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父亲是一位年逾五旬的小个子男人,身材矮胖,斑白的头发略显稀疏。他穿着商人式的深绿色燕尾服,黑色的羊毛背心上悬着一条做工粗犷的金链,双手紧紧地抓着一顶已不再流行了的高筒大礼帽。在他面前,即是躺在轮床上的死者尸体——为了体贴家属,认尸的时候只露出她的脸来——而他只是呆呆看着,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唉,尽管是早已知道没有希望的事,但他心里某一部分仍不愿相信,默默祈祷着奇迹降临,眼前这副面孔能换个模样。
“是的,这就是我的女儿约瑟琳。”最终他放弃了抵抗,承认道:“能否请……”
“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阿格尼丝拉起白布,将死者的脸挡上:“也许您已经听说了,我们认为您的女儿是被谋杀的。”
“当然是谋杀!”死者父亲忽然神情激动地说,但他马上恢复了理智,咬着嘴唇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警督阁下,我想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来讨论这一问题吧。”
“请跟我来。”阿格尼丝点点头,带着他离开了停尸房,来到一间空闲的审讯室内。站在房间里等待许久的埃莉丝立刻看向阿格尼丝,得到后者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点头。
“这位是德拉库尔警探,她也负责这起案件的调查。”阿格尼丝一边介绍着,一边拉开一张椅子,请死者父亲坐下:“我们非常希望能够抓住谋杀您女儿的凶手,但没有您的帮助,我想我们很难成功。首先,我想请您先介绍一下您的家庭情况。我注意到您没有佩戴结婚戒指。”
死者父亲愣了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拿着帽子的双手,随后长长地叹息一声,将大礼帽放上桌面,双手摆在大腿上,说道:“我名叫加里·沃特斯,在韦弗利镇上经营一家杂货店。我原本是莱茵切斯特本地人,年轻的时候在一家轮船工厂里工作。大约二十五年前,我和一位女士结了婚,生下我可爱的女儿约瑟琳。然而约瑟琳的母亲并不爱我,她事实上是一名诈骗犯,约瑟琳三岁的时候,我所在工厂里十几位同事和他们的家属找到我家里来,声称她欺骗并偷窃了他们近千镑的资产。第二天,她就从家里逃走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的逃跑当然洗清了我本人的名声,可毕竟影响了我和工厂了同事们的关系,所以我带着约瑟琳搬到韦弗利镇,做起杂货店生意。搬家的时候,我便将结婚戒指拿去当铺里当掉了,之后我也只告诉约瑟琳,她的母亲因意外逝世。”
“原来是这样。那么约瑟琳现在还和您住在一起?”
加里·沃特斯摇了摇头,随后挤出一丝苦笑。
“年轻人总喜欢大城市,约瑟琳也不例外。十八岁的时候,她便离开了镇上,寄住到莱茵切斯特我妹妹的家里,在女子学校里上培训班。后来她找到一份打字员的工作,自己租下一间公寓,只有休假的时候才回来看看我。”
阿格尼丝点点头。
“很抱歉我们必须得问这个问题……但您知道约瑟琳有男朋友吗?”
曾经在停尸房内惊鸿一瞥的激动神情再度在加里·沃特斯的脸上浮现,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当然知道。她也许认为我没有发现,但镇上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不止一次,有人发现她和莫斯蒙庄园的男仆,那个自以为是的波特小子在一起。一定是他害了我的小宝贝,否则危险怎么可能找上她?”
“我想你也许不能在这一问题上自称权威,沃特斯先生,很多家长都不够了解他们的子女,而子女们通常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烦恼诉诸父母。”埃莉丝直言不讳地说,成功地使得加里·沃特斯拉下脸来。但在爱女心切的杂货商向她发火之前,她又及时说道:“但的确,那位波特先生的嫌疑很大。按照你的说法,他显然已经和沃特斯小姐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无法使得沃特斯小姐下定决心将他带来介绍给你——其中必有蹊跷。除却他和沃特斯小姐正在交往的传言之外,沃特斯先生,你对这位波特先生有任何了解吗?”
“请叫我加里,警探,”不知为何,听着这位警探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的姓氏,加里·沃特斯感到异常不适,就好像她将自己压缩成了别的某个人,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仅仅成为一位“沃特斯先生”。
“恕难从命,这是职业要求。”埃莉丝说:“警察不能随便和证人套近乎。”
加里·沃特斯回想着韦弗利镇警局那位永远都熟络地叫着“加里”,来店里借东西却永远不还的警探,觉察到一丝荒谬,但要想将其名状,他还缺乏一点儿大思想家的归纳能力。他烦恼地抬起手,摸了摸大礼帽的帽檐,说道:“如我刚才所说,那个人是塞西尔·波特,莫斯蒙庄园的男仆。塞西尔·波特是庄园佃户的儿子,我和他只在他前来购置某些庄园内稀缺的物品时打过几次交道。波特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他曾经试图诱惑我帮助他通过虚报价格来贪污庄园购置物品的预算,然而我没答应他。他准在别的地方也做着坏事,那肯定是我的约瑟琳被害的关键。”
“那么您昨晚见过您的女儿吗?”阿格尼丝问。
加里·沃特斯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大明白话题怎么突然从塞西尔·波特转到了自己最近是否见过约瑟琳。
“她也没说最近会回家来?”
加里·沃特斯点点头。他忽然猜到这些问题可能是怎么一回事,悲伤地问道:“她是在镇上被害的?”
“我们目前还不能透露任何信息,因为我们也还不能确定我们所了解到的信息是事实,但明确她死前的行踪非常有必要。”阿格尼丝柔和地说:“谢谢您的帮助,我们现在带您去找一位警士,他会告诉您认领遗体需要些什么手续。”
她们领着加里·沃特斯来到前台,将他交给一位空闲的警士。看着加里·沃特斯渐渐离去的背影,阿格尼丝道:“也许是塞西尔·波特将约瑟琳·沃特斯带进舞会的,所以没人认为她是没有邀请函的不速之客。”
“那么波特先生也许并不乐见沃特斯小姐与汤森德子爵共舞。”埃莉丝摇了摇头:“不过我不怎么明白,身为男仆,塞西尔·波特必须在舞会上时刻工作,这不能算一个适合的与女朋友约会的场所。”
“我相信男仆先生会告诉我们答案。”阿格尼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父女俩都遇人不淑,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不是一种遗传。”
“这不是我们应当操心的问题。”埃莉丝从衣袋里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忧虑地皱起眉来:“时候不早,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