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瞪着阿善，阿善也瞪着小九。

“二狗子，小花，还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骂你们的。我只是不想回去……”

小九不肯认输，眼里的愤怒全变做了愧疚，逐一默念着善堂里孩子的名字，道歉着。

阿善凝望着她，接着转身，丢给她一个挺直而冰冷的脊背，平静地说:“小九，你没救了。”

接着，阿善迈步，他走得很慢，慢的足以让小九叫住他，然后哀求他，说自己错了。

一步、两步……小九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

小九，你就这么讨厌善堂吗?

阿善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老远听到了小九的欢呼声:“哦!太好咯，我不用回去咯!”

忽然，落下了几滴雨，很轻，可阿善浑身都震了一震。

他快步离去，小九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渺小，心好像也在缩紧。

她故意喊的很大声，很欢喜，其实阿善应该知道，她都饿了一天了，就算再高兴，也没力气欢呼的。

“阿善，你为什么不冲过来，为什么不打我一顿?”

小九有很多事情还不明白，她只想逃离，逃离那个有吃有穿却不能随便出去的善堂;她知道阿善对她很好，可她就是不喜欢阿善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了她，都对她不起。

已经完全看不见阿善了，她咬了咬嘴唇，心中在嘶吼:“原来你和其他人都一样，都认为我是个脏东西，连打我都是纡尊降贵!”

雨一点点大了，雨线连接着天空的洁净和大地的肮脏，可雨是会停的，洁净的终要归于洁净，肮脏的也还是那样肮脏。

小九浑身都湿透了，缩着身子发抖，饿的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出去讨钱，勉强走了两步，就重重摔在水坑里，眼冒金星。

“我去你娘的!”路人的新鞋被溅上了泥点，朝着小九吐了口唾沫。

小九趴在地上，地面很粗糙，很冷，可她还是要支撑着地面才能站起来。

站起来才能有饭吃，才能活下去。

忽然，一只素白修长的小手伸了过来。

手上有个包子。

小九伸手去接，那双手却把包子拿开了。

原来又是炫耀和戏弄，小九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可下一刻，她的嘴就进了一块包子皮。

原来，那双手把包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喂在她嘴里，而且，似乎是怕她等不及，动作很快。

小九咀嚼着，吞咽着，包子已经吃光了，她的眼睛还是一刻也不从那只手上离开。

那只手和她的差不多大。

一块白布擦了擦那只手。

那只手伸过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小九似乎感到一束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疼惜，充满了怜爱，可她不敢抬头，她不敢看那双手的主人是什么样子。

那双手的主人站了起来，倏然消失。

小九摸着自己的头发，怀疑刚才只不过是一场梦。

天色慢慢地黑了，回忆揪住了小九的心。

“娘亲，小九乖，你别不要小九。”

“你那个好爹爹骗了离城城主的钱，我再不走……哎!”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屋子，她看着窗外等着，天亮了，娘亲会回来的吧。

以前不也是这样吗，娘亲开玩笑说不要她了，过一会儿还是会回来的。

可她等来的，只是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砸进了她的家门。

那个素日里温和的城主，用鞭子抽了她一顿，抽得她血肉模糊，然后把她放到了善堂。

善堂里，别人的粥里都有青菜，她的没有，别人的包子都是有馅的，就她的不是。

她在梦里，会梦到城主的鞭子，醒来浑身都痛。

她哭诉，喊叫，刚开始还有人安慰，可后来，那些人烦了，就开始骂她，吼她，有些人还说，城主真是个好人，她这样，把她杀了也不过分。

就这样，恨意一点点地滋生。

她恨这个善堂，恨这些善良的人，恨这个人人都很善良的世界。

“我是坏种，我从根上就是脏的，别人待我好，都只不过是一时的!”

六岁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她还是会想起，六岁以前，她闹着不肯吃饭，满屋子乱跑，娘亲撕碎了包子，追着她喂的时光。

那双手，也把包子撕碎了。

江湖这么大，那双手，到底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