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最尊敬的人怀有欲念。在她看来,师父就应该是师父,是这世界上最温柔可亲,最威严可敬的人。她自小便怯生生地躲在师父身后扯住衣角。长大后她决定追随她,并以为这种追随会持续一生。
是的,追随。
她不敢去看床上人的睡颜,那个人就连梦中眉头仍不愿舒展。程立雪坐在她的床尾,事出突然,她也不知该如何描述现在的状况:今夜本该是天命的庆功酒会,奥托主教和师父并肩而立,他们两人站在露台上,背对人群,手执酒杯,她看不见师父的表情,只能看见柔顺散落的灰发,甚至有一丝挂在了主教大人的外衣上。而程立雪突然意识到,哪怕自己是天命最优秀的女武神之一,她和师父之间依然隔着雾玻璃般的距离。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她突然想到这句话。
虽然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虽然一向以冷静自持标榜自我,程立雪心底还是泛起一丝莫名的波澜。
还能怎么做?
酒杯握在手中,她斜倚着墙角的立柱,这样的场合一向非她擅长。比起觥筹交错,她更想回到住所,给自己泡一杯茶。
但是,不能拒绝。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她转开视线,将目光投向今夜的明月。思绪随着月光也凝结,她想到不知多久之前,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直到她从恐惧和不安中脱身。
多久之前呢?
……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好像,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
自喧闹中赏月是孤独的行为,她并不承认,但没有别的词语可以描绘此刻的心情。酒不知不觉见底,她抬头。那么,再为自己斟一杯。
“小姐,你好。”
措手不及间,对上一双熟悉的绿眸。
奥托主教牵着师父的手走来,在她面前站住不动,男人眼中映着她疑惑的眼神,像一只狡黠的猫:
“你是这次战役的功臣,我记得你,你叫……程立雪,对吗?”
焦躁已经攀升至顶峰,她只好作出尊敬的模样,低头称是。
“她是我的朋友,刚才身体好像有些不适。请你将她带回住所,麻烦你了。”
她自奥托主教手中接过师父。师父的确好像有些难受的样子,眉头紧锁,双颊酡红。她抬头,目光里尽是疑问,然而金发男人只回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然后摇动酒杯。
……这男人永远不会说出实情,更何况程立雪也没有立场质问主教大人,她只能扶住师父的肩膀,将她负在自己身上。
“醒醒。”
然而身上人好像找到了什么合适又舒服的抱枕,居然已经睡着了。
“师父,动一动?”
努力宣告失败。
程立雪连招呼都没法和塞西莉娅她们打,时雨绮罗投来探寻的目光,但在发现她肩上的女人后迅速移开视线。
“……哈。”
她只好一边扶着符华,一边打开宴会厅的大门。刚迈出一步,秋日的清风便将她满心的纷乱思绪吹落。几乎是下意识,她将背后披风解下,然后围在符华肩头。
……
所以,现状便是如此。
她坐在床尾,看躺在床上熟睡的符华。她本想用湿毛巾替师父擦擦身体,就像在她小时候师父常做的那样。但她刚自洗手间拧好毛巾回来,才刚刚推门而入,手和念头便一起停住了:
符华的头偏向一侧,抱住了她的衣服。
血瞬间冲上大脑,程立雪呆呆站在房门口,看着符华的脸枕着她衣服胸口的位置,似乎感觉到安心般,一直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半分。
“师父……”
她喃喃自语,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
要怎么做,才能将这宛若萦绕千年的愁绪拂去?程立雪从来只是追在符华身后,她怀抱着想保护她的念头一直在拼命追赶,但现在。
当她真的能够触摸,能够并肩时。
又应当如何做?
程立雪选择缩回手。
那句话又浮现在心中。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是的,师父在她心中,一直是天上那轮皎皎明月,历经千年风霜依旧清晖湛湛。她无法想象那轮明月覆盖上自己颜色的模样,哪怕自己也凛如霜雪,但怎么可能呢?
月亮上是没有雪的。
程立雪轻轻走到师父身边,将湿毛巾覆在她的额头上。
就这样吧。
她走到窗边,再次望向漆黑的夜空。
“如果可以……”
她将额头抵在玻璃上,似乎这样,就可以触及普照大地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