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军行走二十天,终于到达南梁,距离乐阳还有三天路程。
寂桥下令在此扎营之后便开始和闵霜封廉商量三天后的事情,“羌军果然已经暗中调好兵马,于两天前开始攻打乐阳,羌军人数还未知,不知道冯丰能撑多久。”
“荣国有异动后,冯丰就开始准备了,应当……”
“报!报!报!”
急促的声音打断封廉的话,一名哨兵身后跟着一个浑身是尘的人,看他身上的服饰应该是府兵,那名哨兵上前道:“乐阳急报!”
那名府兵拿出怀中的令牌和折成几折的信封:“乐阳城危,请将军援助。”
寂桥快速看完那封信后问:“冯丰还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没有了。”
闵霜让那名哨兵带他下去休息,对寂桥道:“按照目前这样走,冯丰恐怕等不到我们了。”
“你想如何?”
“我带五万霜羽奇袭军先行,奇袭军一天即可到达乐阳还能保持战力,两天时间,封将军也能到了吧?”
封廉皱着眉头看地图,听闵霜提到他,沉声应道:“只要闵将军能守两天,之后就不是问题。”
闵霜见封廉同意了,又望向寂桥:“如何?”
寂桥道:“一下子把奇袭军都带完走恐怕后续无力,你先带三万奇袭军,一万骑兵、一万弓兵、五千步兵如何?这两万五兵力虽不如奇袭军,但好歹也是你营中人。”
“行!”
“剩下四万五霜羽五万雪羽和十万国军由封将军带领天亮后即刻出发前往乐阳。闵霜你现在去点好人让他们休息片刻马上出发,我带十万雪羽绕怀永佯攻泽城,羌国定派兵援助,如此缓解乐阳压力,之后我们在乐阳汇合再进攻。”
闵霜和封廉出去后,寂桥看着地图沉思,和冯丰对战的羌军驻扎方罗,泽城离方罗城不远,如果方罗来支援,她也要在路上让这支羌军折损一些,如果方罗不援,泽城拿下后也是个麻烦。
“这次出来也带了些玄字部的人,可要他们先去探探方罗?”
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寂桥一惊后又放松下来,她和闵霜封廉一直在讨论军情,竟忽视了玄曦:“好,派两个人去吧。阿石被我派出去探怀永的地形还没回来。”
玄曦掏出一根短笛吹了一下,笛子并没有发出声音,不一会,一个身穿国军铠甲的士兵走了进来:“参见护法。”
“探探方罗,速回报。”
“是。”那名士兵应下后身形开始变化,如雾消散般消失在军帐中。
解决完一个阶段的事情,寂桥的脸色缓和下来,温声道:“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明早还要继续前进,你跟着封廉走。”
“好。”玄曦说罢,朝里间走去,“是要早点休息。”
寂桥看着她一愣:“你不回你营帐?”
玄曦正色道:“对,为了让将士们可以早点休息,我让他们少搭了一个营帐。”
寂桥回想了一下,玄曦确实一直待在她这里,她低头看着那不宽的床铺,心中竟有些紧张:“那,那我去拿多床被子过来。”
“何必如此麻烦?这床又不是睡不下。”
“那……”
“再磨蹭一下天就亮了。”玄曦说罢也不管她,自顾自更衣后就钻进被子里,体贴地给寂桥留了一半位置。
寂桥心中念头一瞬间转了千八百转,见玄曦已经背过身去,火速把自己剥剩中衣就要往床铺那冲,冲到一半的时候见玄曦动了动身子,仿佛要转过身来了。她赶紧停住脚步,假装不在意般用平常的速度走到床铺边,掀起一个角把自己藏了进去。
营帐外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带着铠甲走动时摩擦的声音,寂桥静静地躺了好一会依旧毫无睡意。
“尧笙。”
听到有人喊她,寂桥马上转过身去,“怎么了?”
“明日我跟着你走。”
“不可。”寂桥下意识反驳,她侧过身去,把玄曦转过来面向自己:“封廉那边比较稳妥,我这边万一开战,顾不上你。”
玄曦半垂着眼,掩下眸中的笑意,声音依旧平静道:“我不用你顾。”
寂桥一噎,确实是自己紧张过度了,玄曦不仅是景国的上卿,还是七明的玄字护法,和普通的文官是不一样,如果她两切磋她都未必能赢过玄曦,但即使如此,“这次的战役不简单,我还是不放心。”
玄曦见她一副担忧的样子见好就收:“这不是临时起意,我身怀凤程务密令而来,不是你就是闵霜,你们分开了,我总要跟一个的。”
寂桥点点头:“好,那你注意些。”
说完她才发现她们的距离多么近,正要退开,玄曦却伸手一揽把她圈进怀里。
一时无言,寂桥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圈着,玄曦的表情严肃而小心翼翼。
“尧笙,你会记得每个帮助过的人吗?”
突然听见问话,寂桥想要抬头,挣扎一下才发现玄曦把她抱得非常紧,她只好动了动身子,望着玄曦的锁骨道:“不会。”
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也有热心肠的一面,只是见到这一面的人十分需要运气。
她有过这运气,却没有福气。
她两百多岁那年,父亲刚当上玄家家主,当时的玄家内斗十分厉害,一个叔伯用计将父亲调开,又把她重伤之后扔到玄峰上。
玄峰在玄家地域的边界,温度极低,终年覆雪,山上有些地方迷雾环绕,十分容易迷路,家中长辈都会特意叮嘱不能私自入玄峰。
她被人装在麻袋中带上玄峰,意识已经模糊了。被扔在雪地上不久,袋口又被打开,一个身着破碎铠甲的少女把她抱了出来,少女自己的身上也有着浓浓的血腥味,束发散乱,黑灰的面容上一双眼眸清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信赖。
“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她听到少女低声骂了一下,带着自己冲到一旁的山洞中,洞中的火堆刚灭,少女把自己放在旁边又重新燃起,回过头来声音带着些惊讶:“原来是只小狐狸,玄家的人?”
她已经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了,生怕少女不管她,玄曦只能低声呜咽两声。
少女把她抱起来替她处理伤口:“还好我躲追兵上了这座山,不然你就死定了,你放心,我既然带了你回来就不会不管你。”
“我叫寂桥,字尧笙。你叫什么?”
“……抱歉我忘了你现在不能说话,那等你好了再告诉我。”
“你的温度怎么这么低?还好我们狼体型比较大,我脖子这里特别暖和,你今晚就睡里面吧。”
少女化为本体蜷缩在火堆旁,偶尔会来探探她的脉搏和呼吸:“小狐狸撑住,等太阳出来就暖和了,雾散一点后我就带你下山。”
她在接连不断的碎碎念中彻底昏睡过去,再次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几声男子的呼叫,少女带着她跑出去,“老桓,老常,这里。”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父亲身边了。
虽然十大家族宣告隐世,但各方势力还是不会放过一点可能,凤九羽来找她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寂桥,多年过去了,那名稚气的小士兵已经是震羽骑的副将,她正在一步步实现自己那晚的碎碎念,只是不包括某一段,甚至不给她报恩的机会。
“我叫玄曦,字暮泠。”
女子带着些英气的脸庞有一瞬间的错愕,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玄家少主会注意到自己,“在下寂桥。”
“寂副将记得以前在玄峰上救过一只狐狸吗?”
寂桥皱了皱眉。
玄曦又道:“一万多年前。”
寂桥握刀的手松了又抓紧,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可别逗她了。”凤九羽适时过来:“我们尧笙这方面嘴笨得很。”
“震羽将军倒是护短,我只是见她有趣,聊两句罢了。”
两人走远,寂桥望着她两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一万多年前她刚加入震羽骑,发生了太多事,那段抱着刀剑睡觉的日子,她不愿再回想了。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寂桥的内心已经从慌乱中平静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玄曦问她这个问题,但她也没想过去问,她只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答案应该没有问题,她就这样睡了过去,迷糊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尧笙。”
她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唤出来,那语气带着叹息,还有些隐忍和难过,让她的心也跟着揪起,寂桥的呼吸一重,意识无力地挣扎几下最终沉入黑暗。
一个营帐中,一名男子紧紧拽着自己的胸口,身体蜷起,他额头渗出的冷汗把枕头都打湿一块,眼睛由黑白分明转变为全黑色又转为全白再转回黑白,等到疼痛过去,他哆嗦着起来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竟是来报信的乐阳府卫。
大军出征后,凤程务很少宣凤九羽进宫了,凤九羽整天就待在府中处理事务,巩固一下功法,也算得个清静。
如果没有凰炽语在的话。
凰族的族长凰炽语来到她府上,不仅把府上的厨子折腾了个遍,还把她折腾了个遍。
“安静些。”凤九羽放下手中的笔,已经数不清自己今天对她说了几遍这个话。
“我这不是没有出声吗?”凰炽语倒挂在房梁上反驳。
凤九羽一顿,她是没有出声,但是她一会儿倒挂在房梁上,一会儿坐到窗台上,一会儿躺在地毯上,一会儿把头枕到桌子上,扰得她无法专心看折子,“也不许跑来跑去。”
“行了行了,我就坐这不动。”凰炽语托着下巴看着满桌的糕点,把每个都拿起来咬了一口。
又过了会,凰炽语突然回头:“阿岚。”
凤九羽头也不抬:“怎么了?”
“吃糕点吗?”
“不吃。”
“你都看了多久的折子了,歇会吧。”凰炽语语气中满是关切。
凤九羽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中的折子朝她走过去,不过走到桌前她发现,“为什么这些糕点都有个口子?”
凰炽语也跟着她看向这桌糕点,仿佛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刚刚也觉得很奇怪,这可能是厨子的创意吧。”
凤九羽捏起一个:“仿佛被人咬过。”
凰炽语大吃一惊:“谁敢在九羽王吃的糕点上都咬一口?”
凤九羽看到凰炽语的表情不像作假,遂放下心来,“嗯。”
凰炽语笑得非常克制,她的眼睛弯成一轮月牙,眸中亮光点点,盛着主人的愉悦从眼角偷跑出来,“好吃吗?”
凤九羽吃完后又饮了杯茶:“太甜了。”
“是我特意让厨子做甜一点的。”
“嗯,你和非砚都这样,也不腻。”
凰炽语跑一旁的软塌上躺下:“你就知道说我,也没见你骂过他。”
凤九羽不为所动:“他可不会喊我过来吃。”
“他这几天就会过来,你现下感觉如何?”凰炽语望着凤九羽那双赤瞳有些担忧:“这个月时间早了些。”
凤九羽感受着体内窜动的灵力闭眼捏了几个诀:“还算可以控制。”
来报信的乐阳府卫借要回报为由与封廉分开前行,他路过一片林子时走了进去,见到站在树下的人赶紧跪下,“小人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给寂将军送信了。”
“嗯。”那人应了一声。
见那人迟迟不开口,男子着急道:“那,那解药。”
“忘了告诉你,解药还没做出来呢。”
“你!”男子抬起头,随即双目圆瞪倒在地上。
那人把斗篷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他的心情此刻极为开心:“凤九羽呀凤九羽,你的大将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