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再平静,他未曾想过,自己真的会有把别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一天。
“你好像对这件事更感兴趣?”卡莉斯调笑着问道。
“你说的自身难保...是什么意思?”
“哼哼哼哼......”卡莉斯轻声笑了笑,反问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吗?异——世——界——人。”
“不想说就算了......”说着,陆七从地上站了起来。
见陆七打算回头,卡莉斯便开口答道:“清理家里的老鼠,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一群小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哼嗯,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安多哈尔城正面临一个什么处境。”
见陆七有打算认真听下去的意思,卡莉斯便继续说道:“安多哈尔城是一个靠旅行商人支撑起来的城市,从这儿往西穿过戈尔巴森林就是迪亚斯联盟,安多哈尔城也是圣·奥斯维纳帝国里面唯一一个允许迪亚斯的冒险者进来的城市,一直以来,作为两边贸易往来的枢纽点繁荣着,大概是从两个月前开始,戈尔巴森林里面一个古代遗迹的封印突然被打开,然后森林里的魔物数量就这样原因不明地翻了好几倍,许多商队都在森林里遇难,作为保镖的冒险者也死了不少,到现在,基本已经没有商队过来了,城内的物价不停飙升,已经到了不得不采取措施的地步。”
“那,这跟那些小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西边的这片荒地,就算麻烦也打算要利用起来了的样子,虽然解不了燃眉之急就是了。”卡莉斯无奈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这些人就是这样,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还没打扫好,那些只会偷偷摸摸的老鼠,不是应该早就要处理掉吗?现在这种时候,家里养的宠物都吃不上饭,谁的眼里还容得下老鼠呢?你说是吗?”
陆七咬牙,虽然他很生气......虽然很生气,但是他明白,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也阻止不了。
可是,只要一闭眼,陆七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些孩子天真的眼神,即便是生活在那种地方,即便是吃着最简单的食物,看到陷入困境的陆七的时候,他们依旧愿意分享自己仅有的一丝温暖,这份善良未经俗世玷污,是那么的惹人怜惜,陆七不想让这份宝物沾上血色。
“你该不会是想去通风报信吧?”见陆七头也不回地打算离开,卡莉斯稍显惊讶地说道:“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你去告诉那小老鼠又能怎样?没有安多哈尔城的庇护,他们连一天都活不过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个小老鼠太自以为是了,真当自己那贫瘠的小身板能够肩负起一群小屁孩的人生吗?太可笑了,太天真了,就算这么苟延残喘下去,也只会从一只老鼠变成一群老鼠,一代老鼠养出下一代老鼠,永远地在垃圾堆里繁衍下去,既然没有能力改变那群小屁孩的人生,为什么还要自不量力?可怜可并不代表无辜。”
听罢,陆七停下了脚步。
卡莉斯说的没有错,尼娅他们也许并不无辜,但是,这不代表他们的性命可以被践踏。
“如果你们这群能够肩负起弱者人生的人愿意站出来,那尼娅也不会去自讨苦吃了,这个世上哪有什么无辜的人?只不过是弱者没有发言权罢了。”
那群孩子是,他陆七现在也是。
这个世界远比陆七想象的要残酷,道德基准也因人而异,大家不会默契地去遵守同一个规则,那些早已被陆七当做理所当然的事,现在也变得不再正确了起来。
如果苟延残喘下去的话,正如卡莉斯所说的,会变成老鼠吧,变成一只被这个世界压迫、时时刻刻担惊受怕、与垃圾相伴一生、蜷缩在别人视眼外阴暗角落里的老鼠。
但是,陆七不想这样,唯有挣扎,不停挣扎,在死亡真正降临之前,为了改变这一切而挣扎。
“异世界人果然不一样,很有意思。”
陆七不明白卡莉斯所言之意,再次回头时也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卡莉斯并没有如陆七预想的那样取他性命,也许陆七应该对此心怀感激,不过他现在完全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他只想快点跑回尼娅的住所。
恰巧另一边尼娅也正准备前往城内,两人便在路中间碰了个正着。
一见面,尼娅便毫不留情地掏出了匕首,看着陆七的眼神满是厌恶。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本应该是十万火急才对,可是,一看到尼娅的脸,陆七却有点不忍心开口了。
见陆七迟迟不说下文,尼娅便认定他是在耍花招,毫不犹豫地提起匕首冲向了陆七。
“等等!你先听我说!”陆七认怂,慌忙解释道:“刚才我遇到了那个骑士,就是之前替你解围的那个,她说近期这片区域会被清理掉,你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听罢,尼娅渐渐停下了脚步,表情开始慢慢发生变化,惊讶、疑惑、惊恐,最后化为愤怒。
“你最好不要胡说!”
“我为什么要胡说?我还以为会死在她手上呢!她甚至都知道我是异世界人了!我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说着,陆七慌忙闭上了嘴巴。
尼娅的情绪仿佛像是蹦极一样,前一秒还是怒不可遏的状态,转眼间便沉入了底谷。
“那家伙还有说什么吗?”尼娅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她说是因为遗迹的原因,附近森林里的魔物变多了,导致商队不能正常运作,上面才会决定尽可能离利用城内的土地......”
虽是这么说,实际上只是因为他们并不把尼娅他们的性命当成性命罢了。
“哼......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我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说着说着,尼娅的眼中渐渐泛起了泪光。
“先回去吧,时间不多了,我会尽力帮你的,我们一起想办法。”陆七小声安慰道。
“想办法?”尼娅苦笑,反问道:“有什么办法?留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要放弃吗?明明一个人坚持了这么久,现在因为束手无策了就要放弃吗?”
放弃?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放弃,然后一个人逃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换个人大概谁都这么选吧,但是尼娅不会,即便是死,肯定也要贯彻信念而死。
“抱歉...我只是有些乱。”尼娅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用管,这是我们的事...你还是自己先照顾好自己吧。”
“我有两点要告诉你,第一,我想帮的是那些孩子,第二,不要小瞧我,虽然我现在可能谁也打不过,但是肯定能派上用场。”
“明明我几次都差点要了你的命?”
陆七耸了耸肩,说道:“反正我也算得上半个将死之人了,做点能让自己心里踏实的事不好么?”
“你这家伙真是奇怪。”尼娅苦笑,没有再继续阻止陆七。
为了分析现状,两人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附近选了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
根据尼娅所言,依骑士团一贯的作风,到时候肯定会毫不留情,他们才不会因为对方是老人或是小孩而网开一面,这也是尼娅不太喜欢他们的原因,那种一味地听从命令的家伙,就算他们是在维持和平与秩序,也难以让人亲近起来,还有就是尼娅毕竟是小偷嘛,被逮到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只不过被教训过后都会放她走就是了。
听到这儿,陆七的百合雷达不自觉地产生了反应。尼娅经常跟骑士团接触(指被抓),但是对方都是轻罚,对一个惯犯如此纵容,莫不是有人在中间搞鬼故意帮尼娅?而卡莉斯又像是认识尼娅的样子,莫非......卡莉斯X尼娅线还有盼头?
想着想着,陆七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想这种事?真是没救......
也不知话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移主旨的,两人的对话从现状渐渐挪到了经历上面,不过大多都是尼娅在说,也许她一直都在期盼着能有一个诉苦的对象吧。
尼娅是被抛弃的孩子,是玛丽跟凯伊两个老人家把她带到这么大的,虽然不知道尼娅的父母是谁,但是尼娅从小就展露出了战斗方面的天赋,她本可以磨炼自己的实力为自己争取一片未来的,但是她选择了做自己最想要做的事,那就是像帮助自己的玛丽和凯伊一样,去帮助其他陷入绝境的小孩子,但是,随着救助的孩童越来越多,说实话,尼娅已经是快要心力交瘁了,她今年尚且十四,正如卡莉斯所说,要肩负一群孩子的人生太过于自大了,可是,对她来说,这是属于她的家人,她不能够轻易放弃,正是这种决心与压力,导致她最近的行动越来越铤而走险,然而事情却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加速发展,变成了现在这种绝望的局面。
陆七想了很多方法,也做了许多假设,却没有一个管用,因为,尼娅远比他想得更多。
其实,在这之前尼娅早就制订好了计划,骑士团招人的年龄限制是十六岁以上,尼娅一直都有在储存资金,打算两年以后去选拔,进入骑士团,而储备的资金就供孩子们在她能领到足够的工资前使用。
听到这,陆七不由得开始敬佩起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小女孩起来。她明明说过自己不喜欢骑士团,不喜欢他们的作风,却可以为了孩子们下这种决心,她明明可以用存着的钱改善他们的生活,却有一个长远的目光,希望能够给孩子们一个更好的未来而不是安于现状。
时间渐渐流逝,两人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结论,“带着一群小孩子”这个限制条件实在过于严苛。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眼之中。
是卡莉斯。
“你来这干嘛?”尼娅十分警惕地问道,见她并不是骑士的那一身装备之后,才慢慢将握着匕首的手松开。
陆七也十分好奇,不光是她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还因为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小的篮子。
见这两人吓得跟遇见猫的老鼠一样,卡莉斯不自觉地笑了笑,说道:“我什么也不会做,你们别这么紧张。”
“那你为什么来这?”尼娅追问道。
卡莉斯将手里的篮子提到了面前,说道:“这里面装的全是点心,打算送给你的那些小家伙们。”
?
??
陆七跟尼娅直接愣在了原地,这家伙现在又是在演哪一出?
“当然,不是白送的。”卡莉斯接着解释道:“要怪就怪你们太有意思了,我实在忍不住,就跟城主请了几天假,打算见识一下你们这之后的行动,放心,我就在一旁看着,完全不干涉你们任何事。”
“你不要太过分了!”卡莉斯话音刚落,陆七便朝她吼道。
“行。”
听到尼娅的回答,陆七原本激动的情绪瞬间被浇灭,转而诧异地看向尼娅,最应该生气的不应该是她么?
“反正,她来硬的我们也拦不住,而且,最近食物越来越难弄到了......”
“还是小老鼠聪明,带路吧~”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尼娅还是领着卡莉斯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展开,玛丽婆婆跟凯伊婆婆很是惊讶,慌忙拉着尼娅去一旁询问详情。而孩子们则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可能是害怕卡莉斯腰间别着的佩剑吧,又或者是她那种自带的气场,小孩子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
“姐姐这里有好吃的,快过来吧~”卡莉斯柔声说道,蹲下身子,伸手将篮子上的盖打开,香甜的气息缓缓飘出,再加上卡莉斯那收放自如的演技,区区一群小屁孩,简直不要太好搞定,毕竟连陆七一开始都被她骗得一愣一愣的。
在温柔跟美食的双重引诱下,卡莉斯很快就跟孩子们打成了一片,有说有笑,甚至还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在这欢快的气氛中,陆七实在无法想象她是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与这些孩子相处之后,难道真的不会有一丝动容吗?
是夜,由于各种心事缠身,再加上地面太硬,陆七迟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间,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爬起来一看,原来是尼娅......不对,这么晚她要干嘛?
尼娅也很快察觉到了陆七,连忙将食指放到了嘴上示意他闭嘴。
一番收拾之后,尼娅把陆七拉到了远处一个角落。
“你要去哪?”陆七小声问道。
短暂的犹豫之后,尼娅小声说道:“我存的钱全埋在我睡的草垫下面,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的话,请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谢谢。”说着,尼娅一把跪在了地上。
陆七见状慌忙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先告诉我你要去干嘛。”
“你先答应我。”
见尼娅如此坚定,陆七只好先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好,我答应你。”
语毕,尼娅微微一笑,说道:“虽然你很奇怪,但是我相信你。”
......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我被三个人逼到了角落,你找了那家伙来帮忙。”
陆七点了点头。
“其实我是真偷了他们的东西,是一张地图......”
尽管尼娅在这里停了下来,但是陆七并没有插话,他能感觉到,答案已经很近很近了。
“那是戈尔巴森林里面那个遗迹的地图,应该是藏宝图。”
“你要去?”虽然已经料到了答案,但陆七依旧十分惊讶,说起遗迹,不就是那个让附近魔物增加的罪魁祸首吗?这会不会太危险了?如果一直没回来原来是指这个意思吗......
(别去)(我跟你一起去)
陆七很想说但是说不出口,别去那你能解决问题吗?一起去你又能保护好她吗?
答案显然是不。
“你要小心......”
沉默半天,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