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苍生何辜，以理服人平怨怒
再见海兰珠，一身红衣的舞姬正对着染血的尸首呆坐着，浓烈的血腥味熏得萧泷顿了顿步子。
海兰珠听到动静，木然转过头来，见是一个明黄金衣的美艳贵妇在黑甲卫士的簇拥下款款走来。服色和少年天子如出一系，应该就是皇后了罢。
这般娇柔的美人，索伦图若是行刺，她可还会这般安然无恙。
海兰珠冷笑一声，抬头直视着她。
陈步乐上前两步呵斥她。
“放肆！此乃皇后陛下，还不跪拜行礼！”
“请恕海兰珠有眼无珠，不认得尊贵的皇后陛下真容。”
海兰珠转过身来，露出怀中抱着的头颅，火红的舞衫上浸满了斑斑血迹，只有那张姣好的面容是惨白的，犹如地底爬来索命的冤魂。
萧泷见此骇人景象，呼吸一滞眼前一黑，顿时全身酸软反胃，她努力克制住胃里翻腾的不适，轻声说道。
“海兰珠公主新丧，又是远客，一时失了礼仪，本宫不怪你。”
海兰珠手一松，怀中头颅骨碌碌滚到了萧泷脚边，咬牙切齿问道。
“我哥哥是因为行刺皇后伏罪自尽，敢问皇后陛下身体可还无恙？”
陈步乐刷地抽出剑来指着海兰珠，怒声喝她。
“放肆！”
萧泷眉毛一跳，一眼看清红衣女子小鹿一般清澈的眸中燃满怒火与恨意。
“海兰珠公主是客，不得无礼。”
又低头看向海兰珠。
“看来你还不服。那本宫告诉你，按律，行刺本宫按谋逆论，是诛三族的大罪，你哥哥的父族，母族，子族，包括你都要死。正因为陛下的仁慈，只要了索伦图一人的性命，你却还不懂得感恩这份仁慈，海兰珠公主，你是要看到靺鞨王族被屠戮殆尽才肯甘心么？”
海兰珠看着萧泷淡然雍容的面容，艳丽之中依稀见着一抹苍白的病色，仍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高贵，我见犹怜。
她太美了，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穿着朝霞作衣衫，高贵出尘，望一眼都是亵渎。身为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她深知一个美丽高贵的女性所蕴含的力量，无数勇士甘愿为她前仆后继，舍生忘死。她如此淡定，远不如大熙皇帝那般愤怒，但正因为她的淡然，更显出大熙皇帝为她倾泻的怒气的真实。
她毫不怀疑李铎所说的，若是真的让这位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受伤，大熙的铁骑顷刻间便会踏遍白山黑水，生灵涂炭。李铎的愤怒来自被皇后被侵犯的愤怒，索伦图的确侮辱了她的尊贵。
可...
“哥哥惨死，海兰珠心中如何能服。”
萧泷淡淡看着她。
“索伦图行刺本宫，是因为心中对大熙的律法，大熙的天子毫无畏惧，这份傲慢害了他，他惨死他乡原因无他。因为这里是中原，是有礼仪，有法度的地方，不是动刀子就能成事。靺鞨若要和大熙结盟，必须懂得何为礼仪，何为尊卑，我大熙自有法度在，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海兰珠公主，你也要因为你的傲慢，害了自己的子民么。”
她搬出了礼义与道理，部族的子民性命捏在她的手上，犹如千钧。海兰珠只觉满身的愤恨都被冰雪浇了一般熄灭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金刀不在，她也不再有伸入虎口的勇气。
一旦选择和大熙这样的猛虎为盟，学习大熙富强的方法，靺鞨人除了要当狼，还要当马。
只有套上笼头的马，才能算有用的马。
多恨啊，恨还是要活。
她朝大熙最尊贵的女人低下头去。
“靺鞨人愿意臣服，肯请大熙皇后慈悲，原谅我们的无礼。”
萧泷示意侍女扶起海兰珠，淡淡说道。
“五毒之月，邪魅丛生，伺候海兰珠公主沐浴，泡个艾汤去去邪秽吧。”
才走出偏殿，萧泷便捂住嘴忍不住干呕起来。
鼻腔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那滚到脚边的头颅，好似化作实体的冤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霓裳连忙扶住萧泷，见她死死捂住嘴，额上冒了一头的虚汗，想起自己主子嗅觉敏锐，连忙解下她腰间的银香囊凑到鼻下舒缓着她的不适，连声传召肩舆伺候。
萧泷痉挛似的死死抠住她的手臂，脸色已是惨白。
“快走。”
霓裳急得冒汗，可也无法，只能扶着她快快远离这血气弥漫的凶地。
可怜徐锦才放下心没多久，又见萧泷一身狼狈归来，又是好一顿忙乱，这才把萧泷的不适缓解下去。
“陛下神思亏损，切不可再劳累了，好好歇着吧。”
萧泷呕得全身都痉挛一般难受，此刻乖乖含着送上的梨膏糖，任徐锦在身上轻轻揉捏放松紧绷的身子。
“好罢，我去歇着便是。”
萧泷连续发热，出了不少汗，刚刚又出了一身冷汗，身子黏腻不堪，徐锦生怕勾起萧泷受惊的记忆，也不敢再请她去浴池，便半哄半骗地，只准宫女用香汤给萧泷擦身，自己还亲自在旁盯着。那本是医者仁心，可那过分关切的目光紧紧盯着萧泷，看得连萧泷都有些不好意思，草草抹了汗便披了件纱衣往榻里钻去。
李铎正在帐中休息，她身子寒，又随李鸢修道，即便三伏天全身都是凉丝丝的，萧泷却是怕热的，正乐得抱着这么个冰肌玉骨的小人儿睡，才躺下，突然想起来轻声问道。
“今儿个是初几？”
霓裳守着她，敏感地捕捉到帐中主人的话，轻声答道。
“初六了。”
萧泷听后暗叹了口气，迁宫这么大的事情，昨日就该办了，自己怎么说病就病倒了，可见这端午的邪气着实毒得很。
既然错过了正日，再懊恼也没用了，天大的事情，也等李铎睡醒了才能办，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地掀开薄被往她怀里钻，被沉睡中的人儿顺手抱进怀中护着，顿觉心中甜蜜，不过忌讳着五毒月的禁忌，便只是轻轻凑过去蹭了蹭她的鼻尖。
“总觉得我们这样已经过了好多年头一般...”
睡梦中的人儿耳朵软软地动了动，似是听见了一般回应着温柔的呢喃。
萧泷看着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啄了下缀着细细绒毛的柔软耳廓，轻声嘀咕。
“小女子...”
不知是福至心灵，李铎从甜梦中微微睁开眼睛一条缝，迷蒙的黑眸犹自困倦，迷迷糊糊地望着熟悉的艳丽面容，心脏扑通扑通的，也分不清究竟是在真实还是梦境，只是下意识朝梦中佳人露出清甜的微笑，手臂收紧将她抱在怀中，若有若无地拍抚着柔滑的背部，一贯清澈温存的嗓音含糊地念叨着。
“梓桐，不要怕...我在呢...”
萧泷愣了一下，望着那双熬夜倦怠的黑眸重新沉重地落了下去，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乖巧地闭合到一处。
深深地，温柔地叹了口气，平复着身体骤然发烫的热度，萧泷俯下头去贴着那薄软的唇，喃喃地任灼热的气息濡染着微凉的柔唇。
“小妖精，若不是九毒日，定要让你尝尝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