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梦所在的国家，或者说是联合政府所管理的组织，有一个大言不惭的名字——乌托邦。

至少在第一层，乌托邦的确很有乌托邦的感觉。

当绘梦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停好了一辆等待已久的公用悬浮车。

先进快捷的公共交通系统早在几十年前就彻底击败了私人交通，现在已经很少会看见私家车的出现了。毕竟无论你身处何处，只需要通过电子脑发出申请，最多半分钟后，就会有一辆舒适快捷的悬浮车降落在你的身边，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带你去第一层的各个角落。

私家车可做不到如此方便，不是吗？

绘梦是世上罕有的尚未安装电子脑的人，不过即使没有电子脑，她也可以轻松通过随身携带的个人终端发出指令。只不过指令从大脑的一个电信号变成了声带的震颤发声而已。

“早上好，绘梦姐姐。”当绘梦跨进悬浮车的时候，车子上搭载的智能ai很熟稔地和绘梦打了个招呼，“您又要去布莱达布利克玩吗？”

布莱达布利克是一座酒吧的名字，也是绘梦设定的目的地。

绝大多数公共服务性质的ai都互相联网，所以它们总能表现出和服务对象很熟的态度，就像一个老朋友。

或许ai要比老朋友熟得多，毕竟很少有哪个老朋友会把你的档案和记录翻个遍，然后细细地分析你的性格，爱好，以及近期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到底怎么说话才会让你开心。

当今社会连公民们每天要上几次厕所都记录地一清二楚。坐拥如此庞大的数据，ai们可以轻易把一个人的里里外外彻底摸透吃死。

现在的公共服务ai是那么地体贴，一举一动都能直戳服务对象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几乎所有公民都对公共服务ai有好感，还有很多人宣称他们爱上了这些ai。

联合政府对此的态度非常开放。如果有人宣布自己爱上了公共服务ai，联合政府便允许这个人在支付不小的一笔钱后，把自己看上的ai娶回家。

如果这个人愿意再花一大笔钱，联合政府还会给ai适配一个和真实人类一模一样的仿生实体。花钱的人甚至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ai伴侣获得的是真正的血肉之躯还是仿生机械。塑造血肉之躯的技术来自白露浮空城，而塑造机械身体的技术则来自黑域浮空城，它们之中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技术先进，以假乱真。

在绘梦看来，娶ai绝对是一场灾难。一个人电子脑自带的助手ai，和他智能家居搭载的ai，以及他乘坐的公共交通系统搭载的ai，都是截然不同的ai。这些ai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也很少会相互合作。它们除了拥有共同的用户数据库之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就是由于ai们联网互通，共享数据，使得它们可以用一致的态度对待一个人。所以在这个公民看来，有一个贴心，无微不至的ai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在他的身边，从家里陪着他走到车上，还会在他工作时不厌其烦地协助他。

感觉是很不靠谱的一种东西。这个人自以为他忠贞不渝，爱的是同一个ai，实际上他却把大部分公共服务ai都爱了个遍。

最要命的是，人们会误以为自己之所以可以享受如此细致和个性化的服务，是因为他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ai。但联合政府没有理由费力不讨好地为所有人制作专属ai，他们只需要加强单个ai的运算能力，使它可以同时应付所有人就可以了。

这些ai甚至不是强人工智能。它们能够在与人类交流的过程中对答如流，甚至让少女们内心小鹿乱撞，是因为紫耀的程序员们提前设定好了几乎所有情况下所有人类可能出现的行为的所有应对方式。这些ai们只是一个“中文屋”，不会思考，当然也就没有感情。

最讽刺的是，恋爱和婚姻模组是联合政府发现人们对于ai有情感上的需求后，临时找紫耀的程序员们编写的。这个全新的ai负责公民们花钱与ai结婚后的一切婚后生活。所有沉浸在幸福中的男男女女都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他们正在与上亿人共享同一个老公/老婆。

新时代造就了有史以来最豪迈的一次出轨——尽管这个渣男/渣女无法思考。

由于婚后夫妻生活的存在，也可以戏称为这是史上最大规模的乱交。

悬浮车在绘梦坐稳后逐渐启动，并上升进入了四通八达的透明交通管道中。只有立体交通系统才能在如此庞大且人员密集的城市里有效调动人员物资。这些透明的管道如蛛网般错综复杂地散布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为了尽可能地保持通道的平直以减少运行在其中的悬浮车的速度的损失，区政府的交通部门给几乎每座摩天大楼都钻了好多洞，以便交通管道直接穿过。

悬浮车在管道外的移动依靠车体自身的能量，一旦它们进入交通管道之中，就会依靠管道提供浮力和动力。这样的集中供能比较节省能源。

管道的设计师很固执地将管道设计成了全透明，这对恐高症患者来说很不友好，不过在当今社会，恐高症只是众多被现代医学攻克的心理障碍之一，而且治疗费相当便宜，每个人都付得起。

全透明的设计可以让乘客自在地欣赏城市风光——说实在的绘梦不认为坐在几倍音速行驶下的车中能看到什么值得一提的风景，除了很容易让乘客晕车之外这个设计一无是处。

当然了，头晕也是可以被每个人都植入过的健康保持系统治好的。

绘梦和车载ai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ai似乎认定绘梦很喜欢小孩，于是将自己拟态成一名年纪很不大的小女孩，有着甜到发腻的嗓音和软绵绵的语调，喜欢用发颤的可爱尾音朝绘梦撒娇。

如此可爱，就算没有智慧和情感，也值得给她起一个名字。

事实上绝大多数公民也是这么做的——几乎所有人都会给ai起一个名字。

绘梦给这个可爱的小ai起名为爱丽丝。

绘梦脑海中经常浮现出把爱丽丝买回家养的冲动。现在人们对于ai的需求千奇百怪，除了买回家当老婆老公的，还有买父母的，买兄弟姐妹的，买女儿儿子的，甚至还有一口气买两个回家看它们搞百合或者搞基的。

紫耀的程序员们也是一边感叹着人们奇奇怪怪的欲望，一边满足他们的所有需求。

不过，无论购买者的需求多么诡异，联合政府规定购买人必须与ai保持“人格上的平等”，将它们视作平等的人类。就算ai们是弱人工智能，是工具，它们也是以假乱真的仿人类工具。联合政府担心公民们会在奴役ai的过程中模糊现实产生心理的扭曲，最终增加社会管理成本。

悬浮车很快就驶抵布莱达布利克。这是一座开在某一栋四百多层高的大楼中间位置的不起眼的小酒吧，只有熟人和迷路的人才会到这里来。

绘梦愉快地跟爱丽丝告别，然后抬脚走进这个小小的即使在白天也会营业的酒吧里。

不知为何，酒吧业有一个奇妙的传统——大部分酒吧只会在晚上才会开门营业。不光是酒吧，很多娱乐设施如赌场，歌舞厅和粉丝宫殿等也都选择在晚上营业。有些人解释说政府规定的每天的工作时长为十四小时，大部分人都选择在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这一段时间进行工作，所以在晚上营业可以接待更多客人。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因为白天也要很多人很闲，比如绘梦自己。

还有人说这是某种传统，这就更扯了。多么诡异的传统才会要求酒吧等娱乐场所在晚上开业？

说到底，将一天分为上午，中午，下午，晚上，所依据的到底是什么？只按时间划分不就好了吗？绘梦完全看不出所谓的上午和晚上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为什么一个月有的是30天有的是31天？为什么一年是12个月？为什么一年是365天？取个整数不好吗？

还有星期这种和上述日期计算方法格格不入的计算体系，到底是哪个天才规定的七天为一个星期？爽快一点，4个星期，也就是28天为一个月，一年十个月为280天，算起来多方便啊。

偷偷在心底吐槽着日期计算方式的绘梦推开了酒吧的门。一般的酒吧光线都很昏暗，因为现代酒吧的绝大多数存在意义就是给躁动的男男女女们提供一个寻找临时配偶的场所。据说昏暗的光线让人看起来富有魅力，可以让寻找着异性或者同性甚至是异形的猎人们挑起来更加顺眼。

不过布莱达布利克不是一个用于解决荷尔蒙需求的场所，这里是艺术家们的聚会所。艺术家们喜欢高调的排场，所以这里和其他酒吧不一样，永远是亮堂堂的。

绘梦是一名歌剧演员，她恪守着各种古老的矜持和传统，并为现代人们对传统的丢失和对艺术的轻视而痛心疾首。

酒吧内目光所及只有五个活物。之所以用活物这种形容，是因为五个活物之中有一条狗。这条狗叫彼得，拥有比人类还波澜壮阔的一生。它曾经阴差阳错加入军队，一名军官收养了它并带着它参加了残酷的战争。这条狗以忠诚，智慧和勇敢证明了自己，在战争中出生入死并几次传递出足以扭转战局的关键情报，这为它积累了赫赫战功，并最终以少校军衔退役。为了表彰这只狗的伟大功绩，联合政府开发了它的大脑，让它具备了人类水平的智力，并给与它公民身份。现在这只狗是军队的象征之一，象征着勇敢，忠诚，坚强和智慧，也代表了联合政府对将士们优渥的待遇——连一条狗都能在立功后被如此优待，更何况是人呢？

连一条狗都能xxx是一个很伟大的句式，总是能在对比中让人自惭形秽。

比如说，连狗都能成为乌托邦的公民。

这狗代表着乌托邦伟大的包容性。乌托邦内不光只有人类一个种族，还有各种被称为亚人的少数种族，甚至是敌国的主体种族——伊芙。每个种族都和谐共处，平等相待，连狗都能融入其中而不遭遇歧视。和这个星球上充满迫害歧视的其他政权相比，乌托邦温柔到不像样。

从另一个角度拉看，乌托邦宁可给进入第一层的狗公民身份，也不愿拉下层的同胞们一把。

温柔，又冷酷的国家——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