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认为施齐最有可能藏在一栋这样的楼里?”午后的风比想象中更大,周泽从手套箱里翻出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塞在里边的羊毛围巾,简单地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围巾在车里放了太久,有点汽油和灰尘混杂的味道,他不太舒服地摸摸鼻子,抬起头,挑剔地观察路远曦带他来的这栋建筑。
这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烂尾楼,工程停止的时候似乎已经处于建筑中晚期,钢筋水泥坯子的外表面部分铺上了浅褐色釉面砖,砖块的选择非常雅致,和与之相邻的粗糙水泥面以及声讨权益的红色横幅形成鲜明的对比。
和曾经挑起过声势浩大的社会讨论的旧城区改造项目不同,伴随着新城区开发过程而出现的烂尾楼们格外沉默。开发商们藉由鼓励向外开发的政策导向轻松获得许可,找银行贷来款项,又三下五除二雇好建筑公司,眼瞧着高楼起,却在别的地方亏了本,断裂的资金链无法继续支付建筑款,已经建成的部分就这样尴尬地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尽管如此,烂尾楼们仍然够格遮风挡雨,对于避祸之人来说,也算是理想的藏身处。
路远曦左右张望着,注意地去看附近是否有隐藏摄像头。“我想,即使施齐是个吃里扒外还能放心大胆地去领工资的傻瓜,在得知自己被原雇主盯上,好险才能死里逃生的时候,也不会首先选择自己曾经用过多次的藏身处。施齐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我想他或许会利用自己这一优势来寻找新的藏身处。那么还有什么比烂尾楼更好的选择呢?”
“虽然这么说……”周泽点上一支烟:“这玩意儿一共有,我瞧瞧,二十多层吧,这种住宅楼每栋最少两个消防出口,要找人,我们俩怕是不够。”
路远曦耸耸肩:“我可没说我们要进去找人,又不是要拍动作片。我们是来盯梢的。”
周泽愣了一下:“噢,好么,那你该在车里就告诉我,也省得下车来吹好一会冷风。”
“就你那车里的味道,我才不想久待。”路远曦低下头,踢开脚边的一块碎石头:“通常这种小区都会有一前一后两道门,我会在这边街对面的咖啡店里盯着,你开车去后门吧。”
周泽将烟夹到指间,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我是真的不喜欢一个人盯梢。”
“要怪就怪我们人手不够吧。”
“得了吧,总有什么能把我们俩凑到一起的方法。你平时不都是一个人工作吗?如果是你一个人来,你会怎么办?”
周泽注意到路远曦嘴角紧憋的笑容,明白自己被她耍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想不到这一点,”路远曦紧抿嘴唇,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我以为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我想现在显露得最清楚的应该是我的无知。”周泽说:“别再继续享受你那外勤岗的优越感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路远曦拍了拍手,指向不远处通向烂尾楼的那道大门:“这栋楼的确已经废弃很久了,可它也不是什么任人进出的地方,建筑工人们离开的时候,最后一件事情是转身给门上锁。如果施齐真的躲在这里,那么他就不能每次都翻墙进去……”
“所以我们只需要检查哪道门上的锁最近被人动过。”周泽点点头,将吸到几乎只剩过滤嘴的烟头扔到地上,用前脚掌仔细地碾灭:“是啊,你说得对,事实就是摆在眼前。我没有错过什么别的明显的事实吧?”
路远曦点头:“你该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周泽愣了一下,而后冲路远曦翻了个白眼,弯腰捡起烟头,将它丢进最近的一只垃圾桶。等他尽完公民责任回过头来,路远曦已经在门边弯着腰检查门锁了。
“他没走这道门,锁上的灰都快成包浆了,我们去另一边再看看。”几秒钟之后,路远曦直起身来,对周泽说道。说完她就转头朝向旁边,用力地擤了两下鼻子。
“哎,这灰尘味儿真辣。”靠着强制性空气流动简单清洁鼻腔后,路远曦皱着一张脸走向周泽的车。灰尘钻进鼻腔的那股劲还没过去,瘙痒感使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克制不住狂打喷嚏,但与形象管理和飞沫攻击有关的某种理由阻止她实现这一怀疑。
路远曦钻进副驾驶,皮革与车载香水的味道淹没了她鼻腔内的感受细胞,她一时没忍住,响亮地打出两个喷嚏。
“哎哎,瞧瞧你,”周泽抽出两张卫生纸递给她,顺手发动了汽车:“回头可得给我把车里擦干净了。”
路远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做梦,好好开车。”
周泽将车停到另一道门对面的街边,藏在两辆普通的家用轿车之间。路远曦下车去检查了一下门锁,带着满意的表情钻回车内。
“正中红心?”
“也可能是附近的流浪汉,不要把期望提得太高。”路远曦娴熟地打开周泽车里的手套箱,拿出一盒薄荷糖:“我们在这里盯到明早,如果到时候还不能有所发现,就得考虑别的地方了。”
“好吧,”周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将座椅放平:“看来我最近是真的和睡觉犯冲。”
“你可以回去休息的,这毕竟只是我接的工作。”
“哈,这事你就别想了,我怎么着都会将这件事跟进到最后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我不能相信你。”周泽停顿了一下,看到路远曦没什么表情变化才继续下去:“我不接受缩在日常生活里等着你最终给我带来个情况简报,而且这简报还很有可能经过大幅修饰。”
路远曦迟疑地说:“我应该不会对你那么坏吧……”
周泽哂了一声,可因为他已经躺倒在座椅上,所以这本该表达鄙夷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我知道私人侦探都是什么德行。当然重点在于,我也在乎这件事。发生在李轩身上的事也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因此我得亲自弄明白它。然后我才能相信,以后会有人在乎我。”
虽然听起来了无新意,可周泽说的不是假话。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受荫不同的出身,经历各自的人生,然而在生活的某些时刻,他们殊途同归。路远曦有点惊讶周泽竟然在试图去相信,这当然与他从事一份要求他服从命令的正式工作有关,但是类似的天真的确还算是稀世奇珍。那么她呢?抛开所有与真相有关的掩饰,真正让她紧咬不放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得了吧,我才不在乎李轩呢。”最终,路远曦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