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忠君奉死，萧氏狼冷对朝堂

第二日早朝，李铎还未说什么，门下侍中郭起龄先询问昨夜敕书之事。

“先祖皇帝令宗亲子弟镇守边疆，汉中郡自开朝起便由宗室镇守，李章虽然叛乱，祖制还在，宗室子弟职责仍在，不知陛下因何废除封邑？”

众臣也是乍然听闻此事，全然没有任何准备，原本参与叛乱的臣子也以为李铎终于要事后算账，纷纷背脊生寒，朝堂一时鸦雀无声，大家头虽然垂着，余光却紧紧盯着座上的皇帝。

李铎冷眼看着堂下的臣子，目光最后落在中书令李成镇身上。

“废除封邑，先祖皇帝腹中早有盘算，朕自小受祖父教诲，宗室子弟是天子的左膀右臂，朝廷肱骨，天家儿郎守国门，是为战乱时分保四方安宁。如今天下大定，国计民生需要人才，朝廷需要宗室支撑，朕请叔兄归朝，一方面朝廷是需要叔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了却祖父的心愿。中书令昔日侍奉祖父左右，常听圣训，可曾听祖父如此感叹？”

李成镇闻言抬起头看着李铎，少年皇帝正满是威严地注视着他，先祖皇帝有没有说过这话，他不太记得，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在等他表态。他这条命是皇帝赦免的，他此身是要献于李氏江山的，他还能说什么，李成镇举笏应声说道。

“先祖皇帝垂训，言犹在耳，臣一刻也不敢忘记，陛下仁孝，不忘先祖皇帝遗愿，臣感恩涕怀。”

史上多有君王集权废除封邑的手段，这件事原本就是宗室之事，李章被废，汉中也只会封给其他宗室，既然李成镇为首的宗室都没有异议，众臣自然也没有再多言语。

废除封邑之事一切顺利，也不见萧氏出头说话，可见萧氏虽然杀李章亲族泄愤，却也不愿与李铎正面冲突，萧氏五百将士牺牲的委屈与愤怒到此为止，两方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李铎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能够轻轻放下，正在打算轻轻揭过，监察御史孟旻站了出来。

“圣上，昨夜散关军情急报，控指镇国公萧宇纵兵闯关，在汉中辰州屠杀李章罪族流犯四十余口，镇国公身份贵重，岂会犯下光天化日屠戮性命之罪，定是无知宵小造谣祸事，还请陛下三司会审，查明真相，还镇国公清白。”

原来昨日孟旻也在宫中轮值，见李铎迟迟不问责萧宇纵兵行凶，心中义愤，说的话自然也是夹枪带棒，明白人一听便觉尖刻刺耳。

李铎心中暗骂这人莽撞，可当堂提起，若是含糊其辞回避，反而显得李铎有心包庇，觉得气愤之余，藏在心底的憋屈却悄然散去，李铎看了孟旻一眼，心底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欣赏，不咸不淡地说道。

“既是造谣中伤，又何须三司会审。镇国公人品贵重，定然做不出这种事来。”

“臣是言官，风闻言事，无故中伤朝廷要员，此中必定牵扯内情，杀人是重罪，臣请求彻查清楚是何等小人伺机兴风作浪，还镇国公清白。”

孟旻固执地跪地请命，可明眼人一看便明白，这招以退为进，词锋分明是冲着萧宇去的。

新任尚书左仆射萧赋掸了下衣袖，施施然上前两步躬身说道。

“不用查了，此事是真的，家父镇国公的确带领五百家兵，追杀李章罪族。”

他说的如此堂皇，孟旻一下跳了起来，怒瞪着萧赋说道。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镇国公屠戮四十多条人命，连孩童也不放过，如此恃强逞凶，还有没有王法！”

萧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铎。

“是萧氏所为，萧氏绝不推诿，陛下要责要罚，萧氏愿一力承担。”

李铎皱紧眉头盯着萧赋，黑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冷冷地问他。

“李章叛乱，与其子枭首示众，亲三族流放，便是朕的责罚，镇国公私自处死流犯，是对朕的处理不满吗？还是吃定朕不会问罪于你？”

萧赋向李铎作了个揖，淡漠的神情更似无声的挑衅。

“陛下要问罪，萧氏绝无怨言。”

他这样主动认罪，简直毫无转圜余地，堂上萧氏的拥趸想为萧氏求情，也被章建宗以眼神示意退下，只有萧赋昂首立在那里，与李铎对视。

李铎手指紧紧捏住紫檀扶手，苦苦压抑着怒火，听到崔玄桢在背后悄悄传来“刑部”二字，想到昨夜还嘲笑刑部都是萧氏的人，定会轻判，心头冷笑之余，却又清楚地明白这是唯一的台阶，她不得不屈辱地递上梯子，给萧氏台阶下，只得忍住怒气，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

“如此，就责刑部查处此事，可不能私自行刑了。”

刑部尚书王晨迟疑地看了萧赋一眼，走上前来俯首领命。

“臣遵旨。”

萧赋走到王晨面前，朗声问道。

“国家自有法度在，敢问刑部是否秉持国法判罪？”

“刑部判处必按国家律法。”

“廖公与我父同朝为官，两族亦是世交，是否绝不会因为仁慈亲疏轻判？”

王晨抹了抹鼻尖上的汗，垂首说道。

“这...下官按律行事，自是不敢的。”

“好，敢问廖公，按刑律，谋逆是何罪，如何处罚？”

“这...”

王晨迟疑地抬起头来瞥了眼李铎，又恳求地望向萧赋，在那双狼一样的金眸注视下，战战答道。

“按...按刑律，谋反为十恶之首，本犯具五刑，诛三族，从叛者枭首示众。”

萧赋又逼问道。

“若是有人故意杀了人，其子女为父母报仇杀了凶手，该怎么判？”

“按刑律，子女为父母复仇，可免罪。”

“李章叛乱，按刑律，谋反罪当诛三族，五百鸾翔卫护驾壮烈牺牲，陛下却仅处决叛首，大赦天下。陛下痛失祖母，为人子孙不思复仇。长兄如父，家父身为兄长，亲弟亲妹被逆贼所杀，岂能安享富贵，无动于衷，天道昭昭，若天不诛恶，则亲手诛之！”

萧赋转过身来，冰冷的金眸直勾勾地盯着李铎。

“陛下自小在太皇太后膝下教养长大，太皇太后疼爱陛下，如珍视自己的眼珠。陛下却连罪首成年的庶子都装作不知一一放过，难道在陛下眼里，您的亲祖母连一个庶子也不如吗？”

这分明是在指责李铎不孝，李铎倏地拍了下案桌。

“放肆！”

萧赋冷冷一笑，跪地朗声说道。

“陛下是仁德之君，以仁孝治天下，自是不能背负弑亲的名声。萧氏是陛下手里的刀，陛下不愿手染鲜血，太皇太后之仇，萧氏来报！陛下不愿作的恶，萧氏来作，不愿背的骂名，萧氏来背！萧氏儿郎保家卫国，忠君奉死，绝无怨言！”

李铎脸色早已气得涨红，胸膛剧烈起伏不住喘息，手指颤抖着直指萧赋，恨不得抓住手边的玉玺砸过去。

“你...！”

“镇国公此情可原，请陛下息怒啊！”

“请陛下息怒！”

“请陛下息怒！”

萧氏派的臣子纷纷跪下去为萧氏求情，那些跟随李章的叛臣也心知此事是李铎特赦才能保全性命，见萧氏如此刚烈，生怕被萧氏记恨报复，也不敢出言劝解，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皇帝紧握拳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下愤怒与屈辱，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缓缓说道。

“此事，交由刑部处理。朕不会再过问了。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