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杀人吗…”

空气静止了几秒，又开始流动。

“抱歉，我以为你知道。”寒川低下头，直视着那双干净的眼睛。果然是只有年轻人才会想的事。“变异体直到死亡前一刻都还保有意识。不管变异阶段多高。”

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我，我不知道…”

“小子，你说改造人和这玩意，谁跟像人？”

雅尼克避开寒川直勾勾的目光，盯着滚落一旁的头颅。寒川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他蹲下来，把手按在雅尼克肩膀上。

“2047年，那时候的改造人会说会笑，除了不能生育，和人类别无二致。你看见的只是一群要求平等的人，而我们用谎言销毁了他们。”寒川嘲讽地笑起来。“哼，销毁。连死都是作为工具。”

“可...他们从机器里出来，基因都是复制，只有二十年寿命，哭和笑都是模仿…可那个小女孩不是！”雅尼克回头看向寒川，眼里是深深的无助。

“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要你命，这玩意儿会。”雅尼克肩上的力道重起来。“这玩意会把曾经的亲友变成和他们一样不伦不类的怪物，就算不是它们自愿。”

低沉的声音停下来，男人重新起身，离开男孩身边。“记着，我们双手已经心安理得地沾染鲜血，那就不介意再多些。”

粗糙的手掌伸向男孩。“毕竟，你父亲当年就是这么唬我的。我得承认它的确效果拔群，吓到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年轻人。年纪大总有年纪大的好处。”

男孩咽了一口唾沫，嘶哑的声音问道。“你们，就没什么感觉？”

“总得有人来干，习惯就好。善良的条件总是很沉重。”寒川似乎料到了这个问题，他回答的很快，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抬了抬伸出去的手。

“别叫我一直等着。该振作了，小子。变异体都是成片出现的，我们得快点。”

雅尼克伸手被寒川拉起来，腿肚子还软的厉害，他还没站稳就被凌海的急喝吓得坐到在地。

“不太对劲。列兵，我的战术目镜运算能力不够，你扩大扫描范围看看。”

“啊，噢！”雅尼克对自己突然这么有用还有些不习惯。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溅上去的血，却不知道怎么用。“这怎么搞？”

“往远处看，能多远就多远。”尼克斯半蹲下来，在周围警戒。

“好。”蓝色的扫描网向远处铺展，一切事物的轮廓都浮现出来。

“怎么样？”

“好像，不怎么样…”

“什么不怎么样？”寒川对这种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

“半径五百米内。呃，好多好多，人影…在乱晃…”

“你…没看错？”寒川好像有些慌张，叫雅尼克的时候都没加‘小子’。

“没。”雅尼克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升腾上来。

凌海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试着平复自己的语气。“前面大概被堵了，后面呢？”

“呃，差…不多？”金毛犬说的磕磕巴巴，好像这事是他说出来的，就变成自己的过错。

“看来黑雾级数远不止三级，数量和速度都在成倍的疯涨。”凌海扫视周围，异常的严肃认真。

“三级？为什么我没听过？”

“你没听过的多了。快走吧，我们得突围出去！找个时机联系阿诺，这实在是不太妙。搜救对象可能已经感染。”寒川摆摆头，示意新兵跟上他已经跑起来的脚步。

雅尼克明显地感觉到气氛紧张起来，这一个变异体就能叫他屁滚尿流，怎么对付这么一堆啊！他这是真谢谢卡尔将军当年把他从垃圾桶旁边捡回来，自己脑抽没劝着点。“长官们，你们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没？”

“有。”寒川的脚步又快了。

金毛放心了，大叔还活着说明他应付地过来。看起来自己性命无忧……

“不过我的队友不是个枪都拿不稳的小孩。”寒川看出来这个小子的七拐八拐的心思，冷水泼的及时。

“而且我们已经三年没实战过了。”凌海补充了一句。

暂时。雅尼克微笑着把这两个字补充在前面那句话后面。

“砰！”阿诺一枪爆掉冲过来的变异体，精准的枪法叫A-002也赞叹不已，况且这还是在黑暗中。

“你知道日本或者荷兰有你这样特别的女孩么?”这么危险的时候，红发女孩还是没有放弃调戏。“美丽又强大的。”

“我会为您咨询的，作为合作伙伴。”A-002不动声色，两枪干掉左右两侧的敌人。蓝色的光束如同鬼魅钻如黑夜，收割着人头。

“那这很难。你的特点可不止那一两点。”阿诺撇撇嘴，她想起这位执行官编号，这一点就足够严苛。

“收拾完了。”A-002没有正面回答，她抬头打量着周围的建筑。远处的高塔在仍有微光闪烁，半圆状的堡垒下探照灯在到处巡逻。撤离行动大概已经接近尾声。“距离指挥部不远了。”

“信号都变好了。”阿诺随口一说 ，看着几十条紧急通讯突然在红眼界面弹出来。是寒川，这小子又搞什么事了？阿诺边想边接通频道。一阵刺耳的杂音吵得她脑袋像被砸进蜂巢。

声音终于清晰之后，先传来一阵欢呼。“天！终于接通了！阿诺，阿诺？”

“在。什么事。”阿诺停下脚步，事情听起来不妙。

听的出来是寒川的气喘吁吁的声音，他似乎刚刚经历了剧烈运动。

“这里不对！根本没有生命体征！我们被包围住了。大量的变异体！我们试图突围，但——刺啦——”

“喂，喂？寒川？”阿诺眉头逐渐紧锁。从事发到现在只有五个小时，变异体却已经聚集成片。这印证了她的猜想。“通讯干扰怎么这么大？”

与此同时另一条通讯又冒了出来，阿诺迅速接通频道。“阿诺？是你吗？”卢瑟用似乎快世界末日的语气大吼。“你现在马上撤离罗萨里奥，别管卡尔！那家伙——刺啦——IOA——”

通讯再次中断。留下两个意味深长的名词，卡尔，IOA。不知何处的风从背后卷席而来。

“怎么了？”A-002迎风向前快走几步，伸手询问。

就在改造人左手快搭在阿诺肩上的瞬间。风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缓慢下来，如同电影逐帧的慢镜头，艰难地继续完成它的运动轨迹。

手掌摆脱了这种缓慢落到女孩肩上，轻快极了。阿诺转过身，撞进那双充满捉弄的灰眼睛里，背景霎那虚化了。

幻影般的食指比成手枪，轻轻点在阿诺额头“嘭！”幻影偏头微笑着，声音都如若幻想般不可捉摸。

“你死了。”那双灰色眼睛从成为虚影的A-002身上如若无物般退开，嘴角还残留着促狭的谑笑。

酒红色的头发，眼底侵略性的傲慢，碾压般独特的高贵。是的，那是和红发恶魔一模一样的神情举止。叫人惊异的相似，似乎连同风吹乱的发梢都是同样的摆动，除了那双灰色眼睛。

灰色的，冰冷的，让人感觉隔了无数世纪风雪的茫茫冰原一样，如光年的距离感。那是唯一，和阿诺不同的地方。

“让我想想，半个月了，你才出来。”阿诺理了理衣服，重新看向那双灰色的眼睛。

“但很及时。那个白毛现在手里可拿着枪，就等你转过去。好不容易色诱一回，失败了？”

“口齿伶俐可帮不了我。那口令还能用吗？”

“她已经设了防火墙。解开要五分钟，到时候你会变成筛子。”幻影从原地轻点脚尖，身形荡在半空中。“希望之前你已经拿到了足够的线索，孩子。”

“你能不能别老一口一个孩子孩子。”阿诺不太乐意听到这些，像是孩子闹脾气似的反驳。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好吧，小孩。”虚幻的脸庞降落到阿诺面前，满是无伤大雅的轻蔑。

看着自己的脸嘲笑自己，阿诺心里暗自恼火。她终于亲身体验到自己这副表情究竟多讨打了。“好了，你上我上？”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幻影的凑近过去。“怪不得会这么乖乖地接手这个任务。”

“卡尔总喜欢把别人当傻子，我也没办法。”阿诺往后退了一步，若无其事地说。“我总得为自己想想。”

“我以为你会伤心。”幻影又远远荡开了。“你救了他，而他似乎想抛弃你。”

“他做的又何止这些。我留在联合军也只是希望能知道些事情，不那么容易就是了。”红发女孩舒了口气，背对着远去的幻影。“再说还有卢瑟，不至于我被全世界追杀。”

“那你的那些队友呢?”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像是蹦出的星火般迷人。

“玩玩罢了。死也不管我事。”

“坏孩子。”幻影在空气中向阿诺游去，如同水中自由自在的鱼儿。“你要真那么想到还好办。”

“说不定他们会追杀过来，洗刷耻辱。”阿诺朝幻影笑笑。“听起来真酷。”

“浪漫。”幻影浮在阿诺面前，一手托起那精致的下巴。入迷了一般欣赏那双酒红色的眼睛。“浪漫又悲剧，真像你。我到很喜欢，奇怪吗？”

“那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造成的。”阿诺的眼睛半垂着，说的又可怜又无奈。“你告诉我就没那么多事了，我会自己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世界末日也是。”

“无聊。”幻影凑到阿诺脸旁低声耳语，像是挑逗。“总会有人觉得这有苦衷。”

“随他们伤心好了，这才是疯子干的事。”

“那么你来，小疯子？”

“我不喜欢杀人。”阿诺的叹息很重。“尤其可怜的。”

“我也一样。”幻影轻轻抚过红发女孩形状完美的嘴唇，表情满是楚楚动人。“而且这很累。”

“没必要征求我的意见。”阿诺偏头，酒红头发遮住眼睛，躲避的意味明显极了。“你大可直接的。”

“我不想强迫你。”幻影说着，渐渐低下头，灰色的眼睛直视着阿诺，如同情人间隐秘的眼神交流。

阿诺发现无法躲避那虚幻眼神的追问，也同样无法拒绝那她的请求。“好吧。”

幻影听到回答，魅惑的妖精露出仿佛看透一切的神色。

“喂，失。谢啦。”阿诺闭上眼睛，模糊的话语从唇边溢出。

距离极近的灰色窄起来，一切倨傲的笑都被潜藏。“不用谢，孩子。”

虚幻的吻落到阿诺额头上，却没有任何实感，一点也没有，只还是空气而已。像个该死的提醒，清醒又残酷。手掌落回肩上，风再次涌动，阿诺还在原地。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阿诺没有转身，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异，同样的声音语气，却陌生起来。“你不会难过的。对么？”

A-002没有回应，保险栓无声开启，右手逐渐紧握。空气都在逃走。

“抱歉。”话音还没有落下，劲风突然吹开白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只倒映出一抹红色的尾梢。

极度冰冷的灰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映影中浮现，A-002的思维仿佛都瞬间冻结在那灰色里。

巨大的枪声在两人之间炸开，白色影子极快的跳开，阿诺手中冒烟的枪口正对准捂着腹部的A-002。上面赫然出现了泛着莹莹蓝光的铠甲，子弹没有伤到她，然而她看起来却异常痛苦。

下一秒，红影一闪。枪声再度响起，A-002又一次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长官！”雅尼克吓得大吼，他害怕地闭紧眼睛扣动扳机。一枪崩掉疯狂扑过来的变异体脑袋，白色脑浆迸溅了他一身。“救救我！”

“你睁开眼睛继续！”寒川翻了个白眼，举起枪打死侧面冲过来的变异体。“它死了！”

雅尼克睁眼看到满地的尸骸，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投入实际战场，他才接受过心理指导没多久啊！都来不及缓口气就得端枪直面心理问题，课堂检测要不要这么快！

“我们要去哪儿？长官？上校之后还没联系上我们是不是都得挂这？”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寒川被逼问的烦乱起来。

“大叔你背后！”雅尼克又大叫一声，颤抖的瞳孔中一只变异体正扑向寒川的后背，腐烂的口腔里如鲨鱼般的牙齿挂着银丝。

寒川极快地转身，然而来不及了，变异体已然在咫尺之间，他的呼吸骤停。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嘭！”地一声，那只变异体已然不见，视野再度变成黑暗的一片。世界安静了几秒，寒川终于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重新回到自己体内。

是凌海。

寒川和雅尼克同时长舒一口气。尼克斯朝寒川碰拳之后，重新端起枪扫射不远处新一轮的尸潮。

“跟我来！那边有掩护。”凌海的眼镜摘下来，战术目镜泛出的微光照亮她平时很难看得清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其中的冷静叫寒川自愧不如。

“万幸！”寒川瞥了一眼饶头的金毛小鬼，跟上了凌海。“什么情况？”

“通讯短暂恢复后又受到干扰，目前都没有恢复。”

“卡尔。”寒川的脸在目镜的蓝光之下有些阴森。“这里的尸变已经到第三阶段，现在却只有五小时。我不相信将军不知道。”

“IOA呢？”凌海举枪清扫前路冲过来的几个变异体，这样的怀疑并无道理。

寒川话语顿了顿。“暂时先不管。我现在只想知道。”男人平日里的颓废懒散一扫而光，神色里隐隐透出凶狠。

“他究竟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