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见过这位女士一次,就在昨天晚上的复活节舞会上。当时我正向凯尔·福克纳教授介绍汤森德子爵,而她是子爵的舞伴。”接过照片后,托马斯·克伦威尔教授很快地看了一眼,立马将它反面朝上盖在桌面上,似乎不能忍受照片中死者的凄惨模样。做出与福克纳教授相吻合的证言后,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痛苦地皱起双眉:“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这样的事时常都在发生,因此才有警察这一职业。”埃莉丝走上前去将照片收回,当她靠近克伦威尔教授时,闻到了一股明显的化学试剂的味道。她下意识地用余光扫向克伦威尔教授撑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发现它已被试剂侵蚀得变了颜色。刚刚见到托马斯·克伦威尔教授时,她因为他身上时髦的三件套装和门边那支昂贵的象牙柄白藤手杖而认为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然而由此看来,至少在实验研究上他是下过苦功夫的。
“不过,您是怎么会和福克纳教授一同前去舞会的呢?”阿格尼丝问道:“我听说他的邀请函是源于学院的馈赠。”
谈到别的方面,克伦威尔教授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他站直身子,拉拉衣角,点点头,说:“汤森德家族与我的家族之间的交情向来不错,因此每逢社交活动,他们总会邀请我。医学院的院长是家族的朋友,知道这一点,因此托我照顾凯尔。这事实上是多虑了:凯尔仅靠自己就已经表现得很好。倒是我忽然身体不适,还连累凯尔早早离场,送我回家。”
停了一会儿,他忽然意识到警官们或许对贵族组成不够了解,因此补了一句:“我的兄长是詹姆斯·克伦威尔伯爵,现任上议院议长。不过我个人对政治并不太感兴趣。”
“这么说,你对汤森德子爵很熟悉了?”埃莉丝问。
“我明白你们现在十分怀疑弗雷迪,但他绝不是会做出这等残忍事情的人。”
“现在的问题在于,汤森德子爵仍是我们所知与死者在一起的最后一人。”
克伦威尔教授抿住嘴唇,摇摇头:“我知道我的证词的确将他置于不利的境地,但弗雷迪很难具备谋杀的能力。他身体非常弱,平日里几乎不能离开房间,如果不是为了激励慈善,恐怕他并不愿意主办这场舞会。”
“慈善?”
“舞会的后半场是慈善拍卖会,拍卖所得将全部用于修建慈善学校,保证穷人家的孩子也能受优质教育。弗雷迪有一颗善于同情他人的心,尤其是对孩子们。他从来不认为出身应当决定一切——从这一点来说,大部分贵族都得在他面前汗颜。”
阿格尼丝赞同地点点头。若是有人在此时透过窗户看进来,或许还会以为这是求知若渴的学生追到教授办公室内加课呢。埃莉丝时常羡慕她能扮出这样一副好学生的模样,用来对付为数众多的自视甚高的证人或嫌犯,这一招都着实有用。不过理所当然,好学生要提出的会是更为辛辣的问题。
“我注意到您说的是,‘拍卖所得将全部用于修建慈善学校’,不过以我的经验来说,像是汤森德子爵这样患有疾病身体虚弱的人,会更倾向于优先捐赠治疗自身疾病的机构。汤森德子爵捐赠慈善学校,这其中也许存在某种特别的因素?”阿格尼丝问道。
面对阿格尼丝的问题,克伦威尔教授不适地解开了外套纽扣。他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只扁酒瓶,在阿格尼丝和埃莉丝的面前喝了一大口。
“如果不是酒后失言,我不该将这些话向外传播。”克伦威尔教授的酒量不怎么样,只是这么一口酒,就令他脸颊通红:“如同别的贵族,汤森德家族也非常看重血统的纯净。然而可怜的弗雷迪,尽管有着毫无疑问的嫡系血统,却突变成了一位向导。”
克伦威尔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下,享受了一番两位警官此刻的惊讶,就像他总在突然提出随堂考后所做的一样,然后继续说道:“十七岁的时候,弗雷迪就有了自己的哨兵,一位非常可爱的共和国姑娘,波琳,出身也相对尊贵。既然哨兵向导的结合特性并未阻止弗雷迪得到法律上承认的后代,家族也就没有剥夺他的继承权,在其他家庭成员由于疾病和战争相继不幸逝世后,弗雷迪继承了爵位。然而更加不幸的事依旧发生了,在一次回娘家探亲的旅途中,波琳被卷入帝国间谍在托里莫瓦策划的暴力袭击事件,最终不治身亡。也是在那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怀胎两个月了。我想,也许是为了弥补他不能出世的孩子,他才如此热心于儿童福利。”
“接连承受这么多打击,汤森德子爵竟还能熬过来,实在很不容易。”阿格尼丝真心诚意地说道。
“是啊,失去波琳后,弗雷迪的身体就再也没好过。”克伦威尔教授说:“所以他绝无可能杀死那女孩,他不会有动手的力气。”
“情况究竟如何,我们将通过证据进行判断。”阿格尼丝道:“在我们先前对庄园短暂的拜访中,我们尚且未能见到子爵本人,而只见到他身边的管家。管家对我们说了谎,我们非常好奇他究竟是为了隐瞒什么。”
“埃弗雷特,是吗?庄园内上下事务的确由他全权代理。但我也听说,他背着弗雷迪,利用汤森德家族的名声,谋取了不少私利。也许这女孩是他带进庄园的也说不定,只消一个合适的价钱……不,不,如果是那样,他不会允许她靠近弗雷迪。”
克伦威尔教授苦笑着摊开双手,示意他在这一问题上着实无能为力。为了留出一点时间让教授在好学生的目光中自我启发,埃莉丝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书架,忽然扬起眉毛。不过她立马微微一笑,似乎是立刻为刚刚的惊讶找到了解答。
阿格尼丝仔细地观察着克伦威尔教授,直到确定他目前无法再提供任何情报,才点点头,说:“我们暂时没有更多的问题了。但如果您想起或者了解到任何相关的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当然。”克伦威尔教授重新系上外套的纽扣,然后似乎想起什么,匆忙地从书桌上找到一只小盒子,从里边拿出一张名片来递给阿格尼丝:“如果有什么重要进展,请告诉我。我非常忧心这起案件,也忧心各种消息对弗雷迪可能带来的影响……那可怜的姑娘未免也太不幸了!”
“当我们可以透露消息时,您会知道的。”阿格尼丝轻轻点了点头:“那么回头见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