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們得談談。」
辦公室的門冷不防被粗暴地打開,就這麼擅自闖入焰視界的是一臉凝重的杏子。
「我下班了,而且我趕時間,恕不奉陪,次席閣下。」眼角餘光瞄了一眼牆面上的布穀鳥鐘,焰便義正辭嚴地果斷否決了對方,「還有下次記得先敲門。」
「妳想要去約會就得先把我的事給處理完,」杏子朝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我和沙耶加伴侶登記的事可是妳和媒介部那群愛多管閒事的混蛋搞出來的,妳們得立刻把這鬼東西給作廢!」
「沒有那個必要。妳需要一個嚮導伴侶,尤其經過這次事件,更凸顯了伴侶對妳的必要性。」挑了挑眉,焰瞥了眼杏子手上揮舞的伴侶登記證,接著用那一如往常的平淡語調開口闡述:「而美樹醫務官確實是合適的對象,我們一致認同。況且,既然妳已經能夠直呼她的名字了,就表示妳並不討厭她。」
雖然這並不代表她就喜歡那個老是讓圓操心不已的笨蛋嚮導。說完,焰便默默在心底補了句。
「契合度測試裡,雖然中途被打斷了,但妳的精神嚮導確實接受了來自於她的精神安撫。」
錯愕地瞪大了雙眼的杏子則是一時之間什麼話也答不出來,畢竟焰所說的句句屬實。她的確對沙耶加抱持那麼些的好感,否則也不會願意放下心防對她說那些話,更何況她可以說是救了自己一命——但這不代表她們就得成為彼此的伴侶。
而一心趕著去約會的焰可是絲毫沒有意願放過杏子此時的動搖,便一針見血地說:「更何況妳們已經肉體結合過了。」
杏子猛地一頓。
事實上,這件事幾乎已經傳遍了整個塔和聖所。不管怎麼說這兩位當事人都是頗有名望的人物,各自都未曾經歷過結合的哨兵與嚮導之間突然就擦出了火花,拿來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簡直是再精彩不過了。
其中最為之振奮的不外乎是媒介部,樂得都要開香檳慶祝了——當然裡頭也不乏為此而傷心買醉的嚮導,或是對於少了一項有力條件能逼杏子放棄次席之位而有所不滿的有心人士——但多數人都由衷為她們感到開心,尤其麻美甚至還好幾次想替她們煮紅豆飯,但都被面紅耳赤的杏子吼著拒絕。
「那、那只是個意外——」杏子顯得有些狼狽地高聲反駁,並在腦海裡試圖構築能為自己辯解的話語。
好吧,她是標記了沙耶加沒錯,但這總不能成為她們就得結為伴侶的理由,更何況當時她還是處在那種狀況——這對沙耶加不公平,對她們來說都不公平。
「杏子,信息素和結合熱可是不會說謊的。」焰只是百般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決定用媒介人最愛使用的一套說詞去說服固執的哨兵。「妳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這個對妳來說是全然陌生的關係。」
作為她多年的好友,焰理所當然明白杏子心中究竟在顧忌著什麼,也知道杏子不能一輩子都這麼孤身一人走下去。驍勇善戰的她或許不會戰死在魔女爪牙之下,然而沈浸寂寞卻足以致命。
「妳可以把它當作這是一種新的嘗試,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可以走進妳精神圖景裡的嚮導。」雙眼直視著依舊執迷不悟的杏子,焰近似鼓舞地說道:「再說,妳們沒有經歷精神結合就等於伴侶關係也不是綁定的。如果真的沒辦法繼續下去的話,大不了就分開。」
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證件,獨自在內心糾結幾番卻仍理不出個所以然,杏子便神色迷茫地問:「⋯⋯妳和領袖——妳和圓也是這樣成為伴侶的嗎?」
沒想過杏子會這樣反問自己的焰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爾後便垂下眼簾,目光柔和地凝聚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被擁護於鑲座上的櫻色寶石與情意綿長的紫羅蘭相輝映,不禁回憶起與她白頭偕老之人彼此間的往事。她們的相遇不能說是最浪漫,但絕對是命中注定。
不過這份深情在杏子眼裡如今看來是過火得有些噁心,看不下去的她立刻出聲打斷對方自顧自的想念:「我知道妳很愛妳家那位,但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與妳們相反,我和圓是直接經過了精神結合,成為彼此的終身伴侶的。」
換言之,她們是一見鍾情又一拍即合的心靈伴侶。
見鬼的,真有這種事。杏子忍不住在心底不舒服地打了個寒顫。
「儘管如此,我們也還是會經歷一段磨合期。」焰擺出一副知通情事的老婆婆在開導為情所困的孫女的模樣,接口說:「不過,信息素的變化也足以證明妳們之間存在著特別的鏈結。」
——這簡直就是變相在說她是對沙耶加的身體一見鍾情。
覺得腦袋一股熱的杏子有些不快地瞪了焰一眼,「⋯⋯所以這表示我們也有可能成為精神結合的伴侶?」
「只要妳們有心發展下去的話。」
如果說自己對沙耶加完全沒有興趣的話,那肯定是騙人的。她只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辦法去維繫這種伴侶關係,再說她所珍視的人都會早早離她而去。但也正如焰所說,這是至今從未有過的機會,她或許應該好好把握。
杏子低頭深思了一會,隨即抬起視線,下定決心地問道:「——要怎麼做?」
焰的嘴角不經意地微微上揚。她永遠不會告訴杏子,此刻的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妳們可以從約會開始。」
拋下這麼一句話給愣在原地的杏子,穿上了風衣的焰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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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鹿目圓難得的休假日。
而對於掌管整個塔的最高領袖來說,任何的閒暇時刻都是難能可貴的,因此她總是懂得如何善用時間。
焰因為媒介部的繁忙事務而抽不出身,圓便找了今天同樣休假的沙耶加一起帶著艾米去動物醫院做例行的健康檢查,所幸除了稍微胖了幾斤之外,艾米依舊是隻活潑健壯的小黑貓。結束後,沙耶加便提議她們可以順路到很久沒去的靜音酒吧裡頭小酌幾杯。
一進到包廂,圓便輕輕將裡頭裝著艾米的外出籠放在地上。本來想打開門讓艾米透透氣的圓,一發現艾米正在籠子裡熟睡,便笑著決定不打擾牠的酣眠,接著轉身摘下墨鏡和杏色的貝雷帽,坐在柔軟的包廂椅上。
礙於自己身份特殊,平時外出還是得稍做喬裝以避人眼目。雖然對此圓本身其實並不怎麼介意,但這畢竟是焰的堅持,她理所當然選擇了尊重。
隨後入內的沙耶加脫下了絲巾與風衣並將它們掛好之後,便一手拿著高腳杯在圓的身側坐下。
「圓喜歡的還是蜂蜜酒對吧?」
「謝謝,沙耶加ちゃん。」從小開始沙耶加就是最懂她的。圓溫婉一笑,輕輕接過沙耶加遞來的酒杯,小啜了幾口,溫和的酒液頓時帶來一陣暖意。「感覺好久沒這樣和沙耶加ちゃん一起喝酒了。」
「是啊,我們要忙的事都太多了。」沙耶加輕聲喃喃,語中多了幾分疲憊與無奈。「讀不完的病歷表,開不完的會。尤其是最近,圓這幾天也辛苦了吧?還得到處周旋。」
「畢竟有Magius的事情在呢⋯⋯」圓盯著酒杯裡澄澈的金色酒液,又是茫然又是懊惱地答道,看上去像隻失落地垂著長耳朵的小兔子。
發現自己多說了些不必要的話,沙耶加便連忙轉移話題,趕緊打起精神說:「吶!我們下次也找上詢子伯母一起喝酒吧!」
「嗯,媽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乾杯!」
旋即,玻璃清脆的碰撞聲與少女們銀鈴般的輕笑聲便一同迴響在包廂裡。
「⋯⋯吶,圓。我從以前就很想問妳——」沙耶加用開瓶器拔開了軟木塞,將奶酒重新注入已經見底了的酒杯,帶著幾分微醉的氣息,有些飄飄然地開口問道:「有個伴侶在身邊是怎麼樣的感覺?妳和焰⋯⋯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圓眨了眨櫻桃色的眼睛,偏頭思索了半晌,「這麼說可能很不可思議⋯⋯但答案其實我自己也不曉得。」
「誒?」
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
「好像從遇見焰ちゃん和艾米的那一刻開始,就不知不覺一起走到現在了。」同樣雙頰染上紅潤的圓,輕輕漾開一抹溫暖的笑靨,「不過也許所謂的伴侶就是這樣——就連待在妳身邊這件事都變得理所當然,不需要什麼特別的理由,等妳意識到的時候對方早就已經走進了妳的心裡。」
圓細細凝望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那只銀戒,鑲座上輝亮的紫螢石猶如那人深邃而綺麗的眼瞳,不禁回想起了彼此相遇的那一天。
昏黃與火紅交織的彩霞,還有些驚魂未定的麻花辮少女,以及被她護在懷裡的小黑貓,有著相仿色彩的兩雙眼睛同時愣愣地回望著一身軍服的自己。她輕笑著牽起了少女纖細白嫩的手,告訴她已經不需要擔心了——一年之後,她們便已在萬眾祝福之下穿著白紗,牽起了彼此的手,許下交託人生的誓言。
「在妳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妳身邊,而就算她不在,妳的心裡也還是會有她。」
「⋯⋯說實話,我還是有點難想像。」
「沙耶加ちゃん總有一天也會懂的。」語畢,圓又喝了一口香甜的蜂蜜酒,有些無奈又有些寵溺地輕笑了聲,「不過當然也會有摩擦的時候,例如焰ちゃん總是把我看得太重,而不重視自己。」
「這我倒是認同,那傢伙對妳的執著可不是一般人想像得到的。」沙耶加苦笑著附和,接著親暱地擁上圓的肩膀,「不過這樣我也才放心把我的新娘子交到別人的手上。」
久違的兒時玩笑話讓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隨即彼此之間瀰漫著一片恬適而愜意的寧靜,還有使人微醺的酒香。
似乎是想通了為什麼沙耶加會突然問起自己和焰的事,圓端詳著身旁看似心事重重的友人,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關於杏子ちゃん的事⋯⋯沙耶加ちゃん還是沒辦法接受嗎?」
「與其說是不能接受,倒不如說是困惑吧⋯⋯我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沙耶加含糊地答道,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已經開始有些昏昏沉沉,便拿起酒瓶旁的水杯一口灌了下去。
畢竟以往從未發生過這種事。被哨兵的信息素影響,雙雙引發了結合熱接著毫無抗拒地被標記,最後還被順水推舟地完成了伴侶登記什麼的——老實說沙耶加以為自己會感到生氣,甚至覺得自己是應該生氣——然而卻意外地沒有產生一絲憤怒的情緒。
她或許是喜歡杏子的。她想。不然她就不會為了那股蘋果香而沖昏了頭。
對於這段關係,她感到更多的或許是害怕。因此這段期間,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著與杏子見面。
「⋯⋯果然還是因為上条くん的事嗎?」
「多少是吧。」一聽見那個僅存在於過去和記憶裡的名字,沙耶加還是忍不住一陣心塞。「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會害怕自己可能會重蹈覆徹。」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片濕潤,哭喪著臉自嘲地低語:「我想我就是個膽小鬼吧。想要得到卻又害怕失去,到最後還是只能選擇逃跑。」
「沙耶加ちゃん⋯⋯」
「妳應該也清楚並不是只有妳一個人這樣想,美樹沙耶加。」登時,包廂的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而專程從聖所趕來接圓和艾米的焰,就站在門口冷不防地接口道。
「焰ちゃん!」對於焰突然的出現,圓不禁感到驚訝,畢竟身為哨兵的她竟然沒能及時察覺到焰的腳步聲和氣息。若不是隔音包廂的效果真的太好,就是自己真的也有點喝醉了。
「抱歉,我來晚了,圓。」焰快步走向圓,替她倒了一杯溫開水,看著她慢慢喝下後,接著便轉身向一旁狼狽得像是經歷一場空前未有的失戀的沙耶加,皺著眉質問道:「美樹沙耶加,妳是讓圓喝了多少酒?妳喝了多少酒?」
正想應聲的沙耶加頓然眼前一黑,旋即她的世界一陣天翻地覆,本就離散的意識如同被她翻倒的酒杯一般,灑落在飄逸著濃厚酒香的空氣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