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1000米】

向前二百米，左转，向右拐，再五十米，建筑是温柔的米黄色，天空纯蓝。

第一个台阶、第二个台阶、第三个台阶。玻璃门上的吼姆一左一右，她将包包藏在身后，推开门。风和阳光柔软的香气同时涌进体内：

——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这句话突然跳进她的脑海，而她却无暇细思，长达一公里的路程终于有了结果，紫眸少女和她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初冬的空气澄澈而冷冽，她似乎听见了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

“早上好！”

身体已经养成了下意识的反应，连嘴角弯曲的弧度都不差毫分，她举起手，和柜台里的紫眸少女打了个招呼。

“早啊。”

对面的反应一如往常，紫眸少女拢了拢头发，对她回以同样的笑容：

“今早还吃面包？”

“啊……嗯！”

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暗号。

距离，二十公分。

柜台后的收银机阻挡了她的视线，紫眸少女隐于其后，她只能看见对方手部的动作：紫眸少女从身后货架上拿下亮橙色包装的纸袋，纤细修长的手抚平纸袋的褶皱，然后妥善装入袋中。

伴随着这双手起舞的空气，应该也带有她身上温柔的气息吧？

她这么想，然后接过面包。

指尖和指尖的距离，三公分。

“……真的就只吃这个吗？”

始料不及的声音响起，她愕然抬起头，对上的是从未见过的担忧表情。

“只吃豆沙面包会长不高的吧。”

“给你这个好了，不用付钱哦。”

手中被放进了一块方形物体，触感冰凉。从包装盒上画着的卡通小牛，她认出这是妈妈经常偷偷塞进书包，她却用各种借口丢给爸爸喝的东西，她不喜欢那冰凉中微带腥气的口感。

但是，牛奶什么的，并不重要。

她呆呆地望着手指与手指相交的部位，听心跳声渐渐加速，盖过自己的脚步和街边车辆的轰鸣，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但无所谓，和牛奶本身一样不重要。

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件事。

她像是害怕那热度流失般紧紧攥紧手心，又瞬间松开。

紧握会破坏这份温柔。

冬日尚未结束，琪亚娜的心田里，花朵已经悄然盛放。

【距离，800米】

“所以？”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嘛！”

“……”

灰发少女一脸平静地无视了好友的求助，手中按键动作不停。大剑切换双刀，漂亮的一记斩击后，屏幕中的怪物轰然倒地，代表胜利的音乐响起：“唔姆，原来要这么打才能过关？”

“布洛妮娅！不要再玩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那么，就尽快开始下一只的狩猎吧，课间只有十分钟，布洛妮娅是好孩子，上课才不会打游戏。嗯，是这样的。

——不过，这家伙怎么开始变本加厉了？

终于发展到无法无视的程度，布洛妮娅只好暂时把视线从游戏中投到友人身上：“笨蛋琪亚娜，不要晃。”

手终于松开了。不过，为什么往常的双手晃肩变成了单手？

“笨蛋琪亚娜，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布洛妮娅六百五十二次了。”

没有得到回答，琪亚娜不满地屈起手指，敲了敲布洛妮娅的头：“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但是，但是芽衣学姐今早请我喝牛奶了诶！这还是第一次，所以，说不定……喂布洛妮娅，告诉我嘛，如果你是芽衣学姐，你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我……”

这句话以琪亚娜的过分害羞作结，内容并没说完，但布洛妮娅早在一年前就听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版本。她望着友人热切中带着期待的眸子，语气平静：

“布洛妮娅认为芽衣学姐的牛奶在促进身高生长之前，应该先作用于琪亚娜的脑部。如果送一盒牛奶就代表芽衣学姐喜欢上了琪亚娜的话，那最爱琪亚娜的应该是超市里卖巧克力棒的大妈。”

“……”

琪亚娜的手从布洛妮娅肩上滑下。因为太过在意和芽衣学姐见面时的状态所以提前两小时起床整理仪表的困倦突然爆发，琪亚娜双手叠放，将头埋进臂弯：

果然是这样吗？

芽衣学姐很温柔，所以她会记得自己平时爱吃的面包种类，会主动送自己牛奶，会对自己微笑。但这些行为都有条件，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芽衣学姐也会对她做同样的事情。

停留在此的关系并没有丝毫改变。

“……不过。”

伴随着上课铃，耳畔友人的声音突然响起。琪亚娜抬头，布洛妮娅不知何时已经将游戏机收起，她没有回头，只有话语和翻书的声音一同传来：

“把牛奶盒翻过来，看看背面。所有人都发现了，只有你。”

“笨蛋琪亚娜。”

【距离，600米】

去芽衣学姐的便利店买早餐前，琪亚娜通常会花费两小时梳妆打扮。但她并不知道，如果第二天要和芽衣学姐去游乐场玩，需要提前几小时起床。

也许不睡了会更好？

……不不不，这样肯定不对吧！

她用力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距离躺上床已经有四十分钟。但琪亚娜依然毫无睡意，牛奶盒就放在枕头旁边，她先用清水仔细清洗过，又用透明胶将盒子粘了个结结实实，确保上面的文字绝对不会因为多次触摸和阅读损毁。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她重新读了一遍牛奶盒上的字，然后心跳如愿以偿飙上二百八。

“一起去游乐园吗？”

钢笔字，黑色墨水，EF尖。这句话藏在大大的牛奶两字与吼姆的笑脸中间。真不是个好地方，位置太小了，很难被人注意到。

一旦注意到了，视线就再难离开。

从收到这小小的约会通知至今已有三日。第二天早晨，琪亚娜几乎是卡着便利店开门的时间跑去问芽衣学姐具体时间和地点。因为太过激动，她甚至忘记了一贯的羞涩。在听见芽衣学姐确定的话语，收到带着芽衣学姐体温的门票时，琪亚娜才敢确定，自己持之以恒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她松开手，折成四折的门票正静静躺在手心之中。

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邀请的是自己，但看着芽衣学姐，她还是退缩了。紫眸少女的微笑太过闪耀，面对这样的笑容，琪亚娜有千言万语都只能梗在喉头，然后一口吞下，对她露出同样的笑容。

“不开心吗？”

“不，我很开心。”

“不对，”

“我只是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我和芽衣学姐……真的可以吗？”

“从现状来看，很奇怪。正如布洛妮娅所说，这很反常。”

“那么。”

琪亚娜裹紧被子，闭上眼睛。她将一只手枕在脸颊下，另一只手伸出被子，握住空空的牛奶盒。

告诉我吧，芽衣学姐。

将牛奶盒放在离心脏只有一毫米的位置，琪亚娜多么希望她能从这里穿透皮肤、进入血管、游到大脑，给她一个紫色的冬日之梦。

【距离，400米】

紫色的梦，是相遇时的梦。

天不怕地不怕的校园小魔王琪亚娜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有规规矩矩来到礼堂里听音乐会的时候。

环视会场，爱戴兔耳的八重樱学姐正和卡莲学姐坐在角落窃窃私语、和她一样爱胡闹的杏坐在最后一排掏耳朵、最前方，红发的姬子老师正注视着自己，露出和善的微笑。

算了。

琪亚娜收敛起想偷偷跑出去的心。因为来的太晚，布洛妮娅被希儿独占，她只好把目光投向第一排。

呜哇，虽然很不爽，但只能这样了。

琪亚娜不情不愿地来到第一排正中落座。刚刚坐好，会场的灯光便暗下来，她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节目单。琪亚娜只能调动所有的记忆努力回想，记得好像是哪位学姐的钢琴独奏？

切，是什么都一样啦。

她大刺刺地摊开手脚，琪亚娜•卡斯兰娜会乖乖听演唱会？开什么玩笑？说是音乐会，不如拿来睡觉更合适，她昨晚和布洛妮娅联机到五点，正缺乏睡眠。

就这么睡吧！

梦中的游戏世界依然精彩。她是率领万千吼姆的王，当琪亚娜举起剑，要下达对布洛妮娅王国全面进攻的命令时，有什么声音悄悄从梦境之外飞来。

是蓝色的蝴蝶，停在她的肩膀上。

当琴键被按动，连琪亚娜梦中正在对战的吼姆都停下来凝神细听。她顺着吼姆的方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然后——

蓝色的身影。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世界般，重新认识了蓝色。

这是什么声音？咚、咚、咚……

和蝴蝶振翅飞翔的声音重合，她的眼中只有如同天空般纯粹的蓝，还有紫色发丝间的微笑。

这是心跳声吧。只有这种声音才会不受自己控制，随这湛蓝音阶起舞。

望着台上的紫发少女，琪亚娜对着礼堂的幕布，台上的钢琴，以及身边的姬子老师发誓，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为什么呢？

因为啊。

在这一天，名为琪亚娜的少女第一次体会了心动的感觉。

【距离，200米】

所以，第一次和芽衣学姐约会……不对，一起出来玩。为什么要玩这些啊！

坐在云霄飞车第一排，琪亚娜认命地闭上眼睛，仅仅一秒后，狂风就掀开了她的眼皮。她清楚听见身后整车的尖叫。

“好吵啊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叫，会害得……害得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

但是，不可以！怎么能在最喜欢的芽衣学姐面前丢人！

飞车冲下低谷，又在一秒内抛上最高点，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甩进蓝天。琪亚娜咬紧牙关，用力避免破碎的音调溢出，不过这真的很难。就在琪亚娜忍不住想大声呼喊的前一秒，她突然听见清脆的笑声。

搞什么？！

琪亚娜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坏心学姐的陷阱。

“呼，好棒啊——！”

“是啊，真的太棒了……”

从云霄飞车下来，琪亚娜吸奶茶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

“嗯？琪亚娜刚才说了什么吗？”

紫眸转向这边，琪亚娜脊背通电，差点将嘴里的吸管咬扁：“没没没……我是在说，这杯牛奶好甜！”

“琪亚娜好像很喜欢牛奶？”

“为什么这么说？”

才不喜欢牛奶呢，倒不如说如果可以的话，琪亚娜一辈子都不想喝。这种东西唯一的归宿就是丢给混蛋老爸！

“因为我看到你还带着牛奶盒……就那个，没错吧？”

“这个是……！”

脸瞬间通红。琪亚娜想辩解，但芽衣学姐的目光在下一秒转向了别处，她只能将即将冲口而出的违心话语化为尴尬的笑声。完蛋了，这样好像更奇怪！

“真好啊。”

“诶？”

“不，没什么，我们喝完这杯就去下一个项目吧。”

那瞬间，琪亚娜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并不是她的错觉，芽衣学姐脸上一闪而过的是名为寂寞的情感，不过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又重新被灿烂的微笑覆盖。

“接下来是鬼屋！琪亚娜喜欢吗？”

不……怎么会喜欢啊。

只是，望着芽衣学姐的笑脸，琪亚娜无法拒绝。

她想守护这笑容，永远。

云霄飞车后是鬼屋，鬼屋后是高空脚踏车，刚从高空脚踏车上下来又被架上反重力圆盘，好不容易在间隙诅咒完游乐园，她又被芽衣学姐拉上了跳楼机……

从游乐园所有高空项目出来后，琪亚娜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想法。芽衣学姐的微笑需要自己守护吗？不，那些项目已经剥夺了自己的笑容啊！

站在摩天轮下，琪亚娜终于松一口气，最后的项目看起来要比刚才的那些温和许多，只是坐在里面，然后轻松愉快地看看风景，聊聊天，应该没有什么难度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琪亚娜明显忽视了对象是芽衣学姐的杀伤力。直到她坐进去，摩天轮的门徐徐关闭后，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现在的状况：没有收银机的遮挡，也没有学校礼堂的遥远空间。芽衣学姐就这么坐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和刚才喝饮品的时候又不同，现在琪亚娜手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掩饰她的紧张。琪亚娜只好刻意越过芽衣学姐肩头，认真看窗外的风景：天穹市的夜晚一片闪亮，她通过澄澈的空气看见远处的万家灯火。

“在看什么？”

突然响起的温柔嗓音，琪亚娜的心跟着这声音重重抖了一下。她竭力平复不小心就会泄露慌乱的呼吸，露出自以为完美的笑容：“想，想试试在这种高处能不能看到星星来着，对了，芽衣学姐喜欢星星吗？”

“星星？”

啊，又来了。

又是那略带寂寞的微笑，和在便利店时相同，芽衣学姐轻轻拢了拢散落在耳际的头发，缓缓道：“喜欢哦，星星。”

“如果，我真的能够体会到什么是喜欢的话。”

“轰！”

什么东西在震动？

“……？！”

琪亚娜无暇细思芽衣学姐刚才那句话，眼前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她处理：不知为何，原本处于上升状态的摩天轮突然停止了，闪烁的灯光瞬间暗淡。隔着厚厚的玻璃障壁，她听见了隔壁几个轿厢里传来的惊呼——

“停电？怎么会！”

眼前的状况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每个少女在青春期都会幻想过与暗恋之人困在摩天轮中的桥段，琪亚娜也不例外。只不过，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

“芽衣学姐……”

“停电了吗？好少见啊。”

芽衣学姐好像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她只是笑笑，然后对琪亚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害怕吗？过来坐吧。”

笑容里好像有能让人安心的魔力。琪亚娜顺从地坐在了她身边，嗅着身边不时传来的芳香，少女的体温终于升到最高。

脸是不是红的有些过分？

不管了，反正也没人看得见。

“琪亚娜。”

芽衣学姐再度开口，仅仅唤了她的名字。

“嗯？”

“你喜欢星星吗？”

“嗯……可以这么说。”

是的，以前的琪亚娜最喜欢星星。望着辽远的星空，她总能找到最亮的那一颗。但是现在不同了，最亮的星星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真好啊。”

然而现在，最亮的星星用浸透了寂寞的声线，这么对她说。

“芽衣学姐……？”

不知道该说什么，琪亚娜只能和芽衣学姐采取相同的策略，唤她的名字。

“琪亚娜，我猜，你这几天应该一直在想，为什么一个素昧平生，仅仅在买早餐时才会见面的学姐，会用这种方式喊你出来一起玩儿，对吗？”

心事被戳穿，她无法反驳，只好沉默。

“琪亚娜。”

芽衣遥望着远处的星星和灯光，眉头紧锁，表情甚至可称沉郁。紫色发丝拂到琪亚娜脸上，有些痒痒的，她想打喷嚏，但还是忍住了。

“你知道吗？你是我在便利店打工以来，来的最多的顾客。但是和那些单纯为了占几句口头便宜的男人不同——我在你眼中看见了纯粹的感情。”

“但是，我却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如此纯粹？那些花、草、春风、清晨虫孓的低语，这些事情，真的会让你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吗？”

紫色撞进她的蓝瞳。芽衣学姐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面迎上了她的目光。

“告诉我吧？”

……

心跳加速至第二逃逸速度，强烈的感情冲击胸腔，在血管里发出悲鸣。

喜欢的心情几乎要满溢而出。

“……”

但是，只能咬住下唇。

这不是她想要的问题。

“我……我喜欢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倒不如说，它们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是的，如果不是另有原因，这些事物在我眼里都将黯然失色，就和无知无觉的前十六年一样。

“我能够感觉到幸福，是因为……”

是因为……

“大概我就是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人吧，不需要特意多想什么，就这样享受生活不也挺好的吗！”

是因为，你啊。

琪亚娜猛然站起身，她对着窗外的星星，露出今天最灿烂的笑容：

“没错，我就是喜欢这些嘛！”

“原来如此。”

芽衣学姐低下头，若有所思：“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是谢谢你琪亚娜，我会仔细思考的。”

有什么好思考的，不过是无聊的废话。真心话，永远只能藏在心底。

“那么现在……”

身体反应先于声音，在话语抵达耳膜前瞬间，琪亚娜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覆盖住了自己的手。

【距离，0米】

“那么现在，我能和你一起学习这种会让人变得傻乎乎的魔法吗？”

摩天轮突兀转动，灯光映衬着她的眸子，在琪亚娜眼中投影出璀璨的紫。　　

远处烟火盛放。

耳畔是小情侣们的欢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件事。

她像是害怕一切都是梦幻般呆呆望着含笑的紫眸，目不转睛地。

移开目光会破坏这份温柔的确信。

“……好。”

她的回答宛如梦呓。

冬日已经结束。

在这小小的摩天轮里，春风已然悄悄拂起。

这是，只属于她们二人的春天。

【距离，不存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