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6月6日

“今天我们有幸和盟友一起，参与一个无比重要的行动。在诺曼底建立滩头阵地，然后向过去五年里让整个欧洲沉浸在恐惧中的纳粹，发动反击。此时此刻能从黑暗中拯救世界的，只有我们！这不只是一次让各位在有生之年能够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取胜，全世界世世代代都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先生们！”站在高处的戴维斯挥舞着双臂，激情地演讲着一番说辞，他不想让我们感到惊慌，又有哪位上校——指挥官，希望自己的部队带着恐惧去迎接接连不断的炮火？他看了我一眼，又加上一句，“女士！我说的是荣耀，真正的荣耀！”

我不得不佩服戴维斯上校，他真的十分适合演讲。他的动员讲话让我想起那个约翰教练，我们在感恩节比赛中对阵奥斯汀队时说的话。我肯定你还记得那个比赛，我们以42分惨败。“我们虽败犹荣，我们赢得的是荣耀！精神上的荣耀！”呵……这话说得可真好，精神上的荣耀能当饭吃？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好了，去你们应该去的地方吧，伙计们！”随着戴维斯的一声令下，士兵们陆陆续续地走到轮船的侧面，等待着冲锋舟的到来。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虽然我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这毕竟是实战，更何况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的这场仗不好打。我将背上的M1加兰德调整了一下位置，尽量减轻我肩上的负担。我动动背上的背包，整装待发。

“嘿，‘冷不丁’，把你的头盔扣上。”韦德用他的大巴掌砸在我的头上，他那有些分不清颜色的焦糖色卷发从头盔下露出一点，像一面旗子一般，在他的额头前飘着，那模样格外的滑稽，“一会儿登陆时，如果刚开战你就被秒了的话，我可救不了你。”

“我知道。”我淡淡的回了一句，将悬挂在耳朵两边的绳子扣好。我低着头，两鬓金色的鬓发垂了下来，我曾尝试将它们扎起来，可终为成功。

“啧啧啧，果然‘冷不丁’就是‘冷不丁’，惜字如金啊。”韦德感叹着。也真亏他心大，都要去和德国佬拼命了，他却在这里拿我作趣。

随着队伍的变短，终于到我了。我三下五除二地从井绳梯上爬了下来，蹲在冲锋舟里，拿出那个深红色的本子，一笔一划地记了下来。杰克逊曾劝过我，写这么多的日记，不如给自己的亲人写一封信，哪天等自己在战场上真的死了，好有一个交代。可我哪儿来的亲人？即便是有，我也忘干净了。曾经在训练时，我被炮弹击中，全身上下安然无恙，可脑袋却被炸地失了忆，以往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概念，就连名字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

等人都到齐了，冲锋舟向前行驶了起来。

站在我面前的是特纳中尉，他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里，也不见他吸。他虽是中尉，却时刻监督着米勒的一举一动，他不允许米勒做出任何一件出格的事。但如果米勒挣脱管束，我们都会被他咬到。

冲锋舟随着海面上的波浪猛烈地摇晃着，有的士兵甚至弯下腰，吐了出来，整个冲锋舟里弥漫着腐烂的酸臭味儿。我站了起来，翻看起以往的日记。在这个本子的最前面用回形针别着一张黑白的照片，那是一朵美丽的花，四散开来的条形花瓣在那个瞬间，被定格了下来。保罗告诉我，那是紫菀花，一种很美的花。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花的照片贴在本子上，但那个本子，那个照片对我似乎很重要。杰克逊说我刚清醒时，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要那个本子。也的确如他所说，我摸着那个本子，总有一种由衷的安心。那个照片的背后用铅笔写着一个名字——米歇尔。那并不是我的字体，应该是这个照片的主人的名字。

我收回了本子，望着灰蒙蒙的海面，我这才反应过来早上丹尼尔斯告诉过我，今天多半会下雨。

“嘿，我也希望家里有个这么美的妹子等我。”韦德看着丹尼尔斯手里的那张照片说着。照片上有着一个很美的女性，看来是丹尼尔斯的女朋友或者是妻子。

“等我们打到巴黎就有了。”

“呵呵。那好像很远啊。”

特纳见他们不再说话，插了进来：“记住，上岸后别挖掩体，我们必须进攻。要底下身子，别挤在一起。按照训练时的做，你们会挺过去的。”事后，他还不忘加一句自己的座右铭：“无论何时何地，带领你们战斗都让我倍感荣幸。”

不知何时，漫天的斯图卡轰鸣着机翼，从我们的头上飞过。

保罗将手高举过头顶，兴奋地叫了一声：“好耶，小伙子们，狠狠揍他们一顿！”

“海滩应该已经被炸平了吧？”韦德问道。

米勒上尉转过头看着韦德：“你听上去害怕了，列兵。”

“我不怕，上尉。”

“害怕才正常。”

我看着冲锋舟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靓丽的水痕，沉下了眼睛。害怕？倒不如说我的心底已经没了感情，我好比一个机器，不停地运转着。

“嘿，霍利，有打火机吗？”操控着冲锋舟运动方向的皮尔斯穿着救生衣，问道。

我心底一沉：你向一个女孩子借打火机？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抱歉，皮尔斯，我不抽烟的。”

“哦，对，你不抽……”他话还未说完，突然一声枪响从我的耳边闪过。

“全体蹲下！”米勒大叫着。

我蹲下身子，微抬着眼，监察着敌方的火力。可我们好似被困在笼中的鸟，任凭德军的摆布，如若还手，恐怕你刚站起来，那印有“1”的头盔便会窜出一股血花。

德军的炮弹在海中炸裂开来，咸腻的海水泼在我的脸上，我一抹脸，才发现那是红色的鲜血。冲锋舟猛烈地摇晃着，我尽量放低重心，以至于自己不被甩出去。

子弹划过天空的痕迹在我眼前闪过，我的心底竟莫名地涌起一阵感叹之意。感叹什么？感叹它的美？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心！”

“别抬头！”

“500码！”

我听见士兵的声音顺着海水蹿进了我的耳朵。

“我们应该从侧面上去！”

“不！按原定计划，把我们放在预订地点！”那是特纳粗犷的声音。

“我们肯定是偏了，我看不见任何地标！”

“你听到中尉的命令了，全速前进！”米勒上尉严厉地下达着命令。

“敌人打过来了！”特纳高声喊叫着。

突然，一个榴弹炮直直地砸在我们右边的那艘冲锋舟上，暗红色的烟雾猛地上升，如爆炸般地分裂出灰色的烟雾。被炸开的碎片击打在我们的冲锋舟上，发出刺耳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高升的猛浪将破碎的冲锋舟残荷卷入了海底。我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从那浪中挣扎出来。我眯了眼，静静地聆听着，子弹扫射在钢制的冲锋舟上，榴弹直击在海面上，高升的水花，溅落在冲锋舟里。

“抓稳了！”特纳喊道。

“该死的！”丹尼尔斯骂到。

“200码！”

“20秒！”

“计划不变，我们要突破海堤！”米勒上尉重复着他的命令，“科派尔森、詹姆士。尽快把爆破筒带到铁丝网那里！全体做好准备，我们上！”

“放下挡板！”特纳叫着。

“这里没有掩体！”皮尔斯回应着他们。

“该死的，这是命令！放下去！”米勒握起了冲锋枪，回头看着这位先前向我借打火机的可怜士兵。

冲锋舟的挡板被放了下去，冲锋舟也靠了岸，可就在这时，左边的另一架冲锋舟竟冲了过来。舟身不稳，我摔了个四脚朝天。我身旁的士兵们眼疾手快，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可下一秒德军的子弹射穿了他们的心脏，血花四溅，那温热的血液在我的脸上狠狠一撒。被子弹射得升空的头盔掉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孩子被爆了头。

“从两侧下船！”

我双手撑着舟沿，右脚一跨，翻身落入了海里。

世间的一切变地好似无声，子弹在水中留下的痕迹随着血液的喷射，消失地无影无踪。我看见有一个士兵在水底挣扎着，可所谓的挣扎换来的只是一连串上升的气泡。

我从水面钻出一个脑袋，靠着脚上的力气，快速地朝岸上走着。逆流而行，真是个不好的选择。红色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原本清澈见底的海面，身上的沉重让我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脚。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就在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想着的竟然是那个深红色的本子。

我无神地飞奔到一个掩体前，刚想撕开裹在枪上的塑料袋，可突然，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榴弹，砸在了我的身旁。烟雾又一次笼罩了我的眼，沙粒从天而降，但他们并不是我的真命天子，更像是我的活棺材。我摔倒在地，耳边是无声的，却又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我耳边高谈论阔。浓郁的血腥味在我的鼻尖徘徊着，久久不能散去。

我望着灰黑色的天空，我听见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可那不再是特纳粗犷的嗓音，也不是米勒严厉的呼喊，更不是韦德逗趣的嬉闹，而是一声甜甜的，能化人心的女声。

“霍利，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好。

我，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