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语成谶，云上人跌落尘泥

李铎醒来时，眼前一片鲜红烧灼般地疼，她挣扎着想要撑开沉重的眼皮，意识才随着疼痛缓缓回到体内。

胸口被碾碎一般疼，口中满是腥苦的血味，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喂公子喝点水吧。”

一股温热的清泉滋润了焦渴的咽喉，冲走了身体的血腥与疼痛，李铎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萧归海狂喜的面容。

“苍天有眼，您可算醒了！”

李铎挣扎着想起身，可浑身火炭般热烫，稍一动弹便眼前发黑，神思昏沉，竟是起身也不能了。

一个冷静的女声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困境。

“红莺，扶公子起身。”

萧归海也连忙上来帮忙，扶李铎坐起身靠在锦团间。李铎喝过水，过了半晌才嘶哑地问道。

“这是哪里...”

“这里是清水坊沈行首宅邸，您身子不妥，小人斗胆决定入清水坊中暂避，如今主子身子好转，定是上天庇佑，逢凶化吉。”

李铎迟钝地消化着信息，强行让昏沉的脑袋运转起来，身体的燥热却让她静不下心来。

“为何不出城调兵？”

萧归海抿了抿唇，轻声禀道。

“城门戒严，若强行出城，夜深路远，恐主子贵体有虞。”

李铎望着外面晨曦已露，早过了开门时刻，城门却戒严，可见负责长安守备的神武军也参与叛变了。

京畿之中，只有羽林与神武两支军队，若神武军也反了，天下哪里还有兵马能救，李铎万念俱灰，心火上涌，以手作拳紧紧抵着胸口喘息不止。

萧归海不敢触碰她的身子，连忙捧了碗汤药喂到她嘴边。

“主子还请宽心！身子要紧啊。”

“滚！”

李铎昏沉地挥开面前的药碗。

熬得浓浓的药汁洒了萧归海一脸，浓郁的人参气息弥漫在血气密布的腥甜空气中，萧归海不敢伸手擦拭，只是苦苦哀求。

“您昏迷一天一夜了，大夫灌了三海碗参汤才将您救回来，请千万保重自己，这天下还得靠您！”

李铎听后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她身子滚烫异常浑身无力，丹田空空如也，徐锦多年苦心养护的身子，被一顿虎狼之药毁于一旦，想来都是命数罢。

军队一夕尽反，平叛无望，父亲死了，祖母与萧泷她救不了，江山落入贼人之手，和这些比，自己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心灰意冷之下，冷笑道。

“是得靠我，天下人盼着我死呢，我若死了，天下太平！”

“小人惶恐！”

“你！恋栈苟活，坏我大事！”

“小人罪该万死！”

萧归海跪地不住叩首，额头咚咚地在青石地板上敲出朵朵红缨。

鲜血刺激着陷入魔障的脆弱神经，李铎眼圈泛起潮红，直勾勾地盯着他腰后的短横刀，无力的手缓缓伸了过去，阴冷地低语。

“是该死...你们都该死...”

“公子。”

一直在旁安静围观的沈焰君敏锐察觉出她的意图，突然转动轮椅上前，平静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公子现在身子很难受吧，想要去哪里也去不了，想要办什么也不能够，连起身也是不能。既是不能，又怎么责难迁怒于做事之人呢。与其埋怨别人做的不对，公子更应养好身子，自己站起来做才是。”

李铎勉力歪过头，昏沉的眼眸对上坐在轮椅上的黑衣女子雍容的面孔。

那面上含着慈悲的微笑，近乎怜悯地望着自己，静水般的眼底倒映出自己的狼狈、不堪、怨恨，坐在轮椅上的残废，竟然嘲笑自己站不起来。

积攒的怨愤激怒着心底潜伏的恶兽，怒意在逡黑的眸中阴郁地凝结成一个点，幽暗地闪动着，好似凝结成一簇火，猛烈燃起。

“凭你也配嘲笑我！”

李铎朝她怒然扑去，一手已然捉到了刀柄，只是人气力不济，还未碰到轮椅上的人，已经从榻上滚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萧归海扑过去扶她，却不敢碰她的身子，只是跪地恳求。

“大家请息怒！身子要紧！”

沈焰君坐在轮椅上，低头望着地上的人，松垮垮的月白绸衫拖在地上，蹭满了药汁与灰尘，瘦小的身子却似连这点重量也承受不起，无力地匍匐在地上。明晃晃的刀光就在眼前，她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生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来。

原来云上之人跌下尘泥时，是这样的狼狈。

那人怨恨的目光迎着她，居高临下的清冷目光更似添了几分傲慢。

“公子心中有怨，自是可以发脾气。您身份高贵，自是可以作践别人，小人心中畏惧，亦不敢有怨言。”

“只不过，心中仍会后悔，为何要招惹这样的麻烦，让自己落入险境。”

“践踏别人容易，公子是云上之人，也有流落到小人这里之时，纵是微如草芥之人，也会成为救命稻草。公子这般践踏他人的好意，他日可还有人愿意帮你？”

李铎捂着怒气翻腾，又开始作痛的胸口，阴沉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嘶哑地沉声问道。

“你说什么。”

沈焰君却不为所动，冷静的声音中暗藏锋利的刻薄。

“公子跌入泥淖之时，可曾会心中后悔？”

萧归海握着那刀，只觉刀锋在手掌间缓慢流动，只李铎动了杀念，心道不好，手掌下意识握紧，下一秒利刃便极快地划破他的掌心，朝沈焰君砍去。

刀锋砍在没有知觉的残腿上，割破黑色的衣料，雪白的刀刃带出一缕鲜血。

在场的空气被这缕鲜血所凝固，空气沉默地可怕。

沈焰君没有低头去看残腿，反而仰起头，冷静的目光直视着李铎。

“您来时吐血不止，昏迷一天一夜，几乎没了气息。若不是大夫同萧护卫日夜看护，您性命难保。公子能平安到这里，一路上不知道已有多少人丢了性命。连小人敢收留您，也要豁出命去。公子的命，是拿多少条人命换来的，公子不珍惜自己，可曾珍惜过为您而死的人。”

李铎想起萧泷往自己胸口那一推，眼圈一红，手中的刀一转，竟像是要砍向自己。

“谁要你们拿命救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死了，要我这条性命苟活又有何用！”

沈焰君厉声喝她。

“你是个人，能走能跑活生生的人！怎能不求生先求死！”

“大家，还未到绝境！只有您活下去，皇后太皇太后才有活路啊！”

被熟悉的话语喝住，李铎耳中幻觉般地响起祖母苍老的声音，伏在冰冷的地上怔忡起来。

指尖的地板突然细微地震动起来，杂乱的脚步战鼓般敲击地面。

一名龙游卫推门而入，躬身禀报。

“有人带兵闯进来了。”

在场几人闻言俱是一惊，萧归海霍地抢过短横刀挡在李铎面前，沉声发令。

“二卫断后，一卫跟我走。”

“将军...”

龙游卫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萧归海急匆匆地喝他。

“有话快说，有多少人？”

“不，只有...五个人，不，...六个。”

萧归海闻言愣了一下。

“什么？”

轻巧的脚步声在石板上咚咚咚地响起。

一名及腰高的戎装小女孩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衣衫外罩着金雕银饰的华美胸甲，腰间挂着的金匕首同脑袋上的羊角小辫儿随着女孩奔跑的步伐在空中轻快跳动。

金棕色猫儿般的大眼睛首先扫过萧归海手中横刀，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金花匕首，因奔跑面颊绯红的孩子深吸一口气，迎着刀锋昂首挺胸走到沈焰君面前。

“可无事？”

沈焰君摇了摇头，伸手抚了抚女孩跑乱的额发。

“我很好，沫儿怎么来了？”

横冲直撞的小老虎在残身女子面前如被顺毛的猫咪般柔软下来，露出一丝小女孩的娇态。

“父亲说现在外面乱得很，我怕你出事，来看看你。”

她边说着，目光与地上狼狈的身影对上，顿时不满地叫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大恶人！”

李铎也认出她的身份，撑起身子低声说道。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