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几百年前,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就很难再对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了。随着整个社会产业的分工细化和升级,社会对于高素质工人的需求越来越高,而那些素质不高的公民,很难参与到越来越复杂的社会生产中。
培养一个高素质公民所需的成本非常之高,高到普通家庭根本无力承担。他们往往需要举全家之力才能培养一个勉强达到及格线的后代。长此以往,联合政府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当中——要么获得一大批数量充足但素质极低、毫无用处的公民,要么获得一批素质过硬,但数量完全不够的公民。
最终,联合政府决定把培养未来公民的责任从传统的小家庭手中接到了自己手中,建立了依托整个国家的税收来资助公民们抚养下一代的社会体系。这就是社会化抚养的最初原型。
又过了一段时间,联合政府发现即使有全社会的资助,原生父母们也很难合格地承担培养未来公民的重任。每对父母的素质各有高低,而且现有的工作会大大分散他们培养后代的精力,导致后代素质变低。但如果父母们决心专心培养后代,又会影响现有的社会生产,降低劳动力的质量。
数量充足的合格公民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根本,联合政府不能对此现象置之不理。
经过讨论之后,联合政府再次加深了对未来公民抚养的干涉——他们直接剥夺了父母们的抚养权,强行将所有新生儿都接到了一起,然后由经过专业训练的、高度分工的抚养人员进行培养。“养父母”们专心照料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心理指导员”们则专注于对孩子进行心理评估,心理疏导和道德、习惯的引导等。专业人员评估,每个孩子的兴趣和天赋,然后结合国家的需求,将他们送入专门的学校进行学习,保证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如果之前小家庭为主的抚养模式像是小作坊式的手工业,那么如今大家庭,大学校,由专业养护人员进行照料的模式则是完完全全的流水线工业。
由于手工业模式的培养工作分散在各个家庭,且原生父母未经任何培训全凭直觉育儿,所以无可避免地造成了大量的重复劳动和资源浪费,而且培养出的公民质量参差不齐,难堪大用。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流水线的工业模式的专业高效。由于孩子们被安排到了一起,产生的规模效益使得抚养花费的资源变少,效率变高。经过专业训练的养护人员也带给了孩子们更健全,更快乐,更完善的童年和教育。再也没有家暴,没有父母的争吵和迁怒,没有父母都去工作留孩子一人在家的孤独,更没有短视的揠苗助长或长期的漫不经心;有的只是循循善诱的教导,一视同仁的关怀,全天候的温柔陪伴和经过专业人员精心设计的快乐成长历程。
剥夺抚养权这项举措引起了剧烈的社会反弹和抗议,但最终还是被联合政府强行推行了下去。一代人后,“新生儿由政府培养”变成了社会的常识。
也正是这项政策,使得乌托邦真正变成了乌托邦——再也没有游手好闲的废人,所有人都经过严格的现代化教育;再也没有童年受过伤害的可怜之人,所有人小时候都是快乐且难忘的;没有人在家庭的影响下堕落,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地方幸福成长;连犯罪率都变得极低,因为心理指导员从小就教导孩子们遵纪守法,热爱国家。
再后来,永生技术由天空城向地表普及,到如今人人都能拥有几百年寿命。人们开始脱离生老病死的轮回,只有在战场上战斗和从事危险工作的公民才有可能失去生命。城市变得拥挤,政府开始计划新公民的诞生。从此,不仅是抚养权,连公民们的生育权都被剥夺了。
想要后代的公民们需要去有关部门处申请,然后排队等待审批。等审批通过后还需要进行体检,调养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一般来说,从申请生育到诞下子嗣,一般需要花费五到十年的时间。
所以大部分公民都是上交自己的基因到基因库了事,至于政府会不会在计划下一代公民时用到自己的基因,没多少人关心。
随着这一系列政策和生活方式的变化,还有一项古老的传统崩溃了——婚姻。
在联合政府剥夺公民抚养权时,人们就开始反思婚姻这项在本质上就是合伙养孩子的契约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对此,有人说即使丁克和同性恋情侣也会结婚,所以就算不再抚养小孩,婚姻也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再后来,人们开始触及永恒的生命,婚姻的存续问题再次被人提出。真的要永远在一棵树上吊死?人们以前常常夸口说什么海枯石烂,我心永恒。但当可以和枕边人永远在一起的机会真的来临时,大部分人都害怕了。
我明明有无限的可能和机会啊,为什么一定要和这个死婆娘/臭男人永远在一起?
幸好这个世界还是存在一些愿意永远在一起的情侣,成为了婚姻这个东西仅存的遮羞布。
离婚率逐渐攀升,大部分人都只同居,不结婚。
这段时间,婚姻由“一起养孩子的契约”逐渐退化成“一起共享收益,共担风险的契约”。由于一些权益还是可以通过结婚进行绑定的,所以法律依然在保护婚姻。
再后来,社会生产进一步丰富,人们再也不需要通过结婚来进行权益绑定了。
这个时候,反而没有人再拿婚姻说事了。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记得人类以前还有结婚这项传统,甚至联合政府把《婚姻法》从法律中拿掉,也没有掀起任何讨论。
结婚就像情人节时送出的本命巧克力,仅仅表明了当事人的一种情感和态度,不具有任何约束力。
绘梦跑去跟莉莉领了结婚证(政府依然提供颁发结婚证的服务,网上就能填报申请,不到半天时间就可以将结婚证送到家里。当然了,离婚时也一样方便。),主要是出于尊重传统的目的。其次,绘梦觉得用这种古老的方式示爱,非常浪漫。
很多熟人都知道绘梦跟玛莉娅住在一起,便误认为她们两个是同居的情侣,这是不对的。绘梦的结婚对象明明是莉莉,但大多数人都搞不明白这件事。
社会化抚养并不是完全剥夺了公民抚养后代的可能性。人们如果想要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可以提前提出申请,参加培训,并在通过考试和审核后获得孩子的抚养权。考试很简单,但主要是针对原生家庭财力的审核则极为苛刻,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通过。这个例外政策主要是为了方便那些家财万贯的精英们得以通过生育获得一个继承遗产的继承人。毕竟在培养所长大的孩子和原生父母的关系基本上是形同陌路,大部分人并不愿意让这么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人继承自己的遗产。
社会化抚养后,产生的最大问题是遗产的继承问题。
为了防止扯皮,大部分普通人死后,遗产不能传给未经过自己亲自抚养的直系后代,而是会自动收归国有。
不过在《婚姻法》废除前,结过婚的人的遗产会继承给结婚对象。
再后来,人类永生,就再没有什么遗产的问题了。作为永生技术下放的条件之一,浮空城与地表的人们达成协议并废除了《继承法》。所有人死后,所有财产自动无条件收归国有,所有债务自动无条件一笔勾销。
玛莉娅的女儿并没有被交给培养所,而是由她亲自抚养长大。浮空城对于未来公民的培养模式和地表差不多,区别在于只要公民申请,就可以无条件获得后代抚养权。
绘梦没有见过玛莉娅的女儿,只知道她叫优妮·特蕾莎,是一个黑发的很漂亮的可爱女孩。玛莉娅至今不愿透露那个给女儿提供另一半基因的人是谁,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在优妮·特蕾莎的公民资料里,基因提供者一栏只有玛莉娅·特蕾莎一人。除非优妮是玛莉娅的克隆体,否则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很明显,玛莉娅公权私用篡改了自己女儿的资料。
在绘梦专心吃饭的时候,玛莉娅又陷入了虚拟空间中。
吃着吃着,玛莉娅突然冒出来一句:“优妮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你们母女的关系不好?她不想见你?”
“她最近蛮叛逆的。”玛莉娅说,“不过我觉得我们母女关系还不错。”
“我帮你查查你女儿在哪吧。”绘梦放下筷子,从手机上调出乌托邦监察着第一层一切的“天网”系统,寻找优妮的踪迹。
玛莉娅懒洋洋地问:“找得到吗?”
“找不到。”
在天网中消失只有三种情况——天网失灵,目标人死亡,或是目标人不在第一层。
绘梦看向玛莉娅一点都不惊讶的脸。
“你好像早就料到我找不到她在哪?”
“当然。她现在应该在第三层。”玛莉娅说,“我刚刚查了第二层的副属领情报和特殊使命局的记录,依然找不到她。”
绘梦吓了一跳,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才会放任自己女儿进入战区?
“你为什么会允许你的女儿去下面?”绘梦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很敏感才对。万一你的女儿被人绑架了怎么办?”
“我很担心啊。我当然担心了。”玛莉娅说,“所以我才拜托你照顾她啊。”
“她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我最近才发现她跑到下面去了啊。”玛莉娅说,“所以我才叫她上来解释啊。”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你女儿的关系不好?”
“我都说过她有点叛逆啦。”玛莉娅回答,“我也承认我做母亲不太合格啦,不过我真的觉得我和优妮的关系还不错。”
“你不阻止你女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现在成年了,想做什么我也控制不了。”
“算了,我来和你女儿谈一谈吧。”
“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29岁,你不记得了?”
“那优妮的年纪要比你大一些,她今年45岁。”玛莉娅说,“优妮很好强,你可不要摆出长辈的样子,她会不服气的。”
绘梦翻了个白眼:“你刚刚还拜托我照顾她。”
“那我换个说法......拜托你和优妮一起玩。”
“你的女儿跑去第三层是为了玩?”
“大概率不是,要不然我就不会给你准备战术防护服了。”
“我就是一个演员而已。”绘梦看着那套防护服,叹了口气,低声说,“我能做什么?”
“你能照顾优妮免得她被杀掉,就这样。”玛莉娅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会让优妮遭遇不测的,对吧?”
绘梦很想拒绝这个棘手的委托,但拒绝的话在嘴边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吧,我会照顾你女儿的,”绘梦说,“不过话要说在前面,如果你女儿再往下跑,我是不会跟上去的。”
“安心啦。”玛莉娅笑了起来,“如果你们两个真的不幸被抓了,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的。你们两个注意别死掉就好。”
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现在你女儿在第三层,怎么去找她?”
“优妮已经重回监视网络了。她现在进入云梯了,正在从第三层进入第二层。”玛莉娅的瞳孔涣散了一下,在电子脑里找到想要的信息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她答应了会第一时间来见我,她不会食言的。她大概今天就能到,我们稍微等一等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