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〇、彗星恋人
“静留,怎么会……”当夏树听到那句冰冷到没有人性的话语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而手边的袖剑正抵着静留的颈动脉,她惊诧得不知如何是好,本能让她想要出言询问自己的心爱之人。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甚至连吃惊的表情还没浮到脸上,就听见了一个冷静而不失温柔的声音:“夏树,别怕,你听我的声音。”
这声音很特别,不是由耳朵听到的,而是直达脑海。夏树快如闪电的反应力也立刻让她明白,这是狐耳传达给她的心声。
就像那天她们在京都藤乃家共同对敌,静留捕捉敌人的情况,瞬间传达给夏树。而夏树的豹速能毫无间隙地做出反应。这种天衣无缝的配合,不仅因为她们二人的异能,更因为她们心意相通,对对方全然信赖,这种机缘巧合,情深义重,恐怕再过百年,也难以找到另一对如此天作之合的爱侣。
可即便如此,夏树也不禁意外,分别短短几天,静留的异能已经突飞猛进。刚才一系列的动作,不是静留传递给自己信号然后自己做出反应,而是静留在一瞬间进入自己的身体,刚才自己所做的,犹如魔龙附身。
能将狐耳能力发挥到绝顶的鸟居江利子也无法做到这一点,这是独属于龙的最高秘术“傀儡术”!
适才静留就用傀儡术控制了千歌音的下属开车冲进居酒屋,而下一步她控制了夏树,利用夏树的豹速,让自己成为了夏树的人质。
“夏树,你相信我么?”静留柔婉的声音如同清泉和云彩,在这烈火熊熊、支离破碎的现场,轻抚着夏树紧绷如弓弦的心。
夏树怎么会不相信静留呢?可是她依旧担心,她担心静留会为了救她,做出她难以想象的牺牲。
可是此时间不容发,静留已经迅速地告知她自己的计划——在夏树四点钟方向,有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捷豹……
“静留,我们一起走!”
“不,我要留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静留的声音温暖而强大,“而现在,亲爱的,你是最重要的。接下来……”声音陡然有了几分肃杀,“剑尖向后移动五毫米,刺下去!”
千歌音和姬子看到夏树擒住静留,并将静留拖向身后的捷豹车,知道她是想挟持人质逃走。千歌音看见袖剑锋利无匹的刃尖对着静留白皙的颈项,心知若是袖剑轻轻往前一松,刺破大动脉,便是神仙也难救。
所以千歌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静留被拖向跑车,双脚却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她空有鹰眼的异能,能看到一切:隔空的、隔物的、过去的、未来的……却什么也做不了。特别是现在她更不敢去用鹰眼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害怕她会看的她心爱的静留会被割断动脉,血如雨落……
愤怒和无力感再次侵袭了千歌音,她又失败了,再一次败在刺客手下。特别眼前的玖我夏树,这个女人曾经轻而易举地打败她成为静留的新恋人,可那时候她能怎么办呢?除了退让和祝福,她做不出其他的事。而如今这个女人却背叛了爱情,把恋人当做了人质,可是她同样没有办法。
可是千歌音却不知道,她憎恨到极点的玖我夏树,此时同样受着煎熬。静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珍爱的人,是她可以豁出命来保护的人,可是她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伤害她。在千歌音眼里看到自己表情狰狞,刺着静留脖颈的利刃不停地颤抖,在静留白皙的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卑鄙无耻,用伤害女朋友的方式威胁对手,殊不知她正在用尽全力,在和一只无形的手对抗。
静留强大的控制力,像是一只铁钳般滚烫的手,攫住夏树的手腕,向自己的颈侧刺过去,而夏树正在拼尽全力,想要把自己的手拔出去。她宁可自己束手就擒,也做不到去伤害静留。
姬子一瘸一拐地挪到千歌音身边,即使没有接触,她也能感受到千歌音此时的愤怒和悲痛。她此刻只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求能缓解心上人的痛苦。她满怀心疼地注视着千歌音的侧颜,急道:“小千,不用担心,她们是一伙的,她们是在骗你!”
可就在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千歌音眼睛陡然睁大,面上坚定的表情一霎间被惊骇恐怖所取代。姬子视线急忙扫向前方,却看见藤乃静留颈上鲜血迸溅,颓然倒地。而玖我夏树推开静留,冲进千歌音的那辆黑色跑车,伴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和轮胎摩擦的青烟,很快逃得无影无踪。
姬子呆立在原地,任由身边的千歌音狂喊一声:“静!”冲到静留身边。这时千歌音抱住已经失去意识的静留,手忙脚乱地徒手按住静留的伤口。静留的热血从千歌音的指缝间渗出,可千歌音却像是堕入冰窖一样浑身战栗,声嘶力竭地冲着姬子吼道:“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此时此刻,阴阳师的责任、抓捕罪犯的任务、皇族千金的矜持……这些统统被抛到一边,她只要静留活着,哪怕用她的命来换静留的命,也在所不惜!
而在千歌音心中已经被千刀万剐的玖我夏树,正驾车奔向静留传给她的那个地方。她拼命地睁大眼睛,为的是不让潸潸而下的眼泪阻挡住自己的视线。这个时候姬宫千歌音一定没有余暇去发布追捕令,静留用鲜血给她争取的逃跑时间,她绝不能辜负。
伴随着一路奔逃的夏树的,只有静留最后那温柔而坚定的话语:“宝贝,你相信我。现在的痛苦是为了今后的重逢,如果你爱我,就刺下去。你一定要相信我!”
静留,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没事,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重逢,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静留,请一定要让我相信你!
“她真的很走运……”
“她受这么重的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觉得这是走运?”
绯山美帆子不由得抬眼看向千歌音,比起鲜血染身的静留,此时额头青筋暴起怒怼她的姬宫千歌音更让她惊讶。当静留第一次把千歌音带到她面前时,她就觉得这个女人如同神之长女,那种高贵和雍容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总觉得和千歌音之间总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对方愈加亲切,那种距离感愈加令人生畏。
可如今千歌音的失态,倒是没有让美帆子不快,反而让她觉得这个总是像神祇一样的女人有了几分人情味,原来她也有愤怒、急躁、软弱,她在她所爱的人面前,也是如此的平凡。
可是当神落入凡尘,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的意思是,她被刺中的部位距离颈动脉只有不到一公分,如果差之毫厘,她现在已经救不过来了。” 尽管被怼了,作为医生还是要向千歌音耐心解释,“你放心,她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没有伤到要害,不要紧的。”
“可是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可能是因为紧张和惊吓。我听说案发现场非常惨烈,也不是每个法医都有被挟持做人质的心理准备。” 美帆子看了看千歌音的脸色,默默地吞下了后一句,“更不会有被女朋友挟持做人质的心理准备。”
像是在验证美帆子的医生水准是没问题的,病榻上的静留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看到静留醒来的迹象,千歌音来不及回答美帆子的话,她扑向静留的床头,轻唤着静留的名字,声音柔软得像带着体温的丝绸,要把虚弱的静留轻轻包裹。
“我没事。”静留支撑着坐起身来,轻抚着千歌音的脸颊,像是要抚平千歌音还带着惊惶不安的表情,“你不要担心我。”
“我怎么能不担心?我……我怕……”千歌音终于无法克制自己,不管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她的情感像是挣脱了束缚的苍鹰,清唳一声,冲向云霄。她紧紧地抱住静留,将最爱的女人深深地纳入怀中,像是要把她纳入到自己心里,融入到自己的呼吸里,“静留,我好害怕会失去你……我爱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静留战栗了一下。没人比她更懂得千歌音:千的性格如同一座海面上的冰山,如果表露出来的情感让你动容,那么你更不知道埋藏在水面下的那份爱情有多深。而她也曾经深深地爱过千歌音,曾经想要用所有去报答那份爱。可是直到分手,她也未曾想过,她们的爱其实远远地从开始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是错误的,二十年前的杀戮、怨恨和恐惧,让她们注定了只能是两颗彗星,轨道只能有一刹那的相逢。
可是静留随后还是深深地拥抱了千歌音,千歌音肌肤的温暖传递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的眼泪滴在了千歌音的肩头。是愧疚、是伤感,还是哀悼她和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
“千歌音,我也爱你,一样的爱你!”
静留听见千歌音轻轻的叹息,像是孤独的灵魂终于找到栖息的树枝,寒凉的灵魂靠近了一点火。她心中一阵疼痛,更紧地拥住了千歌音。也许她们都知道,再紧的拥抱最终会分开,她们之间也终将曲终人散,可这一刻的情感是真诚的。
是的,即使现在有人用狐耳去听静留的心声,也会听出她的那句“我爱你”,并没有骗人。
可即使是片刻的温暖,时光对千歌音也是何其薄情。轻轻的敲门声让她们不得不放松了彼此。可千歌音仍然不想放开静留,她扶着静留的肩,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跟在绯山医生身后的年轻警官,声音里带着不想掩饰的不耐烦和倦怠:“怎么,公安部那边也搞不定了?”
来人正是水野蓉子的助理,他看到平时总是气度端严、风姿绝然的姬宫千歌音,如今脸色憔悴,白衬衣上又是血迹又是灰尘。可明明应该如此狼狈,但她眉眼间如同出鞘利剑一般的锋利凛寒,却比平常更让人觉得畏惧。
他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我来,想请您和首席法医到水野参事官那儿去一趟。”
千歌音冷笑一声:“你用你的左眼还是右眼,看到首席法医现在的状态可以跟你去公干?”
千歌音的严厉让对方打了个抖,公安部的这位精英警官略作思忖,似乎在衡量究竟是眼前的姬宫参事官令人畏惧,还是他身后的水野参事官更加可怕。终于,他视线下垂,可还是声音坚定地说:“如果可能,还是希望二位能受累去一下。我们那里……”他鼓起勇气抬眼看向千歌音和静留,“有人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静留不禁轻呼一声,千歌音与她对视一眼,蹙眉道:“怎么回事?”
警官没有立刻说话,等到绯山医生出去,他才谨慎地说:“审讯鸟居江利子时,水野参事官动了刑……”
按照法律,日本的警察审讯犯人是绝对不能刑讯逼供,可是警界也有一个默认的规矩,在公安部,一切都是可以被允许的。可是即使动刑,也是有分寸的,至少不能带来日后可以被追究的责任。可千歌音和静留看他的神色,知道绝不是那么简单。果然——
“那个女人口风很紧,水野参事官动了大刑,肋骨已经打断了好几根,可还是没有招供。我离开的时候,水野参事官已经开始用水刑……我怕……”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千歌音,“我不是担心犯人,而是希望二位能够让水野参事官控制一下情绪,如果犯人受不过刑,熬不过去,恐怕会……”
是啊,如果犯人受刑而死,就算是公安部,也将会是轰动日本的警界丑闻。
千歌音叹了口气:“好吧,我去。”
可她还没站起身,就被静留按住:“我去吧,我至少是个医生,在那里更有用。”
“可是你……”
静留婉然道:“我是医生,怎么不懂得判断自己的伤势如何?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而且……”她笑了笑,看向门外,“我觉得这里还有一个人,会更需要你的陪伴。”
千歌音眼神一黯,慢慢放松了握住静留胳膊的手。她对静留的爱有多深,对姬子的愧疚就有多深。静留受伤昏倒后,她只顾得上从头到尾寸步不离心上人,只能把姬子丢给另一辆救护车。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姬子也受伤了,伤得还很不轻。
“你去吧,我想……她比我更需要你。”
“这衣服是我同事的。”绯山美帆子捧着一叠干净的衣服,“我倒是想借衣服给你,可惜你太高了,她的衣服你应该差不多能穿上。”
静留道了声谢谢,一边把染血的衣服换了下来,一边笑道:“作为好朋友,你什么时候把她正式介绍给我啊?”
“谁?”
“那个带着佛手柑香气的女人。”静留轻嗅了一下衬衫的衣襟,“应该叫白石惠吧?”
美帆子吓了一跳,她从未向静留提起她其实爱着她的同事白石惠,而白石……她的惠,也是对她有同样无需言说却心有灵犀的默契。不过,她还有一个不能说的想法,就是她哪里敢把心上人带到静留面前呢?她的这位好朋友,可是一位魅力超凡的美女收割机。
静留已经换好了衣服,笑着拍拍美帆子的肩膀:“你放心,我现在是心有所属的人了,比任何人都乖。”
静留常常是这样,会冷不丁地说中人的心事,美帆子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她今天心中有一个疑问,如果不问出来,对于性格直爽的她来说恐怕会睡不着觉。
“静留,作为好朋友,你能告诉我,你心有所属,是属于姬宫千歌音,还是那个玖我夏树?”
美帆子看到静留的笑容明显地收敛了一下,却保持了沉默。美帆子追问道:“你爱的,应该还是玖我夏树吧?”
“何以见得?”静留神色如常,对着镜子梳好自己凌乱的长发,检查了颈部伤口的包扎,“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夏树在犯罪现场挟持我,我差点送了命。”
“我只是做了一个医生的猜测。你的伤距离颈动脉只有五毫米,这种巧合,概率太小了。而且……”美帆子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整个东京,不,应该是整个日本,没有人比你更精通人体解剖结构。你比任何人都懂得刀刺入什么地方,看上去最凶险却最不致命的。”
静留转身看着美帆子,看到那双大眼睛闪闪发光。她知道美帆子并不是想揭穿什么。她之所以追问,因为这是一个医学问题,也是一个爱情问题。而这两样,都是现在的绯山美帆子最感兴趣。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医学和爱情交织的问题却是致命的。
静留缓缓道:“你不该这么想,更不该这么问。” 她看到美帆子眼神里有一丝恐惧掠过,恐怕是自己在说话时,脸上一瞬间出现了龙的幽险威严。静留随即笑了,笑得像平常一样魅力十足,柔美动人:“不过我们是好朋友,你放心。”她转身打开门,回头笑道,“等我离开,就没事了,一切都像从前。”
美帆子还想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门已经在她眼前合拢。门锁发出清脆的“嘀嗒”一声关上时,她猛地一激灵:“诶,怎么回事,刚才静留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