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3-3
赦免狀 (Charter of pardon)
POV 阿爾敏˙亞魯雷特
站在海豹村的瞭望塔上,阿爾敏遠遠便望見了那隻渡鴉。牠是黑色的,就跟當初那隻渡鴉一模一樣。
『黑色的翅膀,帶來黑色的消息。』[註1]這是句古老的諺語,而阿爾敏深感同意。當初那隻渡鴉帶來父親的處刑令,三天之後烏爾克林˙雷斯率領雷斯家族的士兵登堂入室,父親被送上刑場,而阿爾敏則被流放長城。在那之後,阿爾敏便不時會夢見烏鴉,有時候甚至還夢見了擁有三隻眼睛的烏鴉。
渡鴉停在阿爾敏的手上,一旁的馬可與艾倫也湊了過來。不出阿爾敏所料,烏鴉的腳上綁著一封信。
「又是信,」馬可說,「居然連海豹村這種地方也可以收到……這次是哪裡寄來的?」
阿爾敏與艾倫來到海豹村協助重建已經將近兩個月,在此期間馬可加入了他們。重建堪稱順利,村民相當配合,一切即將竣工,但是最近一周內烏鴉卻帶來了令人不敢相信的訊息。
阿爾敏打開了信,「這次是臨冬城。」阿爾敏說道,「國王陛下宣布獵人堡的布勞斯伯爵已經響應召喚,並要求尚未動作的北境貴族們起兵勤王,前往臨冬城會師,以討伐叛徒羅德˙雷斯,幫助王后奪回屬於她的席納城。」
「署名的是誰?」馬可問。
「三個名字……國王陛下,史塔克家族的艾德利克一世陛下。王后陛下,雷斯家族的希斯特利亞。還有攝政王陛下、達里斯˙札克雷。」
「這是這禮拜的第五封了,」馬可按著頭說道,「席納城那邊來了多少?」
「三隻渡鴉,」阿爾敏回答。原本是兩封,但今早來了第三隻,「羅德˙雷斯公爵以攝政王的名義要求諸侯們前往席納城集結,以清除挾持國王的叛黨。到今天早上為止,已經有十多位貴族響應了雷斯公爵。」
艾倫抓了抓頭,「搞什麼鬼啊?兩個攝政王?難道總司令大人要跟雷斯公爵打仗嗎?」
「恐怕是的,」馬可將信紙折起,並將信鴉收入鴉籠中,「世人總說長城是世界的邊境。無論什麼消息,守夜人總是知道的比別人慢,然而現在信卻一封一封的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明明守夜人發誓不介入王國內的政治紛爭呢。這還真可笑,不是嗎?」
阿爾敏可笑不出來。
在過去一周內,渡鴉頻繁進出長城,帶來一次比一次離奇的消息。
首先是國王的婚訊。達里斯˙札克雷在臨冬城的豐收宴上宣布了國王的婚約。王后名喚希斯特利亞˙雷斯,烏利公爵的遺孤、擁有族劍『始祖』,乃是席納城真正的合法繼承人。
不久之後,席納城也飛來信鴉。羅德˙雷斯公爵向全北境宣告這場婚姻無效,希斯特利亞的身分更是一派謊言,國王陛下正被亂臣賊子挾持,全國的百姓與貴族們應當共同討伐叛黨。
另一方面,臨冬城也傳來蓋上國王大印的詔書,明確剝奪了羅德˙雷斯的爵位,並以國王之名要求諸侯起兵勤王,前往臨冬城會師,奪回應該屬於王后的城堡。
然而帶來的訊息的不是只有渡鴉。
旅人與逃兵帶來了在酒館內蔓延的傳言,札克雷˙達里斯聯合外族與部分貴族,在臨冬城的豐收宴策動了一次可怕的屠殺。吟遊詩人甚至為這場屠殺寫了歌,『黑衣的守衛,黑色的心肝,噢噢噢……黑色的陰謀,黑色的宴會,噢噢噢……』
「黑色宴會」,人們如此稱呼那場豐收宴。貴族們以客人的身分來到了臨冬城,札克雷卻違反了賓客權利,將反對者屠殺殆盡。根據傳言,除了與札克雷串通的貴族外,其餘貴族全數被屠殺殆盡,就連他們的家眷也無一倖免,更別說帶來的隨從與士兵了。而雷斯公爵的長子,烏爾克林˙雷斯的頭顱則被札克雷做成了酒杯,盛裝血色美酒。
從阿爾敏看來,這謠言是過頭了。依照總司令的習性,反對他的貴族們會被殺掉一些,但是總不會全死了;貴族活著比死了有用,尤其是烏爾克林˙雷斯這種難得的俘虜。然而豐收宴上,總司令肯定策劃了什麼,屠殺雷斯公爵的支持者並宣布了國王與克莉絲塔的婚禮,並且自封為攝政王。
不,她不是克利斯塔˙連茲,而是希斯特利亞˙雷斯。
阿爾敏知道克莉絲塔是貴族的私生女,卻沒想過她所繼承的乃是烏利˙雷斯的血脈。
烏利公爵是羅德的弟弟,也是前一任御前首相暨席納城城主。眾人皆知烏利公爵膝下並無後嗣,那麼難道說希斯特利亞是烏利公爵刻意藏起的女兒?或許真是如此……但是在總司令的書房,阿爾敏讀過烏利公爵的遺囑。遺囑用高等瓦雷利亞語落在古老的羊毛紙上,而烏利公爵指名姪女弗利妲為自己的繼承人,卻完全沒有提到希斯特利亞。
所以說真相到底為何?阿爾敏也有些混亂了,但是事到如今,真相重要嗎?總司令想要反咬羅德˙雷斯一口,掀起了一場內戰,而國王陛下與希斯特利亞都是總司令的工具,這就是事實。
「總司令在搞什麼啊?」艾倫不解的說,「要打仗不是應該要找野人嗎?守夜人的敵人應該是野人才對啊……克利斯塔又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變成王后了?」
「艾倫,現在札克雷總司令已經不以守夜人自居了,」馬可說道,「從他掀起政變的那一刻,他就介入了王國的紛爭,違背了守夜人的誓言。」
「馬可說的對,」阿爾敏同意,「這是一場政變……一場戰爭。」
許多貴族響應了總司令的號召,其中大多是跟雷斯公爵有過節的貴族。總司令大概是看準了這點,才敢大膽行動的吧?畢竟雷斯公爵樹敵眾多,就連阿爾敏自己的父親也是被雷斯公爵殺害的。
馬可抬起頭來,「阿爾敏,你的父親是雷斯公爵下令殺的,對吧?」
「欸?」阿爾敏忽然一愣,「……是的。」
「那麼你怎麼看呢?」馬可問道,「總司令雖然違背了誓言,但是他的行動能夠幫助你報仇。雷斯公爵的統治不得人心,也是事實。」他說著,「你支持總司令的行動嗎?」
阿爾敏望向手中的信,思考著連日來獲得的訊息。父親人頭落地的那天,阿爾敏嚇得軟了腿,卻仍被拖到烏爾克林˙雷斯面前,被宣判了流浪長城的判決。阿爾敏曾經詛咒這一切,烏爾克林爵士、雷斯公爵,這些人是阿爾敏的殺父仇人。阿爾敏知道自己有權利報仇,但是……
不該是像現在這樣。
「雷斯公爵應該要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阿爾敏說,「但是不該是像現在這樣。總司令的政變……總司令不單單違背了守夜人的誓言;如果『黑色宴會』的情報是真的,那麼他就是殺害了自家屋簷下的賓客……他踐踏了神聖的賓客權利[註2]。」
賓客權利是一項廣泛流傳的古老的傳統,束縛著主人與客人:一旦賓主關係確立,直到客人離開,賓主雙方都不能加害彼此。
什麼樣的主人,會惡意殺害自家屋簷下的賓客?什麼樣的客人,會對好心招待自己的主人刀刃相向?在維斯特洛,主人與客人的關係恐怕比夫妻、父子、君臣都還來的神聖而不可侵犯。弒親、弒君都是重罪,但是殺害自家屋簷下的賓客、侵犯賓客權利……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在很久很久以前,河間地曾有某個大家族勾結敵對勢力,以婚宴作為幌子,在自家的城堡屠殺了前來作客的北境之王與他的臣屬,因而成為了全國數一數二的大貴族。然而不出幾年,這個家族便在戰禍中消亡殆盡;他們的歷史被遺忘、他們的功過被遺忘、他們的城堡早已化為平地、就連他們的姓氏也沒能被記載下來。賓客權利的踐踏者,這就是人們記得的全部。[註3]
「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加入總司令的行動,」阿爾敏下了結論,「當然,我們更不能加入雷斯公爵那邊。」
「那,阿爾敏,我們該怎麼做?」艾倫問道。
阿爾敏握緊手中的信,「長城最安全,」他說道,「既然我們是守夜人了,就不該介入王國的政爭……」可是就這樣放任內戰發生嗎?真的沒有辦法阻止嗎?阿爾敏瞬間感到無比的無力。他想起在長夜堡之戰中死去的同伴們,當時阿爾敏救不了他們,而現在,他也沒辦法阻止戰爭的發生,只能自保。
「……阿爾敏?」艾倫。
可是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我們結束這裡的工作後,就回到長城,用守夜人的身分保護自己。」阿爾敏結論道,「向艾爾文副司令尋求指示,等待雷斯公爵與總司令決出勝負——」
「先等等,阿爾敏。」馬可忽然說,望向南方,「有人來了。」
「有人?」阿爾敏微微一驚,向南忘去,卻見飛揚的塵土中傳來達達的馬蹄聲。
那是一支軍隊。
※※※※※※※※※※※※※※※※※※※※
「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嗎?」騎兵隊的領袖,拉爾夫爵士高聲喝道。
老邁的村長拿著拐杖艱困的點了點頭,「是、是的……」
「混帳東西!動作這麼慢,浪費我的時間!」穿著盔甲、掛著紅披風的拉爾夫猛然狠狠踹了老村長的腳。村長吃痛跪下,村民們一陣驚呼,然而拉爾夫隨即抽出長劍,而他周圍三十名士兵也一併兵器出鞘。村民安靜了下來。
阿爾敏站在村民中,沉默地看著這群闖入者。三十名雷斯公爵手下的騎兵,每一個都全副武裝,領頭的則是拉爾夫爵士。這群人闖入了海豹村,強迫村長召集了全村一百多民村民,集中在廣場,持劍的士兵們則把眾人團團包圍。
「他們想要做什麼啊!可惡,竟然傷害村長!」艾倫憤恨地說道。
「艾倫,冷靜點,」阿爾敏趕緊壓住艾倫,「現在不適合出頭。」
「我乃是拉爾夫,雷斯公爵手下的頭號騎士,」拉爾夫宣布,拿出一份華麗的捲軸,「我奉雷斯大人的命令來到此處。現在,叛黨札克雷挾持了國王,擁立了偽后,踐踏王國的和平。北境所有的人民都應該前往席納城會師,討伐叛黨。」
「好爵士,我們的村子才剛被野人襲擊過,」跌倒在地的村長哀求道,「而且我們都是老人、女人跟小孩……」
「我才不要你們這幫蠢蛋上戰場,你們連肉盾都不配,只會消耗糧草罷了,」拉爾夫冷笑道,「攝政王大人特別恩准,不適合上戰場的老弱婦孺,以實物抵銷兵役。」他高聲宣布,轉向身後的同伴,「去把所有的糧食搜出來帶走,每一戶都不能放過。」
「是的!」半數的騎兵跑開,剩下的則持劍待在原地,然而村長睜大了眼,「好爵士,行行好,凜冬將至,我們需要糧食,可野人……野人已經燒了我們一半的莊稼……」
「喔,沒關係的。」拉爾夫冷笑,「把剩下的全部交出來就好。欠著的,下一個春天再跟你們收。」
村長呆在原地,「沒有糧食,我們活不過冬天的。」
「那可好,」拉爾夫還劍入鞘,「成了死人,就不用繳更多稅了。」
「他太過分了!」艾倫忍不住出聲,伸手摸劍,阿爾敏趕緊伸手搶下艾倫的劍,而馬可也拉住艾倫。
「艾倫,你別衝動!」馬可說,「你一拔劍,這件事就沒完沒了了。他們可是有三十個人啊。」
「難道要不管他們嗎?」艾倫憤恨地說,伸手要搶自己的劍,阿爾敏趕緊把劍收起,「他們簡直是土匪!」
「我們可以讓守夜人來接濟村民。」守夜人的糧食儲存豐富,協助一百人過冬不成問題,「現在只要這些人趕快離開就好,剩下都是小事——」
一名騎兵倒地,口中嘔出鮮血。
拉爾夫立刻抽出長劍,「怎麼回事?」
另一名騎兵趕緊上前查看,「……箭,是箭,爵士!」他大喊,「有敵襲——呃!」
那人話還沒說完,又被一箭封喉。雷斯家的騎兵全數抽出武器進入備戰狀態,而無處可逃的村民則抱頭伏在地上,男人咒罵著,女人與孩子們則哭了出來。
阿爾敏知道狀況不對,才想叫艾倫與馬可快跑,村子的另一端已經傳來馬的嘶鳴與人的吶喊。下一個瞬間,一群披著灰色鎧甲的騎兵衝進了廣場,手持戰槍直刺雷斯家族的士兵。雷斯家族的人不在馬上,手中只有短短的長劍,就連數量也輸了一大截,隨即崩潰。
雙方戰成一團,但是這比起戰鬥更像是屠殺。一把戰槍刺穿了一個騎兵的胸口,另外一個騎兵被長斧砍斷了脖子。兩個傢伙好不容易上了馬,卻雙雙被弓箭給射穿了咽喉。
拉爾夫丟下武器,上了馬二話不說向村子外奔去,他幾乎要成功逃掉了……直到民房的死角又轉出三名灰衣騎士。拉爾夫的馬被一刀砍翻,兩把長槍則先後插入他的肚子。
轉眼間,三十名雷斯家的騎兵就被屠殺殆盡。亂箭誤傷了不少村民,某個老太太胸口中了一箭,鮮血直流,馬可趕緊上前幫她止血。
阿爾敏一面與艾倫一起幫忙馬可,一面觀察著灰衣騎兵們的動向。灰衣騎兵們回收了武器,搜刮雷斯士兵身上的戰利品,而一個盔甲特別華麗的肥胖貴族姍姍來遲。他下了馬,走到被砍破腦袋的拉爾夫身邊切下了拉爾夫的腦袋,收進囊袋中。
「是羅德老頭的走狗啊,」肥胖貴族自言自語道,「還真走運,居然會在這種小村子收了他的狗命。」
阿爾敏發現自己認識這個肥胖貴族:他乃是瓦格納侯爵,是一名曾經與雷斯公爵做對,被雷斯公爵剝奪了六成領地的中年領主。具阿爾敏所知,在被雷斯公爵狠狠教訓一頓之後,瓦格納侯爵便意志消沉、終日飲酒度日。
這麼說來,他是來救海豹村的?海豹村如此幸運,才剛遇上搶匪就被拯救了?不……阿爾敏覺得事情沒有這麼樂觀。
阿爾敏暗自計算人數。灰衣騎兵們人數約莫五十,比雷斯家的士兵更多。瓦格納侯爵似乎是他們的領袖,搜刮完戰利品的人都乖乖上繳一部分收穫到侯爵手中,那傢伙邊收下銀鹿邊抱怨著,很是不耐煩。
沒有人理會村民,然而也沒有村民敢離開。
片刻之後,侯爵終於轉了過來望向阿爾敏等人。「瓦格納大人,這些人是海豹村的村民,該如何處置?」一個騎兵說道。
「這些麻煩的村民啊……」瓦格納侯爵摸了摸鬍子,隨即清了清喉嚨,「海豹村的村民,你們聽好了,我乃是顫抖堡的領主瓦格納侯爵。奉國王與札克雷大人的旨意,討伐叛黨羅德˙雷斯。」他大聲道。
「那麼,回答我,你們效忠的對象是國王陛下,還是叛徒羅德˙雷斯?」瓦格納侯爵說道,「支持叛黨的下場,就是像這樣子,」他舉起拉爾夫的頭顱搖了搖,「考慮清楚再回答啊。」
「我、我們是國王陛下忠誠的子民!」
「我們永遠效忠國王陛下!」
村民們被嚇傻了,趕緊表態。然而瓦格納伯爵瞇起了眼,點了點頭,「很好、很好,真不愧是一群善男信女,」他說道,「那麼,就當是為了國王陛下,你們就在這裡為國捐軀吧。」
「欸?」村長疑惑道,「為國捐軀?您的意思是……」
「響應札克雷召喚的貴族不夠多;太多人選擇觀望了。真是的,一群偽善者,說什麼不與踐踏賓客權利的人為伍?笑死人了?」瓦格納侯爵自言自語道,「總之呢,我們需要一個可憐的村子,一個忠於國王大人,卻遭到叛黨狠狠屠殺的平凡村子。有著血淋淋的證據,才能夠讓更多的人表態,站到我們這一邊。」
「我們——我們從來沒有協助過敵人!」村長趕緊解釋,「您不能……您不能……」
「你們當然沒有協助叛黨。你們奮勇抵抗叛黨,卻被羅德雷斯的走狗殺光,」瓦格納侯爵又晃了晃拉爾夫的腦袋,「我來遲了一步,沒能阻止這樁慘無人道的惡性……真是遺憾啊。」
他冷笑著,抽出長劍,宛如惡魔,令阿爾敏冷汗直流,「別擔心,國王陛下會永遠銘記各位的犧牲的,而札克雷大人會討伐羅德˙雷斯,替你們討回公道。」他說道,而五十名灰衣騎兵響應長官一併抽出長劍。
「您不能這樣做!」村長還在掙扎。
「要怪就怪羅德˙雷斯唄,」瓦格納侯爵不耐煩地說,「誰叫他要奪取王后陛下的城堡呢?我們只是在主持正義而已。」
「我們只是在種田而已!」村長憤怒的說,「如果要我們為了王后犧牲,就叫那個女人親自來殺了我們!」他控訴,「烏利公爵曾經說過,如果要取人的性命,判刑者至少要親自動手——」[註4]
瓦格納侯爵忽然踏出一步,一劍砍倒了村長,「老頭的廢話就是特別多,」他說著,而村長抓著喉嚨,卻止不住鮮血,「快快動手,早早了事唄。」
阿爾敏瞪大了雙眼。
開什麼玩笑啊?
「一切都是為了王國;」瓦格納侯爵說道,「可以動手了。」
艾倫站起了身,「該死的,混帳東西——」
「等等!」
開始動作的騎兵們停了下來,而瓦格納侯爵也轉過頭來。
阿爾敏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起來大喊。不,這種情況任誰都會想要阻止的吧?但是之後呢?對方有整整五十個騎兵,另一邊則是一百個手無寸鐵的村民,這種情況該怎麼脫困呢?
如果、如果是艾爾文副司令的話——如果是堂堂的守夜人副司令的話——
守夜人——?
「你是誰?」瓦格納侯爵出聲問道。
阿爾敏回過神,打定主意,「我是長城的訓練兵,奉命協助重建這個村子。」他說道,「侯爵大人,您不能殺了我們。」
「喔?」瓦格納侯爵說道,「你說說為什麼。」
「阿爾敏,你——」
「海豹村位於守夜人的管轄之下,依據律法,守夜人不介入王國紛爭,而王國的紛爭不得波及守夜人,」阿爾敏說道,「如果您擅自傷害海豹村的村民,不只觸犯了律法、與守夜人為敵,也會被整個北境唾棄。」
瓦格納侯爵冷笑一聲,「這我也知道……但也得你們能夠活著離開這裡才算數。」他彈了彈劍尖,「原來這裡是守夜人的領地嗎?那正好,把傷害守夜人的罪責一併轉嫁到羅德那個混蛋身上,不是太棒了嗎?」
「或許我們無法離開,但是烏鴉可不一定,」阿爾敏拿起馬可懷中的鴉籠,裡面滿是來自臨冬城與席納城的渡鴉,「這些信鴉是從長城帶來的,只要一放走,就會把訊息全部帶回長城,」他撒謊道,「在你們忙著搜括的時候,我們已經把現況寫在信紙上了,恐懼堡的瓦格納大人屠殺村民什麼的……」
他觀察著侯爵眼神的反應,「您有好的弓箭手,但是足以射下所有烏鴉嗎?」阿爾敏說著,「艾爾文副司令可是札克雷大人的副手,他會將您的作為上報札克雷,而流言會從長城傳遍北境。札克雷總司令會怎麼做?保護您這位忠實的戰友?還是說將您處死,以挽回自己的名聲,順便接受您的封地、財產與軍隊?」
阿爾敏滿意地看到對方臉色一瞬間的煞白。騙到他了?希望如此……事實上,這些烏鴉根本不會飛去長城,而阿爾敏也沒有寫出什麼信紙,全都是胡謅的謊言。
「竟然敢威脅我,你好大的膽子!」瓦格納侯爵氣憤地說,「把那群烏鴉給我交出來!」
「您不要動,爵士。」阿爾敏努力讓聲線平穩,手放在鴉籠門上,「您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信鴉全部放走。」
「小兔崽子,你——」
「停手吧,瓦格納大人,你不能殺這些人。」
插話的男人從後方騎馬而來,他有著一頭金髮與俐落的小鬍子,沒有穿盔甲,而是穿著老舊但質地優良的天鵝絨外衣。貴族,阿爾敏判定,但是他是誰?阿爾敏覺得這個男人有點眼熟,卻叫不出名字。
「這傢伙威脅我,布勞斯!」瓦格納侯爵憤恨不平的說,「我要叫札克雷把他做成藝術品!」
布勞斯?布勞斯伯爵?莎夏的父親?阿爾敏嚇了一跳。
「札克雷不會把他做成藝術品的,」布勞斯伯爵說道,看著阿爾敏,「他不是一般的訓練兵;他是阿爾敏˙亞魯雷特。」
「欸?」他認識我?為什麼?
「亞魯雷特?」瓦格納侯爵似乎也嚇了一跳,「掉頭男爵的孩子?原來就是他?」
「所以你不能殺他。這孩子是拿下希甘希娜城的關鍵。札克雷需要這個人。」布勞斯伯爵說道。他策馬上前,來到阿爾敏面前,「沒事了,孩子。」
「布勞斯伯爵,您……也支持總司令的計畫嗎?」阿爾敏有些不敢置信。柯尼與莎夏曾數度與阿爾敏聊起布勞斯伯爵,從來都是正派形象。就連嘴巴臭的尤彌爾,在偶然談到布勞斯伯爵時也流露出一股敬意。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布勞斯伯爵會加入到達里斯˙札克雷的叛亂之中。
「有什麼好奇怪的?」一旁的瓦格納侯爵冷笑著說,「這傢伙被羅德˙雷斯整得可慘了咧。想報仇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布勞斯伯爵點了點頭,「這是我的選擇,阿爾敏。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美好,人總會有一些不得不承擔的責任。」
「伯爵,您——」
「我有些東西要給你。本來我是打算要帶去長城的,在這裏遇見了也好。」
布勞斯伯爵打斷了阿爾敏,從懷中掏出兩份卷軸,遞給阿爾敏。
「這是……?」
「其中一份是赦免狀,蓋了國王的印章。」
「赦免狀?」
「是的。」布勞斯伯爵說道,「雷斯公爵對你的迫害人神共憤,札克雷與國王赦免了你的罪狀。你已經沒有必要在長城當訓練兵了;只要你宣布效忠國王陛下、王后陛下與攝政王陛下,就可以拿回你應有的權利……你知道這是指什麼。」
希甘希娜城。阿爾敏嚥下一口口水。父親被殺之後,希甘希娜城就被烏爾克林˙雷斯給奪走,而自己則被流放長城,與城堡再無關連。他不敢置信亞魯雷特家族的古老城池竟然還有機會回到自己手中,然而代價是必須加入到札克雷總司令的計畫裡……一場早已違反世理的叛亂。況且,就算此時拿回城堡,也只是成為總司令的棋子而已。
這張赦免狀不能收。「我不能收下,」阿爾敏說道,「我——」
「先別急著拒絕,阿爾敏。」布勞斯伯爵說道,「就當是為了你父親的人民,多考慮一下吧。」
「……希甘希娜城的民眾?」阿爾敏不解,「我不明白。」
「希甘希娜城位於兩軍的正中央,現任城主烏爾克林則已經成了札克雷的俘虜。」布勞斯伯爵解釋,「札克雷正在策畫攻城。沒錯,希甘希娜城防守精良、城牆堅固,但是面對半個北境的力量,是沒有勝算的;或許得花上數周,但是札克雷大人終究會摧毀城牆、攻破城門,然後……劫掠城池。」
阿爾敏愣住,然而布勞斯伯爵繼續說了下去,「但是有你在,情況就會完全不同。亞魯雷特家族之於希甘希娜城,就好像史塔克家族之於臨冬城。你……你是唯一可以讓希甘希娜城的人們和平投降的契機。只有你才能免除不必要的攻城與屠殺。」
阿爾敏瞪大了雙眼,「我……」他感覺到自己在顫抖,「我不知道———」
「你不必現在決定。」伯爵說,「回長城好好考慮一下吧。若你想通了,就帶著赦免狀來臨冬城。」
「……另一個卷軸呢?」阿爾敏問道。
「是給我的女兒的。」布勞斯伯爵說道,然而在接過卷軸的同時,布勞斯伯爵同時遞來一張小紙條:「交給艾爾文副司令或首席遊騎兵利威爾」,紙條上是這樣寫的。
「……我一定會把卷軸送到莎夏手中的,請您放心。」阿爾敏接過卷軸,並將小紙條收入口袋,用單手揉得粉碎。他不知道布勞斯伯爵在計畫著什麼。
「那就拜託你了。另外,還得請你幫我帶個口信給莎夏。」
布勞斯伯爵說道。一瞬間,阿爾敏只覺得眼前人彷彿老了數十歲。
「告訴她,在長城要穿得暖和,要敢於跟人交朋友,要讓自己吃得飽——在不把守夜人吃垮的前提下,」他靜靜地說著,疲憊如行將就木的老人,「最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告訴莎夏絕對不要來臨冬城。」
——TBC
註1:黑色的翅膀,帶來黑色的消息 (Dark wings, dark words)
這是維斯特洛的一句俗諺,代表渡鴉帶來不好的消息,近似於「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反向說法。然而實際上渡鴉大多數都是黑色的,所以無論是好消息或壞消息,都是由黑翼的渡鴉傳遞。
註2:賓客權利(Guest right)
賓客權利是維斯特洛大陸傳承了千年的一項傳統,是世人共同遵守的神聖法律。無論平民還是貴族,當賓客來到主人的屋檐下做客,接受了主人提供的麵包和食鹽,賓客權利即生效。在此後的做客期間,雙方均不得加害對方。違者會觸犯神聖的條律,據信會為新舊諸神所不容、也會為世人所唾棄。舊神和七神教義中都是如此。
在冰與火之歌的世界觀中,違反賓客權利比弒親、弒君、亂(和諧)倫等惡行更加天地不容。
註3:佛雷家族(House Frey)
文內提到違反賓客權利的家族乃是原作的佛雷家族。佛雷家族生存於本二創前一千年左右,是河間地的大貴族,曾為了家族利益,踐踏賓客權利,在自己主辦的婚禮上殘殺了作客的北境之王與諸侯,史稱「紅色婚禮」。佛雷家族的行動雖然取得戰略上的成效,卻毀滅了自己家族最後一絲名聲。最後佛雷家族全員被成為無面者殺手的國王妹妹一一殺死,從此消失在歷史中。
註4:如果要取人的性命,判刑者至少要親自動手。
此為北境貴族的傳統。北境貴族以史塔克家族為首,相信判處他人死刑的領主應親自動手,行刑前應該注視罪人的雙眼,聆聽罪人的臨終遺言。假如做不到這點,那麼或許犯人罪不致死。統治者若是躲在幕後,付錢給劊子手執行,很快就會忘記死亡為何物。遵循此傳統的貴族不會雇用劊子手,然而其實僅有少部分的貴族延續這著此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