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魔龙的狂舞

“我过去，你留在这里，不要走动。”

临下车前，千歌音俯身过来，再三交代。看到静留乖乖地点头，方才放心地下车。并向另一辆车上的人打了个手势，让他待命支援。

如果千歌音有狐耳，她会听到在静留貌似无辜的外表下，心率其实已经达到了140，而就在千歌音关上车门转身离去的一刹那，静留没有松一口气，她的所有感官都已调动起来，犹如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

就像玖我纱江子所担心的那样，妖龙出世，翻云覆雨。她仅仅是发动了狐耳和鹰眼最初级的能力，在短短的几秒钟之间，方圆五十米之内的所有人的头脑和所有物品，对她来说，都已经是透明的了。

千歌音的脚步还没走到十步，静留已经归纳出了此时的信息——八千代婆婆已经死了，而她的夏树在居酒屋里，独自一人对峙着三把手枪，还有一柄袖剑，而那袖剑，属于一个拥有豹速的大阴阳师。

还有一名拥有鹰眼，武力超强的大阴阳师，正在向夏树逼近。而前面还停着一辆车，车里是千歌音的手下，随时准备拦截和支援。

静留来不及为八千代婆婆的死悲伤哀悼，情势如此急迫，她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救出夏树，让她安全脱身。

她一只手已经打开了车门，一旦她身体里蕴含的豹速和熊力爆发出来，她相信自己可以应付眼前的人，至少能够冲到夏树的身边，和她并肩战斗。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就在她如同一支箭一样蓄势待发之际，脑海深处的一段话，好似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那是江利子的话：“静留，无论如何，你都要保全你自己，不能暴露。”

“可是如果到了万不得已……”她那时这样问道。

“没有万不得已。”江利子的声音清和宁静，却有着不容置否的力量，“你身后有千万人的性命，还有我们长久以来的牺牲。”

“如果实在无法可想呢？”

“不会的，你一定能想到办法。”江利子注视着她，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你是龙，拥有这种绝对力量的人，一定能有办法。”

一定能有办法，可是办法在哪里呢？

鹰眼掌握时空，狐耳洞察人心，豹速反应迅猛，熊力武力最高。如果豹速和熊力都不能使用，就必须用鹰眼和狐耳。

在最紧迫的时刻，她突然想起夏树重伤垂危的那一天，她被江利子带进了手术室，用狐耳的心言心语，唤回了夏树的灵魂。

是的，狐耳可以唤回垂死的灵魂，也可以控制活着的灵魂。她还记得她和江利子闯进手术室时，面对护士那句“我不能让你们进来。”江利子的回答：“不，你能！”

藤乃静留，你也能！

此时她能够用鹰眼看见居酒屋里所有人的站位，而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辆没有熄火的汽车和一个等待上司命令的司机……

好吧，你听见我的声音，成为我掌中的傀儡！

千歌音疾步走到居酒屋前，还没等她跨进去，就听见身后轮胎急速摩擦地面的声音，饶是她反应过人，鹰眼能力指引她做出预判，让她向侧方向跃起的刹那，一辆黑色汽车堪堪与她擦身而过，气流的冲击将她带倒。而下一秒钟，就听见“轰”地一声巨响，撞进了小小的居酒屋。几秒钟之后，就听见连环爆响，汽车尾部已是火光冲天。

这变故来的电光石火，非同小可。饶是千歌音武力惊人，躲开了撞击，也被爆炸灼热的气浪掀翻，一时难以起身。等她稍稍缓过神来，只感觉一个人护在她身前，同时拼命将她扶起来，半抱半推地将她拖离险境。

“静，是你！”待到看清楚眼前的人，千歌音登时热泪盈眶。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想不到奋不顾身救她的，是她深深爱恋而不得的人。这种临危救护之情，足以让她许之以终身而不悔。可她还是忍不住责怪静留：“我不是让你在车里么，你为什么不听话？”这里太危险了，她怎能让心上人身处险境？

“可是我……”

“没有可是。”千歌音干脆地打断她，“你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姬子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说罢她紧握了一下静留的胳膊，转身冲向火场。

千歌音的长发在烈火燃起的气浪中猎猎飞扬，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默默地看着千歌音英风矫健的背影，静留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知道千歌音对她的深情，她知道千歌音的高贵和英勇，也知道她适才已经许下了对自己一生的守护之愿。可是……千歌音，对不起，我们只能是敌人，从二十年前我握住了那把原本属于你的匕首的时候，命运已经不可改变。

静留看着千歌音朝向居酒屋的后方，也发足跟上。她要救出夏树，刚才是第一步，现在是第二步。

没人能想到有一辆车会以最快速度撞进来，而能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形下躲开的，世上恐怕只有豹速之人了。

没人比夏树更熟悉居酒屋的地形，这也是她能够毫发无损地躲过汽车的辗轧和随后的爆炸的有利条件。即使这样，刚刚目睹三个拿着枪随时要自己命的人突遭横祸，被汽车撞倒轧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惊魂未定，可是时间不容她回味自己的情绪，居酒屋里处处是易燃物，何况她已经听到了后厨被震倒的燃气灌发出嘶嘶的声音，也许几秒钟之后，这里将成为一片火海。

夏树支撑着站起来，她想冲到婆婆身边，把婆婆的遗体抢出来，可是灼人的火焰逼得她一步也无法前进。木质的柜台已经在燃烧，婆婆染血的和服也已经燎起了火焰，屋子里滚烫的温度让她的眼泪刚刚流出来就被蒸发。此刻她的耳边响起了婆婆最后的叮嘱：“快逃，快逃，不管怎么样，都要逃出去。”

如果此时婆婆的灵魂还在她身边，一定会说：“小夏树，你要做个听话的乖孩子啊。”

婆婆，你放心，我听话。

夏树拼命睁大眼睛，死死地看了婆婆最后一眼，转身冲进厨房，撞碎侧面安装着排气扇的小窗户，冲出了火场。

也幸亏她反应及时，就在她冲出去跑了还不到五步，就听见身后的爆炸声。

再见了，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家；再见了，我的亲人

可是就在她向前奔跑了几步，却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横亘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夏树甫一抬头，映入她眼帘的是对面那人的深蓝色长发，在烈火风中猎猎飞扬。

即使是一个剪影，夏树也认得出来。第一次看到这飞扬的长发，是在她差一点从东京歌剧城顶楼坠落之时，一只温暖坚定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抬眼看到这风中的垂舞的长发，就像看到了一面信念的旗帜。

而现在，姬宫的长发依旧在风中舞动，可身侧就是燃烧的火焰，她的气势却比火焰更加的炽烈，带着吞噬天地的力量。上一次，姬宫千歌音救了她的命；这一回，姬宫千歌音是想要她的命！

夏树不由得退了两步，对于姬宫，她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从上一次姬宫救她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对方强大的武力，而且她现在还有伤，她不是姬宫的对手。

可是夏树的背后响起了鞋尖踩在瓦砾上的声音，她侧身一看，原来是来栖川姬子。豹速果然非同小可，尽管没能像夏树那样占尽地利，她还是在最后一刻逃了出来。

可即使这样，刚才的爆炸还是给姬子带来了不小的创伤，她的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走路也一瘸一拐，可是她一边走一边亮出右腕的袖剑，闪出的寒光和她逼人的杀气，谁也不敢小觑她是否还有战斗力。

一直以来，每个人都认为来栖川姬子是个柔弱的女人，她似乎总是藏在她青梅竹马的好友姬宫千歌音的身后，以至于有人说，千歌音才应该是日大人，而姬子才是躲在太阳阴影里的月亮，她所有的光，也反射自千歌音这轮太阳。

只有的她们的恩师才深深了解，姬子柔婉外表下的坚强甚至是强悍。所以在日大人自尽之前，最后的遗言就是告诉她：“保护好小千。小千可以保护阴阳师组织，保护很多人，可她保护不了她自己。”

“拦住她，小千！”姬子甜美的嗓音已经嘶哑，染血的面孔分外可怕，“她是叛徒，是阴阳师的叛徒！”

千歌音眉头一紧，右手扬起，一把刻着新月图腾的细长匕首已经握在她的掌心。这是三天前京都府警察本部送过来的，她遗失了二十年的武器。她之所以再次用它，不仅因为这把匕首有着失而复得的珍贵，还因为有一种莫名地吸引她的气息，萦绕不去。

如果千歌音用她的鹰眼仔细去深究，她可能会看到这把匕首上吸引她的气息，来自于她深深爱恋的藤乃静留。二十年前的少女静留曾经手持这把匕首，杀死了上一代月大人。

夏树急速对眼前的情势进行了判断，日月巫女前后夹攻，几乎没人能逃出生天。月之巫女的力量且不用说，身后的日之巫女虽然受伤，可是那种遇挫越强的悍勇，似乎能够比平常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婆婆，对不起。”夏树心中默念。婆婆用性命救出自己，也许在下一刻她就会死在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姬宫千歌音手中。对自己默念完这句话，她立刻向姬宫千歌音冲过去。真正的勇敢不是毫无畏惧，而是敢于面对自己的畏惧。即使玖我夏树是一头困兽，她也必须直面最强大的敌人，哪怕接下来的就是死亡，也要勇于直视死神的眼睛。即使是死，她也要死于最强的敌人之手。

只是在这最后的时间，她只想说一句，“静留，我好想见到你。”

这句话就像一句祈祷，就在下一刻，她日思夜想的人就从拐角闪出来，挡在了千歌音的前面。

“千，小心！”那张漂亮的面孔在看到眼前的人时，仿佛被惊讶所控制，“夏树，是你……”

然而她还没有说完，夏树就以迅疾如闪电的速度冲到她面前，一手揪住她衬衫的前襟，一个扭身将她拖开，还没等到静留发出下一声惊呼，袖剑尖利冰冷的刃尖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姬宫千歌音，你要我的命，还是要她的命？”夏树低沉的嗓音如地底的深渊，散发出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