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疾驰在城际高速上。
“我们的配合还真是行云流水呢。”天使倚在副驾驶上,捡回一条命。这是她的位置,她坐得很舒服。德克萨斯没空叫她闭嘴,她忙着飙车,尽可能和追兵拉开距离。与此同时,企鹅物流办公室里难得见到老板的身影。
“看在合作关系的份上我们先来拜访贵公司。”穿着昂贵时装的菲林坐在沙发上,语气不太友善:“在近卫局实施抓捕之前,我们需要解释。”
帝企鹅坐在办公桌前,让可颂给客人倒茶:“企鹅物流也不是那种压榨型公司,员工休息日的行程......”
“不是休息的那一位。”
德克萨斯第三次把能天使抓回来的时候,她正试图发动汽车。德克萨斯站在车前,把采购的物资搁在引擎盖上,能天使隔着车前窗对她讪笑。她拉开驾驶座车门,一把捞起伤员。能天使双脚离地。“再逃跑我就直接送你去近卫局。”德克萨斯扛着她走回旅馆二楼。铁锈台阶一级一级地掠过能天使的视野,她忍不住猜测自己的人头值多少龙门币,这些钱能换成多少pocky.
在这之前,能天使目睹搭档开车兜了许多路线复杂的圈子,修改电子设备里的定位信息,直奔这间能付现的汽车旅馆,做完这一切还有时间洗澡购物。轻车熟路啊,她想,不小心说出了声。“要抹掉能被追踪的痕迹。”说完这句话,德克萨斯缄口不言。从她们抵达开始,能天使总共说过十六次我没问题,希望你开车回去,你在当班,追责起来比我更麻烦。这些话得不到着落和反弹。所以能天使逃跑了三次,一次比一次远。
“你知道我能闻到你。而且你受伤很重,别乱动。”德克萨斯关上汽车旅馆的窗。房间登时被烟草气味填满,这个暗室唯一的光源来自能天使头上,而她无比希望熄灭它。“没关系,他们迟早会找上门,一点光不会影响什么。”德克萨斯绕到她身后帮忙处理够不着的伤口。能天使怀疑搭档早就有跑路的心思,否则车上的医疗箱怎么会盛满了各种昂贵的应急药品,药水在皮肤上留下冰凉的触感。“我们有多久?”“最快明天破晓,太阳升起的时候。”
矿石剑泛着橙光,赤裸地躺在来路不明的床单上。昏暗的汽车旅馆,熟悉的气味,逃命的气味。德克萨斯在心里把这样的地方叫做灰盒子,汽车旅馆、安全屋、叙拉古下城区的贫民窟......它们没什么区别,一个接着另一个,她辗转过无数灰盒子。现在,她又回到这里。
能天使还在医药箱里掏来掏去。她伤得很重,绝对不是没问题。但逃犯是没有医疗室的,她们从来都只能互为彼此的医师。能天使还不习惯做一个逃犯。德克萨斯看着手里的强力镇痛药,她和拉普兰德曾经的最爱。这是那些日子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馈赠,它是那么快速而有效,她们从未想过查清楚成分,听说在叙拉古,不少鲁珀因此成瘾。她不确定拉特兰人能不能承受违禁药品,生理耐受强度报告上没说。德克萨斯犹豫了一会儿,把药剂收了回去。狙击手没有看漏:“在我疼死或者伤口感染致死之前,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
“企鹅物流愿意尽可能赔偿本次合约履行过程中近卫局的损失。”
“我们损失了两支先头部队。”
“准确地说,轻伤。”
“那么毁约干员呢?你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交出来吧。
“这属于公司内部事务。”
“这属于包庇。传出去会怎么样?不怕砸企鹅物流的招牌吗?”
“保护自己的雇员,我不会叫包庇。诗怀雅小姐,不如看一下桌上的新合同,这是企鹅物流能提供的最大限度补偿,当然我不指望能封住近卫局的嘴。”
诗怀雅翻开合约第一页,目光停在某个熟悉无比的名字上。她挑眉:“鉴于本次事件,我不确定企鹅物流是否有权限、资源,以及足够的信誉来履行这份合同。”
“你当然不能确定。但从个人角度,你无法拒绝。这件事没有先例,将来也不会有,在合约上签字后,也就没有存在过。”
“在拉特兰,人们热爱审判。好笑的是,审判者将由被审判者指定。选取审判者的标准是,被审判者认为最具有审判资格的人。这是不是一个悖论,德克萨斯?”能天使打了她的止痛剂,声音都在发抖。她变得不像平常的能天使,看上去也不再想着逃走,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思维混乱。从拉特兰的风俗讲到摇滚乐,还介绍了派对食品的种类。话比平时还多。德克萨斯给能天使换药,在头痛和搭档成为瘾君子这两件事之间衡量,觉得现在的状况还算不错。
“抱歉。”
德克萨斯还没跟上话题跳跃的速度。
能天使觉得热,想要把额头冰一冰:“抱歉又让你回到这种生活。”
灰盒子的味道,流血的味道,逃命的味道,过去被翻找检查的味道。德克萨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听上去就像你什么都知道。”
“或许我真的知道。或许我很早就认识德克萨斯了也说不定。或许就像电影里一样,只是厌烦日复一日的旁观。毕竟,不来到人间可没有办法掩护你。”
“这不好笑,能天使。”德克萨斯替她缠好最后的绷带,发现烟盒空了,有点烦躁。她想起楼下大厅的自动贩卖机,抬步向门口走去。
“我知道这是一种徒劳。”
德克萨斯停下脚步,把拉开的门关回去。
诗怀雅拧开门。茶还没喝完。
“不合口味吗?”帝企鹅站起来,挠挠头。
“我不明白一个老板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她们都是不可替代的优秀员工。”
诗怀雅一只脚跨在门外:“保密问题不用我多说,对吧。”
帝企鹅把她送到楼下:“年轻的小姐。所有人都有秘密,有些人会因此丧命,有些人却为此活着。”
诗怀雅钻进车后座,突然想起在哪里看到过,帝企鹅是群居性动物,每当恶劣的气候来临,它们会挤在一起防风御寒。
“试图给感染者提供保护,就像对着虚空挥拳。”一些凝固的血液把皮肤和长袍粘在一起,能天使用力扯开它们。
“你不用解释。”
“但他们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是罗德岛那个小个子领队,可能是近卫局局长,也可能是你。”她知道她必然受到惩戒,以此来惩戒那些对现实不满,试图触碰界线,挑战权威的人。稳定必将得到维护。
“我明白。”
“你掩护过我了,你应该走了。”能天使把头枕在她的矿石剑上,“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现在的生活。”
“别说了,能天使。止痛药对你来说劲头太大了。”
”我被教导要永远宽恕一切人,要宽恕无数次,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自己没有罪。我被教导要保护弱者,被教导只要人人彼此相爱,地上的国就会建立起来。在怀疑的间隙我试图跟从这些教导,但是我失败了。或许爱不能拯救任何人。”这样的话在谁的嘴里听上去都像宣读教义,都像演戏,除了能天使。
“这不像你。”德克萨斯回到床边,她们不得不在狭小的空间对峙,“至少......”
天快要亮了。搭档躺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艘沉船,等待被打捞。她从能天使怀里抽走矿石剑,矿石剑交叉着倚在墙边。能天使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她浑身痛得要死还是把德克萨斯抱住了。亲吻像剑雨一样落下来,德克萨斯的尾巴轻轻绕上能天使的大腿,嘴唇竭力避开每一个伤口,先锋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温柔。她是怎么回到这种地方的?怎么回到这些灰盒子、回到逃亡,和同事上床?透过能天使的眼睛德克萨斯变成了自己都不理解的人。
近卫局督察接起大小姐电话的时候,她们的小队正赶往一间汽车旅馆:“她们太显眼了,而我们的线人遍布整个城市,工资还有一些是你开的,Miss.现在不能停止行动,上头很重视,认为这是在向龙门挑衅。当然,老陈也很生气,说要把人丢进地牢。”
“让扑街龙等我到场再行动。”
“哎,我会想办法拖延一下,你们不要再吵架。”
“我还是希望你开车回去。”烟雾又再升起了。能天使还是痛,疼痛的躯体像泡在温水中。她躺在揉皱的床单上,盯着它们撞上天花板,德克萨斯总是伴随着烟雾,她越来越习惯吸食这种烟雾。
“我就在这里。”她的尾巴停在能天使的身侧,所有的液体都还残留在指尖和其他皮肤上。
能天使最引以为傲的是她的狙击术,德克萨斯的想法从来都比稍纵即逝的目标还要棘手。只是有时候,一些时候,感觉好像要抓住了:“那你的‘现在’怎么办?”
“我不讨厌,这个现在。”况且她明白其实逃不过生活,即使她很擅长逃亡。德克萨斯翻身起来,透过窗户的缝隙,她看到六个街区外有队伍在行进。
“Missy,拖不住了。如果要终止行动,需要你带有效力的文件来。最好快点,有一个重伤,可能撑不了多久。”星熊压低声音对着听筒嘀咕:“老陈叫我了,挂了啊。”
与此同时,能天使觉得她们现在未免也太悠闲了,和精锐部队只隔半条街,她已经能看见近卫局的标志——那个高个子督察——走在队伍最前头。
“德克萨斯觉得那天的电影怎么样?”
“没有经验参照,无法评价。我没有见过除你以外的天使。”
“昨天我在新开的甜品店看到电视直播,那个写剧本的家伙得了奖。”能天使坐在床头,脸色因失血过多白得像一张纸:“文学奖。你记得电影开头那首诗吗?我一下就认出他的脸,他签快递单的样子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我想有必要告诉你这些,快递单上的签名值不少钱,如果你能回去......”
德克萨斯坐在旅馆房间的床上,清点烟草和弹药:“至少它拯救过我。”
“什么?”能天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德克萨斯指的是什么,她垂下眼睛轻轻擦拭她的铳:“这话应该反过来说。”
“它拯救我。”德克萨斯拎起武器,重复了一遍。
能天使站起来,从剑身吻到先锋的手指,确保没有任何祝福被遗漏:“准备万全。”
她们的目光在房间中央结合,窗外大军压境。
德克萨斯听到清脆的上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