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紗簾間篩落的晨光悄悄拂去了長夜的足跡。
沙耶加醒來時只感到頭痛欲裂,意識就像是被揉爛的紙團,簡直是亂得一團糟。可見宿醉的感覺並不比陷入混沌時來得多好。天知道她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欠起身,沙耶加一邊用指腹輕輕按摩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一邊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與藥丸,沒有多想便一口把藥給吞了下去。這裡是她的公寓,而昨晚與她一塊喝酒的人是圓。那麼把喝得爛醉的自己帶回家的人肯定不是圓就是來接她的焰,這些貼心的宿醉解方不外乎是她們準備的。
離開被窩,動作緩慢地下床,赤裸的雙足穿上海豚造型的毛絨拖鞋,直到看見了鏡中反射出的倒影,沙耶加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穿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套乾淨整齊的淺藍色睡衣。
登時,一道粘糯中帶點慵懶的嗓音在她的身後驟然響起。
「妳醒了。」
撞見那道熟稔卻不被列入預期名單的火紅身影,沙耶加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問:「⋯⋯杏子?妳為什麼會在我家?」
比起這個已經發生在眼前的事實,她現在更該問的或許是對方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家在哪。將問話脫口而出的沙耶加隨即便暗自吐槽。
沙耶加沒有意識到的是,這是她頭一次直呼了杏子的名字,而不是用那個總是帶著一層距離與生疏的次席閣下稱呼她。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突破卻令杏子不免有些驚喜。
「焰讓我把妳帶回來的。嘛,說來話長。」杏子稀鬆平常地答道,她一身軍服配上亂髮的模樣看上去頗為滑稽。「領袖閣下已經替妳請好假了,說是這幾天讓妳好好休息——有個領袖好朋友還挺好的不是嗎?」
最近她的確是沒怎麼好好睡上一覺,這甚至可以說是她睡得最沉最安穩的一晚,拜酒精所賜。沙耶加偏著頭望著杏子問道:「所以圓也讓妳放假了嗎?」
杏子打了個呵欠,「反正麻美也沒有意見。」再說平白無事就有假可放,她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那麼昨晚都是妳在照顧我了。」明確知道友人們意圖的沙耶加如此確認似地低語,難掩心中的彆扭。
「話說在前面,我這回可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昨天也是睡沙發——」被對方遲疑又意味深沉的眼神這麼一掃,就算表現得再怎麼若無其事,心裡還是亂了方寸的杏子急忙解釋,「我不管怎麼說現在也是妳的伴侶,總不能放妳一個人不管。」
再說,她可是臨時被焰找來把人送回家的,加上還有前車之鑑,更不敢擅自輕舉妄動。就連替沙耶加換掉那身酒味濃厚的衣服時,杏子也是先將視覺能力降至最低和吞了幾顆嚮導素後才敢採取行動的——不過事後她還是到浴室裡沖了一身冷水澡,才讓燙得冒煙的腦袋好好冷卻下來。
一見平時那威風凜凜、狂放不羈的形象蕩然無存,窘態百出的次席閣下讓沙耶加忍不住噗嗤一笑,語帶笑意地開口向她答謝:「這麼說也是呢,謝謝。」
對方真摯的道謝讓杏子頓時心頭一暖,接著有些難為情卻又難掩欣喜地撓了撓微微發熱的臉頰,「我剛才借妳的廚房弄了點吃的,妳要吃嗎?」
「我想不到有什麼理由拒絕。」語畢,沙耶加便露出一個清爽的笑顏。
手握長槍在沙場上殺敵無數的英勇哨兵,換上圍裙拿著廚具在廚房裡洗手做羹湯的畫面肯定很有趣。感到新鮮又意外之餘,沙耶加一方面也為自己竟然錯過這百年奇景而扼腕不已。
至於此時的杏子則在心底為事先吃了嚮導素才進門來的自己感到驕傲又慶幸,否則她的信息素恐怕早就因為那份笑容飆升至天際。
她真是天殺的有夠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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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會把拉麵當早餐來吃的日本人有多少呢?
盯著碗裡香氣襲人的拉麵,沙耶加的內心突然油生出這個無關緊要的疑問。
輕輕說了聲「我開動了」後,拿起竹筷和湯匙的沙耶加正準備夾起麵條時,忽然留意到擺在對坐的杏子面前的餐盤上只有幾片烤吐司,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碗拉麵。那副充斥渴望的專注神情讓沙耶加不由得回想起了小時候家裡養的狗。
「妳只吃烤吐司?」
「在所有感官屏障裡,只有味覺屏障我永遠做不好,」收斂起視線,杏子聳了聳肩一派輕鬆地答道,接著用奶油刀往烤吐司抹上一層果醬。「糟糕程度大概和食堂裡的粥有得一拼。」
這對於一個饗食主義者來說無疑是最殘酷的懲罰。
「反正我也習慣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妳忘了我現在可是妳的嚮導嗎?」只見沙耶加勾起嘴角,便伸出右手的食指,對著杏子微張的嘴在空氣中比劃了一圈,隨即一股舒爽的沁涼沿著舌尖在杏子的口腔裡迅速蔓延。「我早就說過妳會需要一個嚮導的屏障。」
看著一臉得意的沙耶加,杏子驀地瞪大了蘋果色的雙眼,吞了吞口水,眼光游移在拉麵與嚮導之間,有些不可置信地問:「妳的意思是,我現在又可以吃這些重口味的東西了?」
「無庸置疑。」沙耶加笑著將碗筷輕輕推向了杏子。
微微發顫的雙手拿起碗筷,緩緩將金黃色的麵條夾至嘴邊,接著吸溜吸溜地大口喝起了湯汁。一度以為這些殘存在兒時記憶裡的味道終將隨時間荏苒而散去,如今卻能再度觸動著自己的味蕾,杏子頓時有種欲哭的衝動,但當她一想起對方似乎還沒嚐到味道時,便停下了進食,「呃,妳還沒吃吧?」
「我可以吃這個。」沙耶加指了指桌上的那盤烤吐司,「一起床就吃拉麵實在不是我的風格——更何況妳看起來真的很喜歡吃拉麵。」
「⋯⋯噢,好吧。」
不知怎地,沙耶加總覺得杏子看上去好像挺失望的,因此她隨後補上了句:「嘛,不過妳還是可以留給我幾口嚐嚐看。」
杏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回了句沒問題,便低頭繼續吃著拉麵。一邊吃著烤得酥脆的果醬吐司,一邊讚嘆杏子的手藝竟然意外的還不差,接著抬眼望向面前這位只靠一句話就能安撫下來的哨兵,沙耶加不禁覺得自己的伴侶還真有些可愛,尤其是那任誰也想像不到的鮮明反差。
或許也是因為這點,她接下來才能平心靜氣地順口說出這番話:「吶,既然圓都讓我們放假了,我們待會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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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間隱約透著幾許香甜的樹莓味,令杏子時不時便敏感地抽動著鼻子。她身上穿著一件紺桔梗色的絲質襯衫和吊帶格紋褲——都是從沙耶加那借來的,畢竟自己昨晚什麼也沒準備就匆匆忙忙趕到酒吧。而她倆的身形相近,實際穿起來也的確頗為合身——至少她看得出來沙耶加對自己的打扮還挺滿意的。
不過最意外的莫過於,主動提起約會這事的竟然是沙耶加。杏子本來還很煩惱自己到底該不該聽焰的話開口邀約,對方的積極可真幫了大忙。
隻身站在音樂行裡的杏子深深覺得自己與周圍格格不入,尤其對哨兵而言這裡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噪音地獄。若不是沙耶加替自己在建立了穩固特化的聽覺屏障,否則她永遠不會踏進這種地方。
商品架上陳列著五花八門的音樂專輯,牆上貼滿了時下流行的樂團海報,垂吊在半空中的液晶螢幕正播映著當紅偶像的演唱會畫面,距離杏子不遠的試聽區聚集著不少戴著耳機的客人,沙耶加也是其中一個。她穿著米白色的七分袖上衣,外頭罩著一件連帽背心,下身則套著酒紅格紋長裙,乍看之下就和街上那些普通女高中生的時裝打扮沒什麼兩樣。
杏子悄悄走到沙耶加身旁,看著懸浮半空的投影選單,上頭寫著的盡是些她看不懂也唸不出來的陌生外文。沙耶加無聲地笑著摘下了左邊的耳機,示意杏子戴上它,隨即便輕聲說道:「這是法國作曲家德布西的《月光》,是德布西送給華斯尼夫人的曲子之一哦。」
小提琴悠揚深長的琴聲在耳邊響起,偶爾穿插著鋼琴的伴奏聲,輕柔優美。杏子對音樂涉獵的範圍並不廣泛,她所擁有的音樂知識多半都是從教會那兒學來的,她會和教徒們一起唱聖詩或是聽奏聖樂,對於這種藝術性的古典樂曲可就真的一無所知了——不過,確實挺不賴的。
等待樂曲結束,和沙耶加同時摘下耳機的杏子老實地說出了感想:「說實話,我還真看不出來妳會喜歡這類型的音樂。」
「嘛,大家都這麼說啦。」沙耶加輕笑著答道,神情卻隱約流露出幾分說不出的落寞。「只是曾經有個喜歡古典樂的朋友,相處久了也就跟著喜歡上了。」
曾經?
捕捉到關鍵字的杏子一瞬間瞇起了眼,儘管認為沙耶加的話似乎有跡可循,最後卻也只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追問些什麼。
「那麼,接下來要去哪?」
「呃?」
「我想去的地方都已經去了,現在該換妳了吧?嘛,公平性問題。」
「就算妳這麼說⋯⋯」杏子稍顯困擾地望著一臉期待的沙耶加。
事實上杏子根本沒和人約過會,從兩人出門前的治裝到現在都是由沙耶加在主導的——她們一路去了商店街(她在路上吃了不少以往想吃卻沒辦法入口的東西,覺得沙耶加簡直就是上天派來拯救她可憐味蕾的天使)、中央廣場的手作市集、棒球打擊場,甚至還看了一場荒腔走板的愛情喜劇電影,再來就是目前所在的連鎖音樂行——這些無非都是些杏子過去從未想過自己竟會造訪的場所,而且還不覺得無聊。
平時的她除了和麻美出任務打打魔女、訓練菜鳥新兵,不是在家睡覺就是到街上閒晃,偶爾去遊樂中心找找樂子,或是到靜音酒吧喝點小酒嚐嚐清淡小食,然而沙耶加昨天才大醉一場,自己更不可能又帶她再去一趟。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其實不過也只是個無趣的工作狂的事實,讓杏子不禁感到沮喪,她可一點都不想因為自己而毀了這場難得的約會。
正當杏子在為該怎麼回答沙耶加才好而困惱不已時,她聽見一道腳步聲向她們逼近,便反射性地回過頭一探究竟。
「哎呀,這不是美樹さん和佐倉さん嗎?」
只見一位裝扮成熟且優雅的銀髮女性,面掛著和藹可親的溫雅笑顏向她們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