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的白霧不再清晰可見,春意逐漸萌芽溫暖皇宮寧靜清晨。
皇宮如照著行星運作作息規律,那便是和平又普通的一天,然而現實並不如此。
艾倫戴爾女皇的御用書房傳來轟天巨響,碰──打破了這番安寧,揚起灰塵大霧瀰漫。
潔達闖入時被嗆得直咳嗽,手帕摀著嘴、另一隻手猛地揮舞驅趕粉塵。
藏書豐富,隨意推疊幾份就會成如山那般高聳的書籍資料,使房間內部一時之間無法看清。
「喔安娜小姐繼陛下的臥房,難道你連陛下的書房都不放過,炸掉了嗎?」
「還有我!」
共犯雪寶討要溫暖抱抱,把書堆撞飛差點謀殺可憐的潔達,「嗚喔!」她撐住那坨書山,腳邊還有雪寶擁抱的重量,老骨頭被折磨得半死。
「欸嘿嘿當然不是,潔達你越來越會開玩笑了。」
討厭啦。安娜拍打潔達的腰際給了她一記重擊,「拜呃、拜你……所賜嗚啊啊啊啊──」潔達靠著意志力支撐,才把手中的重物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別太稱讚我,我會害羞……我只是對帝國史有興趣。」安娜從書籍空隙跟歷經劫難只能扶腰的潔達打招呼,「我等會會收拾啦。」
「嗯……對帝國史有興趣很好。」
潔達虛弱地朝走廊招手,喚來經過的女僕奧莉娜快速收拾一部分看完的書籍,很多人幫忙一下就結束了。
「陛下提供給你房間自由閱讀,照你這樣的閱讀量,等會就來不及收拾了,別忘了下午馬術課絕對不能遲到。」
「好……」安娜撐頭納悶,「為什麼不能遲到,溫蒂老師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最近不太安寧,走廊鎧甲的劍也鬧失蹤了。安娜小姐你可得注意皇宮內的陌生人……啊。」潔達瞥了攜帶的日程表,掐指一算,「可能是常態輪調,沒事……我們剛剛說到哪?」
「不能遲到。」
「對對、是啦,不能遲到的理由很簡單,陛下會親臨,所以別遲到。」
「好~艾莎要親自教我騎馬嗎?」
「不是。」
「喔好吧……」
「噗嘶,禁衛軍是啥,很厲害嗎?」雪寶問。
「主要是直屬皇帝四個特別軍隊。」潔達找房間內最舒適的椅子坐下。
「是喔……不過為啥都喜歡搞四大啊,不管是軍隊還是貴族。」安娜摸著下巴吐槽。
「嗯你長大就知道了……禁衛軍有四隊,按四季變化輪流駐守皇宮,保護皇室安全,其餘三隊則是進駐國土四方保衛安全,擁有很大的權力卻不驕縱。畢竟隊長都是陛下遴選出來的優秀人士,其中你的馬術老師溫蒂上將是禁衛軍之首。」
「哇喔,沒想到溫蒂老師那麼厲害,上戰場好難想像喔……她挺溫柔的。」
「是啊,她是個好人會給我溫暖擁抱。」雪寶說。
「不過再怎麼厲害,直屬皇帝的話……還是艾莎最厲害了。」安娜幫忙潔達揉腰,雪寶湊過來幫忙,兩人都期待她說多一點。
「嗚呼呼……好冰。」潔達享受著冰敷,腦袋也清醒很多。
「是的是的,當然陛下才是掌握全局的人。溫蒂上將是個溫和有禮、穩重紳士又悲天憫人之人,很受陛下賞識……等等,說起來你不是在讀帝國史,在聽我講下去,你就讀不完啦。」
「沒關係啦,我現在再翻──」安娜心虛地立起厚得能當枕頭的書本,裡面記載艾莎這幾年來處理的奏摺文件,「近代史。我們聊天的內容不也是帝國近代史的一環嗎?」
瞧你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潔達嘆了口氣,挪動屁股坐得更舒適點。
「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嗯~當然是想聽艾莎的事……從創造我到我消失又活過來的這十三年,她過得好嗎?」
「怎麼感覺像繞口令,算了。過得好嘛……我不能隨意揣測陛下。」潔達搖搖頭,「只能說國政方面。陛下還未成年時,有史諾沃夫公爵與彼德森侯爵輔佐,直到陛下親政。帝國都算是滿不錯的,對外統一各方國家與獨立自治區,對內鼓勵科學研究、建造鐵路、推行教育、大興土木造就前所未有的繁榮興盛。帝國無論是經濟、文化、社會、軍事、教育、科學各方面都比其他地區要富裕進步太多了。」
潔達說的那些都是課堂講過的內容,安娜想聽點沒聽過的……趣聞。不過問A問題就只會得到A答案,她得想辦法問出B、甚至是C答案。
「是喔……說起來艾莎成年也沒多久,如果是未成年時輔佐……那克莉絲多是有多大啊?」安娜抵著下巴沉思,「看不出來很老呢……她是艾莎的誰?兩人挺像的。」
「很像嘛……臉?不不不,沒人知道公爵的臉或是年紀。安娜小姐,你是指氣質或是身形之類的嗎?」
「就是……嗯有種感覺,我說不上來。我就是覺得她們很像。」安娜忽然想到什麼,「啊頭髮,髮型很像?艾莎把辮子掛在肩上的時候,髮型很像。」
「呃……畢竟是皇族吧。其實我也不知道,只聽說公爵是先后的親戚,先后來自北方某個民族,細節得查皇室族譜。」
族譜放哪?安娜表情很生動好懂──殷切的眼神,不用提都讓人心領神會。
「放哪沒人知道,而且……」
「而且?」
「那是禁忌……皇室的詳細內容是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不能知道。」潔達搖搖頭,神情似乎染上一股惶恐,「而且那很厚,你不會想看的,相信我。那我也該走了,兩點,記得馬術課不要遲到。」
禁忌,多麼美妙的詞彙。觸動人性好奇心最深的那一面,越是禁止、越是秘密,安娜就更好奇皇室族譜的存在。
只是她已經在書房待過千百遍,從來沒發現族譜相關的存在。或許只是漏看而已,安娜一向對注意力沒什麼信心。
「雪寶快來幫忙。」她放下記載奏摺的百科全書,在書架間來來回回尋找族譜的位置。
「好啊!」
那隻熱情的小雪人立刻答應,爬到──位於某位國王拿著藍黑色、帶有弧度的劍與龍對戰的畫作下──馬雕像上當墊腳的準備找書,但是他其實並不知道要找什麼,腳一滑、屁股騎上馬背。
「嘿……小馬你好,我是雪寶我喜歡溫暖……嗚喔喔!」
重力啟動機關,馬兒眼睛發光,下一秒蹄子下沉,齒輪轉動聲響大作,好像活了一番。
「別鬧了雪寶,我們要找皇室族……譜,哇嗚!」
石雕後方書櫃向內開啟露出石門。轉開門把呈現拱型通道。安娜的直覺告訴她,裡面找得到答案。
「做得好雪寶,說不定族譜就在裡面。」
「我立下大功了嗎?給我一個溫暖擁抱!」
「喔你太棒了!」
安娜給他溫暖擁抱後踏入通道,冷風從狹窄的入口灌入拉扯門把。很黑,但外面天色還亮不至於看不見。她們往裡面走,忽然一陣強風碰地關上大門,洞穴的黑壟罩全身,也蒙上安娜的心。
──別離開我安娜,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會再將你拒之門外了!
下雪了。
──我不會讓你死掉,說不定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對不起,請原諒我。
灌入耳際的話語撕心裂肺又沙啞。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從心臟為中心沿著血管循環系統朝四面八方擴散──冷,一股結冰般刺骨的寒冷朝大腦、四肢、五臟六腑─朝她鋪天蓋地,蜂擁而至。
過了多久,一秒、一分鐘、一個小時、一年……甚至是十年。有那麼久,時間有那麼久嗎?安娜只能抱緊身子蹲下,動彈不得。
「安娜,你在玩一二三木頭人嗎?」
「艾莎……冷……好冷。」
牙齒打顫,安娜嘴中混著牙根互咬的清脆。
雪寶打趣的幽默被那詭異的舉動擊倒,他趕緊搖晃安娜卻毫無反應,通道太黑了。他強制撞開門,門絲毫未動,衝擊倒是使他四分五裂。
「喔糟糕。」
他再重組後想到門是往內側開啟的,於是向內拉門,找到正確方向將安娜拖出去,湊到火爐邊取暖。
密室同時也關上了門。
王座大廳氛圍一向嚴肅而莊重,王座上艾倫戴爾女皇閉眼思索與她的宰相正面見一副將軍裝扮的美麗女性。
「皇室禁衛軍之首、水部溫蒂參見陛下、宰相閣下。」
貼著高級將領才有的金黃榮譽勳章,水藍色軍服整齊地貼在女性穠纖合度的身材,她調整腰間軍刀方便行屈膝禮,嗓音優美而悠揚。
「將軍免禮。調查結果?」
沒有太多寒暄,艾莎直搗召見部下的理由。
「根據調查,他們與敗給帝國的殘黨聯合打算復興故土,叛亂份子自稱『聯邦解放軍』打著脫離──」
「無妨。」
溫蒂咬緊下唇欲言又止,艾莎示意她繼續說明。
「脫離帝國暴政的旗號。他們將陛下形塑成暴君,陛下,城門深鎖,使他們逮到機會在牆外為所欲為散播謠言……」溫蒂下跪,「請原諒屬下失職與無禮。」
艾莎抬手赦免,「陳述事實無罪。」
「多謝陛下。幸好人民並不相信這類言論。叛亂份子是一群沒什麼威脅的烏合之眾但……他們獲得大筆不明資金挹注,透過黑市交易得到帝國正規軍的武器。最近也有跡象顯示他們派人潛入帝都中心。我們已加強皇宮邊境,都內則由鐵道憲兵加強巡邏。」
「貴族那邊有請求協助嗎?尚未查出資金來源?」聽到此,宰相緊縮的眉眼透出凝重。
「是的,貴族們擴軍並派兵加強巡邏。資金方面並沒有辦法報告,情報尚未確認完成。」溫蒂單膝下跪,「屬下請求為保護陛下安全。禁衛軍打算從四隊輪流一隊進駐皇宮,改成兩隊進駐。」
「不可,我可以保護自己。」艾莎伸手制止,「人民才是保護的對象。皇宮內只有最低限度的職員,沒什麼僕人──基本上都值得信任,加派人手保護帝都與叛軍重點活動範圍。」
「陛下,皇宮邊界冰牆高聳,易守難攻、警備森嚴是沒錯。只是……一旦被入侵後果不堪設想──」
溫蒂還要進言,宰相拍手哈哈大笑打斷。他從王座站臺一側過來,與溫蒂站成一列插話。
「不愧是陛下,陛下如此為百姓著想,果真為千古賢明仁君!」
他恭敬地劃出一條弧度朝艾莎敬禮,然後轉向溫蒂。
「溫蒂上將您也聽到了,陛下心意已決。請為帝國大局著想,再說您進駐皇宮時限已到,請您跟希爾部隊交換,令她進駐皇宮。陛下您也沒有意見吧?」
「陛下……」
艾莎捏著王座,閉眼沉思一陣便點頭,「你有足夠的能力指揮並保護帝國安全,我相信你。」
「是……多謝陛下,屬下告退。」
大局已定,溫蒂鞠躬率領部隊離開皇宮。
「馬提亞斯宰相,怎麼對將軍用那種語氣……好像是……」
「怎麼個語氣了,陛下認為我像是在趕人嘛?請原諒馬提亞斯的無禮,我還改不過來軍人的粗魯。但成大事不拘小節,盡快派出將軍保衛國民安全是上策。」
馬提亞斯宰相手別在後方,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王隱含慍怒,嘴角揚起從容的微笑,形式上鞠躬道歉。
「請恕在下諫言──陛下,您可以當善良睿智的明君,但帝國目前的局勢,天真與仁慈對您不是件好事。一直以來,魔法與威權才是您在帝國內奠基絕對統治的權杖。您看現在有叛軍蠢動,而貴族們早知道需要擴張軍隊防衛領地以防叛軍入侵了,我們帝國正規軍隊也得有所作為。」
言下之意,正規軍得擴張軍隊應對。艾莎聽得出來,馬提亞斯說得沒錯,但總覺得哪裡怪異。
她揉弄著太陽穴,無言以對只能揮揮手,「你去辦吧,退下。」
馬提亞斯宰相後腳踏出,凱前腳便踏進來。
「免禮。準備得怎麼樣?」
「陛下。克里斯托夫先生都準備好了,只等陛下驗收。不過……您方才跟宰相,我建議您休──」
「沒事,我很好。快出發。」
艾莎迫不急待了,基本上是從王座跳下來的,脫下皇冠、解開包頭放下辮子。她最討厭手套了,將手套扔到凱的手中。
安娜醒來的時候,耳邊聽到爐火劈啪作響,眼中映入了書山。
搞不清楚狀況,老覺得頭痛欲裂,下意識摀著頭。
「雪寶……我怎麼了?」
「別說話,你全身發冷冒汗,快喝點。」
「謝謝你。」
雪寶遞上準備的熱可可。安娜接過熱可可啜飲一口還很燙,
雖然被燙到一點,但味道還是足以緩解胸中的不適感。每次喝熱可可都能感到安心,她讓心情平復回想剛才在密室發生的事情。
「我昏倒了?」
雪寶點點頭快哭出來了,安娜舉起雙臂展示自己的健康。
「別擔心,其實也沒發生什麼,就是昏倒了嘛,沒事!」
自我安慰似乎沒什麼用,雪寶摸著身上的小鈕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總覺得胸口悶悶的,眼睛好像還溼答答的……是不是要融化了?」
「你只是有點難過,我想你需要擁抱。」安娜給他一個溫暖擁抱,「好啦沒事,謝謝你……」
她瞥了眼密室方向,馬雕像已經回復原位,密室已經關閉,彷彿昏倒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她不確定,她得確認答案,正要起身時,鐘聲響了宣告下午兩點的到來,安娜想起潔達的話──馬術課已經遲到了。
她拉著雪寶,溜下白木階梯扶手衝向馬廄。就在接近時,她眼光銳利地鎖定門口的人──艾莎已經穿上騎裝在馬廄前方等她。
「艾莎,我來了!」
她猛地揮手引起對方注意,艾莎注意到她也朝安娜奔跑。
「艾莎~」
「安娜~」
兩人在兩端朝對方越來越近,抱在一起啊哈哈轉來轉去。
「艾莎你是代課老師嗎?今天要去野餐嗎?」
「當然不是啊小笨蛋。」
……什麼的,是假的。那只存在安娜的想像中,艾莎仍在原地優雅地揮手輕笑。
就在剩不到一百公尺,安娜準備展開百米賽跑的速度衝刺時,一匹棕馬從旁邊衝過來。等安娜意識到時,只有一頭龐然大物朝她撲來。
她嚇得倒退,接著被石頭絆到腳四腳朝天。
「冷靜,冷靜!」
主人制止也無效,棕馬揚起馬蹄到處左右橫跳。
「安娜沒事吧……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噗呵呵哈哈哈、抱歉可是艾莎你的頭上插滿了樹葉。」
艾莎不顧情況危險跑到安娜身旁連滾帶爬把人抱走,沒想到卻招來一陣笑,她有點生氣。安娜見到幾乎形象全失、滿頭樹葉的艾莎,把剛才的驚恐都拋在腦後,還以為連春天都來插一腳給她加冕。
「嘿沒事!快冷靜下來。」
那低沉的聲音讓兩人想起那批失控的馬,操控馬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依舊在安撫棕馬,過好一會兒才使馬終於冷靜。
男人逆光跳馬,安娜一時之間看不清楚。
瞇眼,逐漸清晰的視野映入長相俊秀、身材偏壯的男子,耳朵旁的鬢角長得令人印象深刻。
「抱歉兩位,請問……啊陛下。」
男人見到艾莎立刻行屈膝禮,想親吻她的手背展現親暱。顯然艾莎並不領情,她抽手閃過對方。
「漢斯 南埃爾斯 十三公子──皇家馬術老師可不是請來把學生撞倒的。」
「我、我很抱歉,陛下……我並不是故意,請您……請原諒我的無禮。」
習慣對於周遭貴族展現自己的「良好」教養,一時忘記皇帝陛下並不能接受他人親暱的舉動。漢斯基本上從屈膝改成下跪求饒。
「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
心跳怦怦直跳,她實在不敢想像、不敢面對安娜差點遭逢意外的事實。艾莎氣得半死但口吻依舊穩定自制、帶點不耐,對漢斯正眼也不瞧一會,把安娜牽到身前。
知道他的君主並未降罪,漢斯高興都來不及了。以膝蓋匍匐前進,與安娜平視行禮,「您就是安娜小姐吧?很抱歉剛才──」
還沒說完話,轟隆隆大地聳動的聲響。
地震?雪崩?大家慌亂地左顧右盼,才發現是一頭鹿,如雷般地奔馳震動大地。
「哇啊啊啊啊──馴鹿火車來囉,快閃喔撞到不負責!」
漢斯正後方傳來雪寶的尖叫,他翻身見到一頭鹿與一隻雪人距離不到一公尺。
下一秒,世界再見──他撲通滾入草叢後方的大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