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因为季仙长又惹祸而来青临殿慰问的人不少,月白反正要等自己身上妖气散尽、也就耐心应付。待狐耳狐尾自然消退,月白这才又去九思崖找季无念。
跟疲于应对的月白不同,季无念这禁闭关得惬意,无人相扰不说,她自己也不过是在崖上打坐、望星。见月白前来,季无念坐在崖边、甩甩尾巴又笑成了一朵花。
月白走到她身边,看那几条上下翻飞的红尾巴,思考了一番、还是没狠下心踩一脚。
师尊总惹麻烦,但尾巴是无罪的。
季仙长的识相与惹祸能力同样出名。见月白也与她一起在崖边坐下,季无念凑近些、这就把自己六条尾巴都塞进月白怀里。
皮毛松软,尾尖圆润。
月白瞥她一眼,毫不客气得拢过抱住、挠了挠其中一条尾骨。
季无念往前倾些,侧过身时便能更好得看见月白的脸。她难得没在有毛撸的时候展露笑颜,一副清冷,似是月下独自绽开的水仙、不理人间。
看来这几日,真是堆积了不少怨气。
“月白。”
月白微微抬眸,不冷不热。
怀中的狐尾仗着自身顺滑从月白的臂弯中溜走,没脸没皮的师尊也仗着自己一张浅笑的脸把自己塞进来、然后在月白嘴角浅浅一吻。
因狐尾逃脱而放在了地上的手被另一只手盖住,月白借着月色、看见季无念眼里点点闪光。
浅桃深杏、露染风裁。
月白待她微微退开一些,转目去看一幕星辰,“此处观星不错。”
季无念看她侧脸,动了动耳朵,笑道,“占星是我学得最好的一门。”
九一总算找到机会插话,“所以她才能预测哦……”
月白没回九一,也不想接季无念这话。季小狐狸的废话也就耍耍九一,她没闲情陪她绕。
若占星一术真可让人寻进无极风雷、躲过藏雪千锋,那这两派只怕早早消亡了。
月白不看她,“走?”此夜来找,便是要一起去昆弥的。
“走呀。”季无念牵住月白的手,尾巴翻飞,双耳跳动间十分兴奋。
夜色鲜澄,月明风细。
两人同坐、却无一人动。
九一觉得天上都要飞过几只乌鸦,“你们还走不走?”
月白侧过头,与季无念对视,一言无发、尽是了然。
红狐狸抖抖耳朵,凑在月白身边,笑道,“跟着我去、明日可回不来。”
“出三清,我带你走。”
闻言,季无念先是一愣,突又低头笑出了声,“小心眼……”
狐狸耳朵跟着她的笑声在动,细细的茸毛在明亮月色下是白中带点灰的颜色。月白伸手去捏了捏,“一换一,不亏。”
这就叫小心眼。
季无念看她时,耳朵刮过月白手掌,眼里自是一贯的顽皮笑意。
“月白。”
“嗯?”月白看着自己的手被她抓下,重新握在手里。
火狐狸歪过脑袋,尖长的狐耳挡住身后明月半扇,如妖精般惑人,“殉情么?”
九一先反应,“啥?”
月白挑眉,看那边媚眼逐弯、一副玩味。
而后红衣一飒、六尾相随,牵着她的手不放开、带着月白一起自崖边坠落而下,冲进万千云海、不见嫦娥月。
九一:“卧槽!”
疾风刺目、云雾迷途,千万尺峰、不见深谷。
既要“殉情”,那便是向死而去。月白不用灵力,任由寒风飒飒、举目无光,唯有前方咫尺被牵住的手还有几分温暖。
忽而手中一痛,那只手将她拉去某个方向、而后又转。再一回眼时、她已被这只火狐狸打横抱在了怀里。
低头看她的人狐耳灼灼、眼眸切切,像她还是叶二时那般将她的上身抱起、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有些得意,“怎么这么听话?”
……听个鬼。
早知其下有异的月白一翻身便从她怀里跳出来,理了理衣衫下摆。
周边树木葱葱、浅光不明,许多东西都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但其实在掉落的时候,瞬息之间、是可以看到山壁上刻着字的。
生死炽然,苦恼无量。
依旧是熟悉的笔触,月白知道那与刻下无极石碑的、是同一人。
“九一。”月白问他,“我们在哪儿?”
“啊?”九一还没太懂她的意思,但仔细一看,“诶?我们怎么在山下了???”
他们明明刚刚还在齐云之巅,现在就突然出现在了山脚,再走不到一刻便能进曲仁县城。
“卧槽?”九一惊叹,“怎么搞的?”
月白没说什么,看向身边的季无念、向她伸手,“来。”
某人玩心大起,不伸手、伸尾巴,就用尾巴尖在月白的手心里打转、让她痒痒。
月白很怕痒、也不喜欢,一挑眉、拉过她的尾巴就往自己身边一拽,直接把人扣在怀中。不理她活该喊疼,月白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伸展向下、指尖飞滑,做出一个传送阵来。
再而金光一阵,再眨眼时,身边已是小桥流水、似是庭院深深;不远处亭台楼阁、烛摇红影,处处风流。
季无念认得出,这是蝶庄后院。
有这种能耐,也难怪那时候在藏雪、能这么一瞬便把两千多里走完。
心中有些五感交杂,但季无念甩甩尾巴,还是把这些情绪吞下。她看看月白,“这是哪儿?”
月白看看左右,寻了路,“你不知道?”
又是一句说不出口的“不知道”,季无念跟在她身旁,五指一划、变了容貌。
倒不愧是个天资甚好的人,月白给她的那张脸、已经能被她改变。
“又要穿一层马甲啊?”九一讪讪开口,“这第三层了吧?”
仙门季无念,魔修凌洲,这位又是妖狐谁谁?
脸倒还是好看的,眼睛依旧是璨璨有光。月白随意瞥去一眼,“不以凌洲示人?”
明明想去魔界高层,却要以狐妖身份见前任魔将?
“怎么?”红衣狐妖两步上前、身姿半转而眼角挑衅,尖利狐爪刺着月白下颚、挑起她的脸,“月白大人怕被发现与我这小小妖狐有染?辱你声名?”
“……戏精。”九一看不下去,“月白、揍她吧?”
揍是不可能揍的,月白拨开那只狐爪子,若无其事得按在手里,领着她穿过眼前木桥。身旁有一小厮经过,对她二人视若无睹。
季无念回头望了那小厮一眼,还未来得及感叹月白能力,又听那边开口。
“既然叫了大人、便别改口了。”
“卧槽。”九一想敲开月白的脑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季无念噎了一下,可眼前人一派自然、步履轻盈平常,好似刚刚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而出。她往前凑凑,“月白……?”
月白驻足,朝她轻笑。
……她是认真的。
季无念眨眨眼睛,给她补上,“……大人。”
月白满意,继续带着她往前院去。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季无念倒也不觉得很疼。只是自家小徒弟突然就这么趾高气扬起来,让她觉得既新鲜又可爱。
以后再找个什么地方补回来。
“大人。”季无念笑着,晃了晃月白的手,又跑到她面前阻她去路,在一片绮罗香风中簌簌盈盈,“小妖入世不深、未有所称,可否斗胆、请大人赐名?”
这下连月白都想叫她戏精,清清冷冷得一开口,“自己取。”
啧、真没情趣。
火狐狸嘟了嘟嘴,继续被月白带着走。
蝶庄忙碌,她们一路经过不少来往仆人小厮,有些也是半妖姿态、低眉垂首,便是走着也十分恭敬。
比起更喜欢皮毛的月白,倒是季无念对这隐于众人视线的体验更为好奇、频频回首。
七弯八转,过香阁深关,眼前一座主楼、艳歌无间。
月白先停了步,季无念在她身旁、还见殿前人来人往、嬉闹非凡。这边轻柔好细腰,那边和笑掩朱唇,蝶庄引人绵、不下无边幻梦、更胜九玄天。
季无念扬首,对此处繁华有些沉默。
月白的手还被她牵着,大约是那温暖让月白软了心肠,她还是说,“若是不想,走便是。”
她隐约感觉季无念不喜欢这里,所以才化了狐型,散出一身妖气。只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准备一个、实在是出乎月白意料。这不像平日那个总是计划“闯祸”的季仙长,这似乎不在她计划之内。
若不在计划之内……
“难得月白大人想去哪里,小妖自是要相随的。”季小狐狸贴上来,抱住月白手臂、眼中脉脉春情,似妖似媚,“怎会不愿?”
九一打了个抖,“我的鸡皮疙瘩……”
便是季无念再娇柔可人,有九一这个声音、月白也没办法被她勾住。只是季无念想陪她来这事月白记下了,想着总该给点回报。
“绛绡。”
季无念歪过脑袋,笑着,“这么风流?”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可不就衬季无念这风流狐妖模样。
月白看她,“不喜欢?”
“喜欢,”季小狐狸抖抖耳朵,贴住自家大人、在她耳边轻语,气息缠绵,“谢大人赐名。”
……月白也想冷颤、可她忍住了。
九一已经看得明白,“你真的调戏不过她,放弃吧。”
月白早已修定了不理九一的能力,也对把搭在自己身上的人轻轻推开这件事情轻车熟路。剩下的不过解开周边屏障,让两人现于世间。
此处还隐蔽,季无念翻了面具出来,给月白戴上,“蝶庄来往隐密,众人对自己身份都藏得好。便是已有伪装、也要再装个样子。”
季小狐狸不装无知时便显得十分可靠,月白视线落在她那对高出自己一些的狐耳上,心思有些飘移。
若说叶二是为季无念而重入人间,那眼前这只绛绡、算不算为她月白而存在的狐狸?
季无念自己也将面具戴好,转身见人似乎在发呆,便笑意绵绵得凑上去,用尾巴扫过她的手,“月白大人?”
月白瞥她一眼,牵着狐狸走入人群。
饶是蝶庄罗琦成丛,此二人也是惹人注目的。
不说那浅衣女子身姿挺拔、气质纤冷,与此处氛围格格不入;便是那只火红的六尾狐,也似要烧红这夜空般耀眼着。偏偏两人一处,狐妖缠人,总要搭在另一人身上咬她耳朵。
香靥融春雪,翠鬓亸秋烟。
丛生这下知道了为何月白说那人比自己显眼。面容先不说,光就这招摇亲密、就该惹来多少羡厌。
“月白姑娘,主人有请。”
蝶庄眼杂,丛生也不爱多露面,遣了小厮寻到角落二人,将她们请上楼去。
待得入了清净处,月白和季无念摘了面具,与丛生相对而坐。
“月白,阿扬一会儿就来,”丛生未在房中留人,便自己给她们倒茶,一双圆眼在她们俩之间转来转去,终是落在季无念身上,“这位姑娘是……”
如此招摇得显示妖族身份,也是个妙人。
季无念看见丛生有一瞬的怔楞,此刻已好好藏好,只露出盈盈笑意、秀色堪餐。
“绛绡。”狐爪子勾勾身旁的人,季无念笑说,“她的狐狸。”
月白的杯子在唇边停了一瞬,又被流利得抬起。
季小狐狸看得清楚、自然笑得更开心。
月白又在心中给她记上一笔。
给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