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什么时候下班,邀请她一起去喝一杯。她下班很晚,只是想要马上回到住处休息而已,于是婉拒了我。真是意料之中的残忍。她放任我沉浸在炎热潮湿的春梦中,在醒来时寻求不到半分慰藉。于是我经常把自己的手弄的湿漉漉的,然后在精疲力竭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恶心。我像是被太阳晒的脱水的水熊虫无力瘫倒,喘着大气,直到反复确认空气里根本没有艾什莉身上的味道。我冷静下来才敢去见她。她认识我了,并且会朝着撞开门的狼狈不堪的我微笑。她会主动地叫我的名字,以至于让我浑身酥软,像是吸烟过量,尼古丁中毒导致的肌肉无力。我纵有扯谎的本事,在她口腔中微微弹跳的字节,轻声的呼唤中,我的舌头居然也绵软下来,像是一条泡发的吉利丁片那样。也许正是因为口头上的片刻清闲,我这才发觉她的目光一直粘着我。即使我一言不发,没有引人注目的理由。没必要对吸烟的女人进行道德谴责吧?我歪过头点火,完毕后把打火机拍在桌上,伸出手掌扇风,并顺着她的目光看回去。兴许是觉得尴尬,我笑着出了口气,喷出了一行白色的烟雾。她一定也感受到了滑稽,飞快地咬了下嘴唇,接着微笑起来。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高中吧。这倒还算好的了,我听说堪萨斯人十三岁就成了烟鬼。”
“为什么要吸烟呢?”她说话的语调缓慢而含糊。像抚摸。
“总得找点乐子。人人都拦着你不让你染上的恶习,却无法让自己的父母回心转意。所以试图吸引注意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于是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学会了享受过程。而且那些卑鄙的家伙也会因为你叼着个燃烧的纸棒棒而把你看作同道中人。”
“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轻松一点。也许只是为了吸引你这种好奇宝宝的注意力呢?女孩都是喜欢坏小子的,对吧?”
“才不是。”
“真叫人伤心。”这样说着,我灌下一口啤酒,朝着扔飞镖的人望去。飞镖丢进靶子的扎实响声让人感到愉悦,就像是吸足了一口气的干巴巴的亲吻。听说接吻是能给人愉悦的感受的,不过我没想到亲吻的声音也有同样的效果。
“我这周有空。”她撒开纠结在一起的双手,轻快地踮了下脚。“所以……你呢?”她的锁骨随着耸肩的动作抬升隆起,很快下沉。尽管没入,形状依旧纤瘦而漂亮。我睁大了眼睛惊喜地望着她,似乎忘记了我们已经约定好成为朋友。
“哦,当然。我随时有空。事实上我正等着尤纳斯把我的车子卖出去呢,他把交易信息挂上了好几个网站,可是依旧杳无音信。所以在这之前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老年俱乐部里打了一上午的扑克,然后被管理员赶了出来。”
“为什么?”
“脾气爆的老头子非说我出千,站起来骂我,结果自己先心肌梗塞了。他身上还穿着军装嘞,我是说,这又不是夏威夷二战老兵聚会。只不过我们的观众只有杯子里泡着的假牙,还有罹患阿兹海默症的可怜人,没人讲得清公道。我是说,如果不是我跑得快,他们非把我送上法庭不可。不过那里免费发放的三明治味道不错。”
该死,我喜欢她笑,好像我长了眼睛就是为了看她笑,长了嘴巴就是为了逗她笑。烟雾中的颗粒放出绵柔的光,雾霭碰上她的欢快面庞就消散了,节节退避,退到我的嘴边,我也会随风消散。事实上我和一只放在大太阳下的冰雕没什么区别,不停地流着汗,那些硬朗而狰狞的线条全都在冰块的汗液中变得模糊不已,比水更加柔软,以至于无以复加,以至于失去存在感,只映照着她的笑容,跟着她一同傻笑。
于是还没有到周末,我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一个又一个故事。有时候尤纳斯在场,我就当着他们的面讲关于他的丑事。他虽然看起来不善言辞且木讷,内心的坏点子一点也不比我少,也会习惯性地露出卑劣的笑容。要不然为什么我还没有听说他被抓的消息?我们都属于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类型,早就不再联系,我没有什么好出卖他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那段时间他尽量避免饮酒,甚至一直抽烟缓解他的牙疼。掉在他裤裆上的烟灰自顾自地燃烧起来,我赶紧拍了拍艾什莉的肩头要她去看那一缕青烟。多亏了愚蠢的尤纳斯我才第一次触碰到了她?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好让她也看到滑稽的一幕,我想我当时是相当真诚的,在入夜后才会疯狂地在记忆中寻找她的触感。把手拿在自己鼻子附近像狗一样去嗅是很蠢的。承认自己做了蠢事是很难的。于是我把它放到了裤子里。如果没有人能拯救我的失魂落魄,那么他就不该指责。我把她的名字紧紧咬在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每天能够在阅览室写下这些东西的时间并不多。笔是不能带离阅览室的,为了预防打架斗殴时充作凶器。但基本上没人打架斗殴,这里很平静,以至于让人忘记究竟待了多久。我不期待出去的日子,一点也不。花上五个小时制作衬衫,三小时熨烫,两小时放风,有稳定的一日三餐,无人挂念,似乎也不错。有人用墙灰和刮下来的杂志颜料化妆,如果没有被狱警发现的话,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这种吸引人注意力的事情越多越好,至少我就能暂时不去想艾什莉。希望我写完之后就会把它抛到一边,并且再也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