第一百三十七章 弱水三千,此心安处是吾乡
萧泷身子抱恙,迁宫的事情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崔玄桢和李江尘去办。
崔玄桢手里忙着政务,对宫中循例迁宫这种小事,也不过略略翻了翻内库的造册记录。
这随手一翻,却是翻出了问题。
前朝有尚宝监,是专门掌管天子宝玺印信,连同内库贵重宝物也一并保管。今朝天子自行保管印玺兵符,便把尚宝监给废了。那余下的内库宝物,则分散在内侍局的各司之中,因而不仅造册冗杂,还不好查核,若是丢了什么,不查还看不出来,时间久了,再要追查怕也是泥牛入海,难寻踪迹。
崔玄桢出身门阀望族,累世恩荣长盛不衰,日常用惯的随便放在外面都是千金难求。更不用说皇宫里的物件,皇帝用的东西自然都是稀世奇珍。
内库的造册早先萧泷已经查阅过,不可能发现不了其中的弊病,为何一个字也不见她提过呢。
崔玄桢最是嫉恶如仇的烈火性格,眼里揉不得沙。既然见着了,少不得拿着册子去问萧泷。
眼下紫宸殿和清凉殿忙乱得很,李铎下了朝,便同萧泷一起去护国天王寺中为太皇太后祈福,顺道寻个清净。
崔玄桢追来正好,李铎笑呵呵地捉着她的手,拉着她进殿焚香祝祷了一番。
崔玄桢跪在蒲团上眉心被白须道长弹了几滴符灰水,本还算乖巧,等道长一套祝祷行完,李铎才凑到她耳边轻声嘀咕。
“阿桢可知道,这位明愿道长,同朕和阿鸢是同辈的?”
崔玄桢想起李鸢,顿时心中无名火起,歪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既然是同辈,大家竟然诓我跪这么久!”
李铎笑了笑。
“这是为你消灾祈福的,怎么能算诓你。”
崔玄桢本就是神佛不忌,想到自己平白给李鸢的同辈跪了那么久,正满心不情愿呢,还被李铎戏弄,当即甩脸抛下李铎和道长,径自走出殿去到外面纱罩围起的凉亭里去寻萧泷。
萧泷倒了一盏茶哄她。
“明愿道长年长,辈分也高,给你主持祝祷不算辱没你。”
便也是知道这事了。
“阿泷你也跪了?”
萧泷倒是坦然,一句话便把崔玄桢哽了回去。
“嫁鸡随鸡,我跟着明念行礼,自有祖师爷接着呢。”
李铎是皇帝,山门又是平辈,萧泷是后,是妻,这个礼,自然也不会是跪礼。
平心静气,以德服人。平心静气,以德服人。
崔玄桢默念了几次静心诀,掏出袖中的书册递了过去。
“内库的东西各司归置都乱得很,闵训行贪污的事,我都还没空整治,这几个内监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萧泷早就看过了册子,自然明白崔玄桢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
“内侍局要整顿容易,可要治一个,就要扶一个。现在哪里有人给你替换。”
“还有鸾翔局啊。”
萧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陛下设鸾翔局,原本不是为了治理宫中内务的,这点阿桢不是最清楚的吗?”
崔玄桢见她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也不再遮掩。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内宫都治理不好,谈什么整治天下。”
大病初愈,萧泷不敢点浓茶解药性,便为崔玄桢泡了壶岩骨清茶。
“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当。这些小玩意都是宫中御用,登记造册,戳着皇室印记,纵然有那么几个狗胆包天的敢私拿出宫去,又有几个不要命的敢接这种烫手山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只要内库的钱握在手里,我就不怕他们翻出天去。”
崔玄桢拍了拍脑袋。
“也是,不过这些人终究要治的。”
“这些人都是侍奉过立祖仁皇帝的老人,多少看几分面子罢。”
崔玄桢心里通透,见萧泷早已胸有成竹,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竟没问过,内库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萧泷狡黠一笑。
“阿桢这样的天人也对铜臭之事感兴趣了?”
“在我眼中,你才是天人。你们都跳下去,我又怎么会一个人待在岸上。我只求...”
崔玄桢烈火般的女儿,如今眸中怜惜,款款低语,看得萧泷一时入了迷,柔声问道。
“求什么?”
崔玄桢收回目光,望着被纱障隔起的青空,那素纱极薄,她的目光深得似乎可以透过它望得极远。
“求她别一个人做神仙去。”
萧泷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真正如天人一般的李鸢来。想到去年她们离别时的情景,心头涩涩的。
“不会,她必肯为你回来。你若是不想等,我派人把她寻回来。”
崔玄桢被柔弱无骨的柔荑握着,想起那人玉石一般冰凉却极有力气的手指。
“龙虎山在南朝的钟陵郡。”
萧泷抿了抿唇,安抚地笑了笑。
“那也不远,总会有办法的。”
崔玄桢怔忡一会,摇了摇头。
“罢了,我想等。”
萧泷心里微微一酸,轻声叹道。
“好罢,我陪你等就是。”
崔玄桢仰头牛饮了满杯的茶水,竟将清茶喝出些酒的豪气来。
“好,等她回来,不把她屁股打肿,我便不姓崔。”
李铎走出殿来正好听到这句,顿觉背后一凉,不知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商量要打谁的屁股。但见两人在凉亭里相谈甚欢,亲昵一如闺中密友,两人都是风姿秀雅,眉目如画,花一样年纪的美丽女子,一眼望去赏心悦目得紧。
若天下有情人都能相携两欢,该是何等岁月静好。
但转念一想,那个不是自己的妻吗,怎么和自己视如亲姐的人凑出岁月静好来,她倒像是多余的那个,便是不甘心地撩开纱帐走进去。
“午后闲着也无事,要不要去玉娘家喝酒?”
崔玄桢听后眼睛一亮,当即也抛下了内库的不快,思念的琐碎伤感,愉快地拍了下掌,兴冲冲地走出去。
“好,现在就去,玉娘那里臣可熟了。”
李铎和萧泷落在后面,相视一笑,两个脑袋悄悄凑一起咬耳朵。
“当真要喝酒?”
“听说玉娘家冬酒蒸乳羊羔儿好吃,切得薄薄的,很是鲜嫩,给你补补。”
萧泷细细眯起眼调笑。
“你们这样喜欢玉娘,索性把她接进宫来。”
李铎摇了摇手指,一脸高深,唯独嘴角笑意泄露出了点点温存。
“若是把天下最好的都放到宫中,还有什么乐趣。”
萧泷点了她一指头。
“这么说来,还是我们二等的人进宫委屈你了?”
李铎捉着她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啄了下,狡黠一笑。
“是谁先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
想起当时的情景,萧泷面上一红,轻声嗔她。
“我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