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宫,立于极东,现任宫主元酒修为几进化神。
沉凝乃元酒义子,虽没有季无念那般顶了天的根骨,却也是个中翘楚。未入仙门时曾为果腹从军,那时正值皇子叛乱,他还只是个十夫长,领着队伍上了前线,差点回不来。
是季无念于乱军之中将他救起,甚至密送他去了无极。
元酒对这少年多有看重,暗地收为义子,却极少让他露面,甚至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无极宫有这么个“少宫主”。
沉凝承了季无念诸多情谊,对这位仙长念念不忘,时常会给她写信,而季无念也时不时会回他几封,倒是没有什么暧昧之意。
“月白啊,你看看……”九一摸不清楚月白的心思,只觉得季无念这个人就是不靠谱。他需要月白做任务,并不希望她错付真心,“好白菜要保护自己别被猪拱了呀……”
“……”月白盘腿打坐,体内灵气流转,还在暗暗搜沉凝识海,“顺其自然。”
季无念回信多是对沉凝说的日常事做些回复,恰到好处,既不会太亲近、也不疏远。两人该算是建立了些友谊。沉凝偶尔会说到些宫内之事,季无念也能回复一些。而此番探查之后,月白才知道,原来月港之事、季无念竟向沉凝提过。
时间可能是她给六离第一次留书的之后,季无念便向沉凝提过要注意那边方向。沉凝向元酒提过,只是元酒并未重视,无极那边也就没有什么多余动作。
还是这次事情闹大,元酒才让李长老前来。本意是让沉凝也来见见世面,只怕也没有想到会闹这么一出。
按昨日的说法,该是季无念私下与他联系,闹出这么一场。把自己架在众人眼中,而将八尺峰齐丰什么的移出去。
月白收回体内流转,慢慢睁开眼睛。
季无念回来了。
九一听到“叮”得一声,愣愣得开口,“月白……‘盗取无极宫冷剑’……”
冷剑,无极宫的镇宫之宝,是一把寒冰之剑。
所以才会把封雨给她?季无念要去盗冷剑?
“有时间限制么?”月白暗暗感应着季无念的行踪。她回了寝殿便打起了坐来。
九一等了一会儿,“没有。”
月白又闭上眼睛,“那不急。”
她倒要看看,季无念究竟要做些什么。
***
待诸事已闭,几大仙门未多停留,纷纷踏上归程。
因为之前沉凝的当众示爱,叶二又被季无念带着经历了一次公开处刑。此刻总算得一丝清闲,她也乐得在院子里抱抱晚晚。
小猫熊长得挺快,已经从一个蹴鞠大小的小毛球长成了两个蹴鞠大小的毛球,依旧是摇头晃脑,就喜欢抱着月白的大腿,让她走不了路。
月白有时会干脆就地坐下,将小东西抱紧怀里,搓揉捏扁、享受那份毛茸茸的手感。
“……你大概是个毛性恋,”九一有点嫌弃。
月白没听懂,也就不回他。
“……话说昨天居然那样都没有查出来……”九一惊叹于月白的隐藏能力,“果然挂逼就是挂逼。”
昨日文正长老有来找她,说是不放心、将她全身探查了一遍,最后还是放心得走了。
“他们找不出我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找出我的魔气。”月白摸着晚晚的脑袋,面色如常,“要想知道我身上有没有魔气,可能只能找个魔修来激一激。”
只可惜,便是魔气,她也可以轻易隐藏。
“那如果真的查出魔气呢?”九一问,“他们又要做什么?”
月白低了眉眼,并不多想。
齐丰被锁在了某处监牢,日日受雷劈火凿。月白去看他时、那人已是衣衫褴褛,一身血肉伤痕累累,所有冒出来的血气魔气都被周边的雷火生生打散。唯有眼中浓浓恨意,会在某个挣扎时显露出自己被千锤万打的样子。
九一都受不住眼前的画面,干干得说了一句“好惨”。
如果叶二身上真的因为齐丰沾染魔气,那这些仙门中人又会如何处置她?
“叶二。”
月白抬头,见沉凝从门外走进青临殿。
来人一身黑衣飒爽,衣角刺了滚滚白浪,又被一件罩衫拢住,如同海上云雾缥缈、浪声滔天,一派少年风流。
“宁师兄,”月白并没有站起,还在揉着晚晚脑袋,“你怎么来了?今天无极宫不是要回去了么?师尊还去送……”
此前的事也算是齐峰之外的小小风波,季无念和宁晟自不必说,就连被无辜牵连的叶二也成了众人口中谈资。有羡慕她得季无念青眼的,自然也有嫌弃她配不上季无念的惊才绝艳的。只看看热闹,同情她被季无念拿来当挡箭牌的、也不在少数。
连着齐丰的事,叶二又不可避免得成了风暴中心的一员。
“我还是想来私下见见你,一会儿就追上去,”沉凝笑笑,似乎之前的语气不善早都是过眼云烟,不过少年意气、不值一提。他一拱手,“之前多有得罪。”
“没什么,”月白这才把晚晚从腿上扒下,缓缓站起,“师兄不必挂心。”
沉凝一双眼珠紧盯着月白,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这是要上演正宫小三戏码了么?”九一问得疑惑而兴奋,“你打算怎么打发他?”
月白不理九一,只微微皱眉,显得自己有些为难,“宁师兄?”
“季仙长对你也是另眼相看,”沉凝想起之前季无念的话,此刻倒是有些同情眼前人,“我曾经也问过季仙长能不能收我为徒,她却说此生怕是不会收徒了。”
季无念说,“我这个人吧……没什么好学的……收徒太误人子弟。”
说这话的时候季无念和沉凝还在军营里。这位许久不露面的公主刚刚穿梭于万军之中、轻而易举得夺了自家小辈首级。而此时的她一身白衣不染尘,战场血气全然被甩在了身后,只剩下少女俏皮。
月白已经从沉凝识海中知道了这件事,但季无念看上去没什么常性,可能光光为了好玩就收她为徒,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沉凝继续说,“我就想来好好看看,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叶二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孩子,”月白淡淡得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得了师尊喜爱……”
说不上气质如华,但沉凝也感受到了这个弟子身上的一种沉静。就算真的只是个农家孩子、她也在季无念的手下被打磨得越来越精美。沉凝起了玩心,笑说,“她说是因为你特别好欺负。”
“直球!”九一鼓掌,“这就是来示威的!”
月白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充满着探究,大概还有对她的反应的期待。
确实这种事实真的不太喜欢被人家说出来。最可恶的是,这种好欺负的印象,还是她自己弄出来的,难以反驳。
“或许吧……”月白并不想跟他有什么冲突,只低头笑笑,“不过师尊欺负归欺负,该教我的、给我的,什么都没少。叶二已经十分感激。”她又抬头,直视沉凝,冷静自持,“宁师兄,你来是想激怒我的么?”
沉凝一愣,反而背手看了看地面,轻笑,“我也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可能就是知道她收徒了,有些气不过。”
“当年我们还一起打过仗呢,她就是不收我,还把我送去无极……”
少年情事,总有多年挂念。
月白想了想,出言安慰,“若是师徒,只怕师兄你的情路会更为艰难,毕竟有师徒名号。”月白顿了顿,“若师兄真有此意,不若好好修炼,来日再提。”
九一为月白的大方点了个赞。
沉凝也明显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一时间竟说不话来。他喉咙口的话出来再进去,最后只化成了一声轻笑,“那我可就是你师公了。”
“若论年纪……”月白眨眨眼,“师兄你确实长我一辈。”
沉凝又被噎住。
他带着对那份“独一无二”的嫉妒而来,可那“独一无二”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说的很对,”沉凝也不想真的被叫长辈,毕竟他在仙门真的只能算个少年。他拿出一个手掌大的方形小盒,递给月白,“当日对你出言不善,是我不好,这个给你,算赔个不是。”
月白打开,是一匹偃甲小马,手掌大小,包裹精巧。
“我知道你的剑被收走了,这个给你代步,”沉凝总算笑出了少年气,“放心,会飞。”
月白拱手,“谢谢师兄。”
“不谢,应该的,”沉凝走近一步,似有踌躇,“那个……”
“师兄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如果……”沉凝撇撇嘴,“如、如果无念跟别人一起了……或者有什么迹象……你能不能告诉我?”
“啧啧啧,”九一笑道,“一匹马换一个间谍,划算啊。”
“……无极宫地处极东,”月白内心想到了六离,却只能说,“我没法……”
“这个给你,”沉凝又往月白手中塞了一张紫色符咒,“这张是千里传音符,子母一套。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宁师兄,我……”月白内心很有兴趣,手上却只能尴尬得推回去。
“收着呗,千里传音符可不便宜。”
两人一愣,纷纷往天上看去。
季无念今日白袍金纹,该是为了送无极而穿得正式。美人逆光而下,如一只高傲的鹤,从千万高空敛翅,落在地面时又扬起傲气。
她一步踏在了月白身边,将她伸出的手推了回去,“这千里传音符你收着,哪天为师穷困潦倒了,你还能靠着它活上好几年。”
“无、无念……”
季无念又是拿剑柄往他脑袋上一敲,“我就说之前怎么这么乖,果然又来给我胡闹。”
沉凝揉揉脑袋,往旁边闪了一闪,眼里没有恼、甚至是因为这种亲密的愉悦。他笑道,“这可不是胡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叫兵法!”
季无念翻了个白眼,“你赶紧走吧,你的偃甲人估计快撑不住了。”
沉凝一耸肩,眉角轻佻、不以为意。那神态、与平日里无赖玩闹的季无念如出一辙。
细细想来,前几日台上那番不要脸的作态、夜里自信又靠谱的样子,甚至此时少年风发的点点无赖和稚气,都与季无念不谋而合。可能沉凝自己也没有发现,他那份长长的挂念、已经将他拉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方向。
月白发现了,她觉得季无念也发现了。
她的这位师尊一直看着沉凝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天际。月白知道这人经常不着声色得心事重重,可站在她的身后,看这人挺直的背脊,月白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沉凝对季无念来说,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
“盯着沉凝,”月白对九一说。
“嗯?”九一一兴奋,“你要开始斗小三了吗?”
月白懒得理他,出声打断季无念的沉默,“师尊?”
“嗯?”季无念慢悠悠得转过头来。她一向如夏花,盛烈而浪漫,“怎么了?”
“这张符?”
“你留着呗,”季无念突然笑开,摸了摸月白的脑袋,“我身边有没有人,可不就是你最清楚?”
月白眨眨眼。
“叶二,”季无念把她搂到身边,带着她向前走,“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去六离师兄那儿住。”
闭关是指要出门,月白已有期待,但要她去六离那儿?
“师尊?”月白微微抬头,“我不能住在青临殿么?”
“你现在刚刚开始修行,底子要打好,”季无念靠在一旁的树上,将小徒弟拢在身边,抬眼便是树上盛开的白点,“我让六离师兄好好指导指导你。”
“这是给你找了个监工呀。”九一也能感觉到这份麻烦,“你还怎么往外跑……”
“别乱跑。”
月白微微抬头,只能看见季无念精致的下颌线。
背景是白云苍狗、落花散漫。
“知道了,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