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森德子爵离开后,二位警官也并未在会客室内久留——说实话,她们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太长了。目前所需进行的调查核实工作有些繁杂,二人稍稍商量了一会,决定由埃莉丝去找仆人们核实塞西尔·波特的证词,并搜索他的房间,而阿格尼丝留在此处,尝试确认犯罪现场。
依据目前的证据,几乎可以确定约瑟琳·沃特斯是在莫斯蒙庄园中的一间客房里被谋害的。不止一人的证词证实她的确出现在舞会上,却没有人目击到她的离开。如果塞西尔·波特的证词可信,那么约瑟琳·沃特斯曾被汤森德子爵带到庄园的客房内,也就因此从公开场合转到了隐蔽地带。而除非客房,也没有别的地方足够清净且不容易受到打扰,以至于可以容许激烈争执和谋杀的进行。由于庄园拥有者的傲慢,无人占据的客房并不上锁,因此参加舞会的任何宾客都可以自由地进出,令客房成为容易获取的现场。尽管能够确定现场的大致范围,然而莫斯蒙庄园中房间众多,客房不下数十间,要从中分辨出曾经的现场绝不容易。
阿格尼丝打开一间空置客房的房门,一股清新淡雅的百合花的芬芳扑面而来,惹得她打个喷嚏。这香气闻起来应当源于艾默思兄弟香水屋出售的据说是自然萃取花香的房屋护理香氛,对于庄园的日常护理来说,这个选择显得有些过于强烈了。
莫斯蒙庄园的客房布置遵循一种基本模式:一张双人大床,一张原木书桌,一把高背椅,两把扶手椅,一只衣柜,以及一只床头柜,足以满足各种日常需求。为了禁绝声响,房间内都铺着柔和的地毯,而这正是阿格尼丝指望能够发现线索的地方。
根据尸检报告,约瑟琳·沃特斯的脑后伤口内留存有一些彩色玻璃碎片,可以认为是从凶器上脱落下来的。如果犯罪现场的确是某间客房,那么可以合理推断,凶器上的彩色玻璃碎片也会部分脱落到地毯上。脑后钝器打击出血不会很多,凶手也许对可能产生的血迹潦草地做了一些处理——即使在莫斯蒙庄园里,应该也不会经常清洗地毯,但他不可能去除所有脱落下来的彩色玻璃碎片。
阿格尼丝俯下身,用她超常的视力仔细地观察起地毯来。有一位新大陆的警探曾经在一本警务杂志上发表文章,表示只要有所行为,就一定会向环境中转移痕迹,获得一些教条性经验主义者的批判。如果不是性质敏感,阿格尼丝几乎想要以她今晚的发见撰写一篇文章,声援她在大洋彼岸的同行。
查验到第五间房时,阿格尼丝终于在地毯上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彩色玻璃碎片。如果不是有心寻找,她几乎一定会错过这样细微的线索:仅仅是黏附在交织的羊毛纤维上直径不足一毫米的玻璃碎片,需要变换光线角度才能分辨出它的颜色。阿格尼丝屏住呼吸,从衣袋中拿出一只信封,小心翼翼地将部分碎片弹进信封里。
“很少有人如此赞赏这些从殖民地买来的地毯,巴克警督,您是第一位俯下身去欣赏它的人。”
阿格尼丝将信封仔细地收回衣袋,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然后才微笑着看向门口突然出现的汤森德子爵:“它替我留下了非常宝贵的线索。”
“噢,您是位实用主义者。”汤森德子爵用一种激赏的语气说道。在方才的时间里,他更换了一件烟灰色的天鹅绒睡袍,头发也梳理了一番,显得精神了不少,但那股从精神中透出的虚弱感依旧,这令他的激赏语气显得不那么由衷。
阿格尼丝注视着他,揣测着他的来意。
“先前我就注意到了,你们是一对哨兵向导搭档,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搭档的警官们。”也许是因为精力长期不足,汤森德子爵不大像别的贵族那样故弄玄虚:“非常令人震撼。”
阿格尼丝没有说话,但身为一名向导,汤森德子爵能够清楚地察觉到她心里升起的敌意。
“请不必激动,我没有恶意。如果您了解过圈子里的八卦,大约也知道,我失去了我的哨兵。这真是目前为止发生在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件事,如您所见,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恢复过来。”
“我深感遗憾。”
“您瞧,失去我的哨兵,同时也使得我失去了自己一部分精神图景,因此几乎所以哨兵对我都有着极强的吸引力——我需要借助于新的结合来补全自己的精神图景,才能获得精神上的稳定。”汤森德子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句话来说,您对我非常有吸引力。”
“您也许不该说这样的话。”阿格尼丝沉下声音,严肃地说。
“非常抱歉,我向来直言不讳,也并不打算更改。”汤森德子爵道:“当然,我能感受到您身边有一位强大的守护者……德拉库尔警探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向导,也拥有一个不错的姓氏,但你们并没能肉体结合。我认为这一事实说明了某些问题,不是吗?”
“我们没打算因循守旧。子爵阁下,如果您对我和埃莉丝之间关系的好奇心已被满足,那么不妨先来回答我的问题:昨天晚上,您和约瑟琳·沃特斯小姐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汤森德子爵笑着摇摇头:“这些问题还是留到我的卧室再问吧,我吩咐埃弗雷特准备了一瓶好酒。”这时候埃莉丝找了过来,她在走廊上迷惑地看着屋内的情形。似乎正是察觉到了埃莉丝的到来,汤森德子爵的语调愉快地昂扬了起来,他接着说:“不过您误会了一点,巴克警督,我并不好奇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是非常谦卑地提醒您,我愿意为您提供完全的支持。”
说完,他向阿格尼丝俏皮地笑了笑,转过身来冲埃莉丝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埃莉丝迷惑不解地走进房门,向阿格尼丝问道。
阿格尼丝犹豫了片刻,耸耸肩,道:“我想,他的意思是,他能和我上床。”
“……”埃莉丝愣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有些恼怒地皱起眉毛。但很快她又想到,汤森德子爵不明情况,做出自以为是的举动实属正常,可阿格尼丝如此明确地解释出来,说明她仍为此苦恼。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上一次她们为此而讨论的时候,她并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时至今日,阿格尼丝当然想要试探她是否得出了结论。
“阿格尼丝,我可以立刻向你证明这从来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埃莉丝道:“我从别的仆人们那里证实了塞西尔·波特的证词,他的房间内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问题。但有一位在厨房工作的仆人说,凌晨两点他起来发面做面包时,管家埃弗雷特神色阴沉地经由侧门从外边回来。也许正是他将尸体抛弃在河里。”
“我在这里的地毯上发现了彩色玻璃碎片,几乎可以确认现场就在此处。”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发现后,阿格尼丝眯起眼睛,道:“这么说,我们得稍微修改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没错。”埃莉丝点点头:“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