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仙子?我赶忙上前帮宫女拾起地上海棠,却不料宫女逃命似的奔离,海棠落了一路。
真是奇怪,我摇摇头,不愿多想,拾了几朵海棠便往紫方云宫主殿走去。从掣凰亭出发,走过一道蜿蜒曲桥,然后绕过紫方云宫西侧的太极殿,便来到紫方云宫中庭,庭中立有一展翅金凤塑像。中庭无人,北边的醒日殿和东边的眠月殿皆殿门紧闭,安静得很。
想必荼姚不在宫中罢。失落片刻后,我决意还是先回太巳府解除结界,将爹爹之死上报给天帝陛下。若爹爹真为陛下所害,我此举或还能表明忠心,免得陛下的刀落到府内人身上。但话说回来,精准暗杀,说明陛下无意伤害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蜉蝣。就在我准备沿原路返回掣凰亭从那离开时,眠月殿忽的洞开,并排出来了四个宫女。她们手拿木盆毛巾掸子等器具,方才或是在殿内做清洁工作。
“上元仙子?”领头的宫女见我,和那抱海棠的宫女同样惊呼。她身后几位宫女亦是满脸惊愕。
我很困惑。“可是在唤我?”经过金凤雕塑,来到眠月殿前,我问她。
宫女郑重地点点头,“许久不见,上元仙子近来可好?”
“嗯,挺好的。”我顺着她的话说,只觉满头雾水,“天后娘娘可在宫中?我有事找她。”
宫女不假思索道:“娘娘说她日落时分才回来。”
看来我来早了。抬头看天,艳阳融融。
“仙子可要留下吃饭?娘娘虽不回来,但午食仍按时准备了。娘娘不吃,午时过了饭菜就得扔掉,浪费了多可惜。”她摇头叹道,“我看仙子脸色不好,要不午食后在眠月殿稍作歇息?睡一觉醒来,娘娘就回来了。”
她这么一说,饥饿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上识海,全身力气忽被抽空。虽此人太过自来熟,从容而亲切的口吻又让我感到些许不适,我仍是应下:“那好,我留下。不过真的可以吗?毕竟是天后娘娘的午食,天后娘娘的寝殿。”
宫女掩嘴一笑,嗔怒道:“仙子还客气什么?天后娘娘的位置都是您的。”
“什么?”
她放下手,笑道:“仙子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她回头招呼身后宫女,“你们快去准备,上元仙子要留在眠月殿进食休憩。”其他宫女走后,她展臂行礼引我入殿,“仙子请跟我来。”
眠月殿既宽又深,但大门极窄、窗户极小,采光不好,里面重重叠叠的紫帘飘来飘去,烛光晦暗,给人一种阴森诡谲之感。宫女邀我,怕不是要将我引入狼窟,然后吃了我罢。
“多谢美意,但我突然想到家中还有事,得立马回去一趟。”我故作无奈道,“而且家里人此时可能正等着我共进午食呢。”
爹爹已经死了,我没有家人。我也很久未与爹爹一块儿共进午食,他吃饭的时候,我都在呼呼大睡。
“是么?”宫女脸上有了失望,“娘娘回来后,若知我未好好招待仙子,定会罚我。”就在此时,刚才那几位宫女端着午食来了,她们并列在殿门前,食盘上的银质圆盖个个儿亮得刺眼。宫女揭开一盖,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唤醒了我肚里的贪吃虫。
“可我真的还有事——”
“仙子就不留下来尝一口么?”她一别嘴,似要堕泪。我忽想起今早的小七,眼泪啊,是对付某类人最好的武器。
“好好好,”我无奈道,“那能否帮我递个消息?我怕家里人记挂。”
“仙子尽管道来,”宫女恢复笑容,“紫方云宫的传令官腿脚最是快,快得来影子都没有。仙子要递什么消息?递给谁?”
我想了想,岐黄仙官不知在哪儿,一时半会儿可能寻他不到,还是托他人把太巳府结界撤了吧。我取了一支完好无损的海棠,将术法施在上面,递给宫女道:“你差人把这朵花放在太巳府门口便可。”
宫女瞧了眼海棠,郑重接过,莞尔一笑,“那就请仙子在眠月殿好好歇息,日沉之时娘娘就会回来。你们——”她回头嘱咐其他宫女,“好生服侍仙子。”
“喏。”
那宫女走后,我在眠月殿狼吞虎咽。太饿了,上一顿还是近十个时辰前吃的。那些宫女也不多扰,我吃饭的时候她们在殿外候着,我吃完了她们进殿收拾,并服侍我洗漱更衣入寝。流程和在太巳府的差不多,不过这里使用的器具都更为奢华,金银的就不用说了,还随处可见白色泉玉装饰。净池的底部和四壁均铺了一层加固过的泉玉,我想到爹爹最后打造的那盏泉玉发冠,顿觉悲伤。
“这是仙子的寝衣。”一侍女抱来衣服。出浴后,擦干身子,穿上寝衣,衣衫有股沉香和薄荷味道,陌生而熟悉。寝衣尺寸也刚好合适。
“仙子就在这儿睡吧,午前打扫寝殿,刚换了新被子。”侍女展开锦被,领我入睡。“新被子?”我犹疑道,“天后娘娘不会生气?”
“仙子都用过净池了,娘娘还会生气么?”侍女斜眼看来,目光嘲讽。
我窘迫地点点头,“不会生气,不会生气。”然后乖乖钻进被子。侍女迅速合上床边的窗,吹灭蜡烛,退出寝室,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后殿门一关,眠月殿只剩我一人。
真奇怪。我翻了个身闭眼入睡,困意彻底淹没我前,我才想到:为何我自己也这般自来熟呢?
醒来时,天已大黑。
“邝露。”我翻身坐起,见荼姚坐在床沿,她身着白色单衣,温柔地看着我。“做噩梦了?”
“没有。”我木木道,摇了摇头。眼睛一闭一睁,我竟就睡了这么久,看来之前的确是太累了。“我来了,你说过要告诉我爹爹被害的真相。”大脑清醒了许多,不像白日时那么昏昏沉沉,看来那宫女说的对,睡一觉就好了。
“我有说过吗?”荼姚歪头道,一脸无辜,“我只说过,你不来就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这句话可不等同于‘你来便就知道’。”
嗯,好像是这个理儿。上清天的逻辑术课教过,“无爱者不为他者牺牲”并不能推衍出“爱人者便为所爱之人牺牲”。
我叹道:“娘娘说,我若不来,明早日出便死。这句话也有着‘我来了,明早日出仍会死’的可能。娘娘命我来,所为何事?你会让我死么?”
十之八九,不会,不然紫方云宫的仙侍也不会那般款待我了。
荼姚微微一笑,笑中意味深长。她伸过手来握住我搭在被上的手,紧紧捏着,“会。”
她总是做出令人费解的举止,说出奇奇怪怪的话。
“娘娘不是说过,你知道我求的是什么,永远都不会让我如愿么?”荼姚的拇指在我手背摩挲着,擦出温暖的感觉。
“你以为——”她幽幽道,笑得更深了,“我以为你求的是死?”
荼姚笑,其实我也很想笑,但考虑到我们正在谈论严肃话题,我努力控制住嘴角。“正是。”
荼姚眼眸一转,而后爬上床来。她挨着我坐,头倚在我肩上,两条腿隔着被子搭在我腿上,裸露的小腿和嫩足在昏暗的烛光中发出泉玉般的光辉。荼姚摆弄着我的手指,娇声道:“朝露怕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求的是生,不然也不会满足于给润玉做下手。你害怕风险,讨厌太巳那种一味逐利的冒险做法。你处处求稳,怎会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
荼姚扣上我的腰带,问:“吃饱睡足了,可有精力陪本座?”
“然后再被你杀死么?”我揽过她的肩,低头吻去,她乖巧抬头送来香唇。色令智昏,大概说的就是我。美食面前我没控制住,美人面前我更无法自制了。一吻终了,荼姚微湿的红唇令人垂涎欲滴。
“是啊,”她说,双颊微泛潮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我就不客气了。”三下五除二脱掉荼姚单衣,我将她翻了个身。
大概想着只要耽于情欲恼人的思绪就不会再浮现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待我解决:爹爹的死、润玉的活,可我好累,身累心累,不想再回太巳府,进入那死气沉沉的庭院,不想承认爹爹已死的事实,尽管我能口头说上一百句“我的爹爹死了”。若可以,我真想逆转时间倒退到昨夜掣凰亭,不,倒退到前夜黎明时的掣凰亭。荼姚让我留下来陪她说话,我便陪她说话,然后告诉她:“娘娘,其实我觊觎你很久了。”荼姚也想要我,不若就在掣凰亭苟合,然后将时间停在那里。我没有回家,没有见到爹爹火急火燎地往九霄云殿赶去,没有之后的一切。
我告诉自己该振作起来,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但我本性难移,骨子里仍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弱小人。我还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真奇怪。
荼姚很配合我,以致于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与我缠绵。觊觎了许久的人突然告诉你,她也想要你,第一反应会是什么?惊喜还是警惕?我两者皆不占,因爹爹之死,我感受最深的还是放松。大脑里某根弦崩得太紧了,我想松一松,喘口气,以致于顾不上荼姚。
是的,仅是觊觎她,仅此而已。没有爱,没有任何其他感情。我承认自己是小人,其实和爹爹一样,见小利忘大义,肤浅庸俗毫无追求。但爹爹比我强,他还能取得一定程度的庸俗成就,而我只能借庸俗的欲望麻木自己。
我不想思考,只想做爱。
将荼姚送至极乐后,我气喘吁吁地趴在她身上,问她为何宫中人都唤我上元仙子。她说这是她今早下的命令,她以为今天能顺利把我接回紫方云宫,她还命宫女把眠月殿里里外外除尘换新以迎接我这个新主人。
“是么?”我弱弱道,半信半疑,“我请你的宫女替我在太巳府门口放了一朵花,她可有回禀你?”
荼姚顺了顺我额边湿发,抹掉我额上汗水,“太巳府结界已破,府内人规规矩矩地待在府中,没有离开。”
“可有岐黄仙官的消息?”
“他在璇玑宫竹林瞧见月下仙人和缘机仙子,便求二仙带他入宫,然三人在林中说话时,润玉离开璇玑宫往布星台飞去,他们便直接跟了上去,却不料中途又被太微的人拦截,带去了昊天宫。”
“娘娘真是消息灵通。”
“是啊,”荼姚温柔笑道,手在我腰间流连不舍,“本座什么都知道,尤其是你不知道的。”
她轻轻一拨将我翻了个身,长发垂落成帘。荼姚低头吻我,十指在我身上如水般滑过。“太巳之死的幕后主使是太微,你信吗?”往我喉咙吻去时,荼姚低声说道。
“这我已经知道了。”喉头一动,她含住那儿轻轻舔舐,痒痒的。
“哦?”荼姚的唇贴着我的脖颈血管下移,她扬起嘴角时,我仿佛听到血液在她唇下管中流动的声音。今日太多幻觉,渊林被扇耳光时,我以为自己的脸刮伤了;璇玑宫询问时,我看到黑色吞噬视野;现在,我差点以为荼姚下一瞬会咬破我的喉咙。
“那我等会儿就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秘密。”音落,荼姚往下吻去,咬上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