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唯独对于这件事，拉普兰德没有过多发言，她只是微微低头，用左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但疑问还没有解决，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她们头上。德克萨斯干咳一声，打破了这份难以言说的寂静：“我的故事讲完了。”
“嗯……听起来真不错，有点维多利亚著名悲剧的影子。话说那个叫什么来着，哈，哈根达斯？”
“是哈姆雷特。”
德克萨斯无可奈何地纠正她的常识性错误。拉普兰德尴尬讪笑几声，住了口。
“该你了。你是怎么带我出来的？”
德克萨斯盯住她，刚才的疑问还在心头萦绕。她绝对不可能相信男人会突然良心发现放她离开。
火药的烧灼感还停留在太阳穴上，德克萨斯用手去擦，却什么都没摸到。她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是，还需要情报。
“被你打晕之后我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大概夜里八点半。发现你不在，刚好方便我我出来逛逛。”
拉普兰德的眼神可疑地挪开了，德克萨斯知道这不过是她为了维持颜面的借口。不过此刻比起拉普兰德的动机，还有更重要的事：“然后呢？”
“然后我走到刚才那幢大楼下面，发现门口有血。再顺着街道看，确定那应该是你来时的方向。然后我就进去了，一路到顶，之后就在那里看见了他，高高瘦瘦的男人，穿一身黑色的西服。你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
黑色西服？
德克萨斯皱起眉头，昏迷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仅凭残存不多的部分，她记得对方穿的，似乎并不是成套的西服？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虽然是个注重外表，喜爱整洁的男人，甚至可说有些怪癖。但绝不是个会在战场上因为一时兴起就先换套衣服再杀人的人。
暂时放下这份不协调感，德克萨斯继续追问：“他离开了？”
“没有。”
拉普兰德舔舔嘴角，干裂的唇间渗出血丝，她像是止不住冲动的杀戮欲望般，用犬齿咬住下唇：
“他……很强，超强，十分强。是我见过最强的人，不，简直是怪物。如果一定要用我们都了解的人来形容，大概是红色狼崽子的爷爷辈，差不多那个级别。”
这倒算是中肯的评价，不过谜团还是没有解开。
她等着拉普兰德继续讲述。但拉普兰德一反常态地闭了嘴。白狼望着她的琥珀色眼睛，突然问了个怪问题：
“你能看见我吗？”
这简直是废话，她本不想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但看着拉普兰德前所未有的怪异神色，她的心慢慢沉下来。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德克萨斯，你还记得我们刚到这里时遇到的那些黑衣人吗？”
黑衣人？
是了，她记起在四小时之前，她还和拉普兰德在破楼里并肩作战，杀了不知道多少黑衣人。那些应该是男人为了这次行动特地带来的下属。
等等，下属？
她猛然扭头望向拉普兰德，脑中某些回忆突然苏醒。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拉普兰德问题的含义。
下属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哭，会痛，会喊叫，会溃败。只会奋勇向前搏杀，连一声都不吭，直到全灭都不说一句话的人类，存在吗？
至少，她从未在家族里见过这种人。
“现在我们就在当时战斗的楼里，那时我们在三楼。我救你回来之后，暂时安顿在二楼，确定你只是受了些不致命的轻伤后，我独自去了三楼，想看看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器，推测来路。”
德克萨斯已经猜到了拉普兰德要说什么，只是那结果过于异常。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尸体消失了。”
果然如此。
“……连同血一起，除了我们搞出来的大洞和劈碎的门板之外。他们穿透的房顶和地板，全部都完好如初。”
拉普兰德揉揉自己的乱发，露出苦恼的表情：“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第二件事，”她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说回那个男人。我和他仅仅只过了几招，就发现了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原本，我可以很清楚的捕捉到他。但是他一刀划伤我的左眼之后……”
“我的左眼看不见他了。”
“看不见？”
“嗯……不是那种被血糊住或者暂时失去视力的看不见。而是当我睁开左眼，闭上右眼时，这个人就彻底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而当我睁开右眼闭上左眼，或者双目同时睁开时，他又会从原本看见他的位置杀过来。”
拉普兰德捂住眼睛，她似乎很苦恼。也是，她从来只杀活人，还没见过像这样从首领到下属全部透着一股鬼气的对手。
又一个点出现，德克萨斯沉思，受伤后便看不见了的对手、死后尸体连同痕迹全部消失的下属。德克萨斯突然想起一切开始时的那个晚上：她潜藏在大厅的阴影中，看见男人苍白的脸与海蓝色眼睛。白天她造成的伤害到夜里已经完全消失，脖子上甚至连结痂的血线都不曾存在。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在提醒她，这还并不是事情的全貌。情报还在收集中，她必须要更多，更多地——
“德克萨斯。”
从茫然无边的沉思中醒来，德克萨斯听见了拉普兰德唤她的声音。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绝不是个会被算计的蠢货，更不是会乖乖等死的废物，他一定是在完全制服你之后，你才会因为力竭或者其他原因失去意识，那么，我有一点很好奇。”
银眸在夜里灼灼发光：
“除了我用三倍炸药炸出逃生通道时建筑碎片造成的划伤和火焰烧伤外。你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痕。”
“难道，他？”
拉普兰德意有所指，她的目光不再集中在德克萨斯身上。而是穿过表层，向更深处汇集——
“不对。他捏断了我双手指骨、腕骨、臂骨、肩胛骨。哪怕不死，也绝无可能再度握刀。”
但现在的状况明显与记忆相悖，德克萨斯捏住眉心，任狂乱的思绪卷过脑海每一寸神经。
“德克萨斯，你有没有想过……”
拉普兰德突然开口，语气里是她从未听过的犹疑。德克萨斯抬头，拉普兰德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她跟前，银色双眸离她只有不到五公分。
“什……？”
短促的音节还未落地，她突然看见拉普兰德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杀手的本能瞬间开动，她凝神感应周围：
风、烛光、窗外透进的树影、已经稀薄到快看不见的黑雾。她甚至用了简单的探查系源石技艺搜索周围。但结果让她失望了：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你听见了吗？”
白狼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气流冲击她的耳朵和外耳道，德克萨斯的脸霎时红了半边。
“没有。”
德克萨斯简短回答，不动声色地将耳朵移开了半公分。如果换作以往，拉普兰德早就大呼小叫起来。但此刻，白狼恍若未觉。德克萨斯看见她的耳朵高高竖起，明显是听到了什么。她再一次集中注意力，但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
“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的声音又轻又慢，听起来和睡梦中的呓语并无区别。
“我在。”
拉普兰德笑了。
她站起身，握住靠在一旁的双刀，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睁开了双眼。
“你思考过她是怎样的人吗？”
（沉默）
“你是否知道，她对于情感的漠视程度超乎你想象？”
（沉默）
“我很了解，也许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如此了解她的本性。她绝不是一只可以拥有同伴的狼。”
（沉默）
“她的本能是背叛。”
（沉默）
“她会杀了你，在你最后的利用价值被榨干殆尽之后。”
（沉默）
“你以为她会记得你是谁？你错了，她为何要复仇？因为她误以为那是叙拉古鲁珀的成年仪式。她从来没有想过复仇本身的意义。追忆亲情温馨？重拾家族之爱？都不是，复仇在这里，只是杀人。”
（沉默）
“她背叛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她根本不是为了他们复仇，而是为了自己的成长。她背叛了我，因为她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复仇对象。”
（沉默）
“白狼。”
（沉默）
“她是背叛者。”
“滚。”
没有多余的话语，拉普兰德对着自己双目所见的男人挥出强绝的一击！身着黑西装的瘦削男子一时不察，被拉普兰德挥出的刀锋逼退！
“你……”
“走！”
德克萨斯错愕，离刚才拉普兰德起身过去还不到一分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眼中，拉普兰德只是沉默地站着，然后突然便胡乱挥刀。
银色乱发飞舞，德克萨斯被拉普兰德一把拉起，拉普兰德一刀斩碎背后的玻璃，连带着窗框砸向门边！
紧接着，她收刀回腰间，以最快的速度将德克萨斯打横抱起，跳下了楼！
“你搞什么？！”
“我已经明白了，但是不能说！问题不在于我搞什么，是你在搞什么！”
“不能说！？”
与拉普兰德已经看破男人的秘密相比，“不能说”这三个字显然更加刺激德克萨斯的神经。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最后半句话。
“这不是妖术，我可以断定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源石技艺。形式并不复杂，你只要再思考一下就明白，为什么你杀了他后他还能死而复生？为什么你和我杀了黑衣人之后黑衣人全部都消失了？为什么只要我接近你或者和你在一起，他就会出现？为什么你的伤本该致命，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接告诉我！”
这不是思考的时候，不是！
德克萨斯从拉普兰德怀中跳下，跟着她百米冲刺至车边。拉普兰德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德克萨斯愣了一瞬，然后坐进副驾驶座。
点火，发动。
一脚油门，速度瞬间飙上180！
浑厚的引擎声撕裂暧昧难明的黑夜，拉普兰德开着车在奥瓦里的大街上狂奔。德克萨斯坐在副驾座上，大脑前所未有地运转。拼图的所有碎块都已经握在手中，她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找到了钥匙，却找不见锁孔。
为什么？
拉普兰德大声“嘁”了一声，后视镜里空无一物，她却再度将速度提升了一个等级。
不是替身，这是已经被男人亲口否认的东西。替身也许能做到死而复生，但其他的事情，哪怕安排一百个替身，也做不到。
无实体？不可能！痛楚是真实的，感受也是真实的，灵魂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况且这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吗？也许有，但德克萨斯不信。
还能有什么可能？
“没时间了！”
拉普兰德重重拍了下方向盘，车在她手中已经被开成了弩弹，以夸张的速度撞击向最后的目的地。德克萨斯抬头，黑色的建筑矗立在她眼前，四个小时前她刚刚来过这里，差点丢掉性命，为什么拉普兰德现在又要来这个鬼地方？
“听好了德克萨斯！我会把你放在门口，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了！如果你能明白他的把戏，我这边会立即收到讯息赶来帮你。如果你不能明白，我们说不定马上就会死。”
“那你呢？”
“他的把戏和距离有关，只要我和你有一定的距离，他就没有办法对付我。我会在外面和“他”用我的方式对决。你只需要思考问题就可以了！”
正说着，黑色的大楼已经到了。拉普兰德一把拉开车门，跳上车顶。对后面空无一人的马路拔出了刀。她努力睁大受伤的左眼，刚刚止住的血再一次流了下来，拉普兰德半边脸被鲜血染红，看起来宛若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只有这样，才能看见！
黑色西装的男人停住脚步，他望着眼前这个曾经也被他寄予过厚望的白狼，摇了摇头，露出苦笑：
“你真的很聪明。”
“谢谢夸奖。”
“我从你父亲离开后就一直在关注你，很明显，你继承了他的优秀素质。我需要像你这样的……”
“闭嘴。”
犬齿在暗夜中露出森冷的光辉，在这一刻，拉普兰德终于露出她的獠牙！
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她知道的。一旦开始，也许要不了五分钟，她就会像刚才的德克萨斯一样，被折断双手双脚，做成一朵血肉玫瑰。她和德克萨斯不同，德克萨斯可以恢复原状，但她不行。她受到的每一分伤害，都是真实的。
但是。
白狼默念着她的名字。
背叛者？去他妈的吧！即使德克萨斯背叛了全世界，将泰拉整个送给天灾与矿石病——
拉普兰德露出微笑。
那么，就让这个世界干脆利落的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