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虚假取代的真实

「所以说嘛……」

她坐在我的床边，手上橘子的白丝被她细心的弄下去，扒下来的橘子皮也被她整齐的排列在床头柜。

说着是能让我除了消毒水味还能嗅到橘子的香气，不过似乎只是垃圾桶在门口她懒的去扔了。

「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轻飘飘的坐着，只能略微扶动窗帘的风仿佛就可以将她吹散。

我不确信她是否是真实存在在我的世界里。

或者说，她是否可以称得上是生物也是个问题，可能只是我光怪陆离想象中的一部分。

「嗯……不想回答我吗？」

她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每天晨起吃药之前，她总会安安静静的坐在我的床边。

但很快又会消失不见……

「并不是。」

「你会想起来我的，毕竟你最离开不了我了……」

她是从纯白色的房间里点缀出的一抹色彩，我无聊的生活也是因为她偶尔的陪伴变得稍加有趣。

「我不知道。」

「不要露出这样无奈的表情啊，我所认识的你可是很温柔而又坚强呢……」

温柔？如果我这副病怏怏的身体还可以用温柔这样的词语来修饰，那也再好不过了。

她伸手喂着我橘瓣，这种感觉很温馨，我并不是怎样的讨厌……

即使我们大多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她也会安安静静的陪伴在我的身边。

「好啦，我该走了……」

「现在？」

「嗯……现在。」

想说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去，支支吾吾的发出几个不像样的音调，她还在疑惑的看着我。

「想让我多陪陪你吗？」

她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带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心里话被她所说出来我还是有些羞涩的，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抱……」

我像是鸟一样张开双臂，若不是我的身体还躺在床上，她也许就会认为我要展翅飞翔了。

「嗯？」

「抱抱……可以吗？」

她也许是我的想象吧，但是我能感受到的情感是切实的温暖，能一丝一缕的缠绕住我的身体。

「真是一个爱撒娇的孩子……」

这种温暖，安心到仿佛可以融化整个世界，仿佛屋内的空气都渗入了些许的橘子香甜。

也许她是真实的吧，是那样的让我安心……

环绕住我的臂膀，我努力的感受着她的温度，就算她的发丝扎到我的侧脸，有些痒痒的，但我却还是把她抱得更紧。

「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也不知道呢……也许和你一样？」

「你也是他们口中的病人吗？」

「不，我是来陪伴你的。」

陪伴的那种温暖，切切实实的传达给我……

她没有说谎，我是可以完全信任她的。

「好啦……该分开了吧，都腻在一起这么久了。」

她松开我的身体，我看到她的脸上却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

「是开心的眼泪哦……你还能与我在一起很开心的。」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只是用手背抹着眼泪，我有些惭愧，居然觉得她哭起来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

「和我在一起会很开心吗？」

「会的。」

「那不要分开好不好？」

她没有答应我，身影却在我的眼前逐渐的开始淡化，但还在向我微笑着。

像是水雾般散开一样，那样轻飘飘的就消失在了空气中，冰冷的白色房间失去了她的点缀，一下子又变得空旷起来。

「还没答应我啊……」

暗自决心下次要好好的问她，不过再次见到她可能就是在明天清晨了吧。

我还能记起要跟她说些什么吗？

只能继续呆在这个空旷的白色房间内，墙壁上没有挂表，我开始推测着什么时候另一个熟悉的人将会来。

昨日总会给我留下些许的既视感，但那也是模糊朦胧的，只会依稀的感觉到一会儿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咚！咚！」

另一个人要来了，应该是那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大姐姐吧，只不过她总给我带来一种不悦和恐惧。

像是海洋深处所涌动的暗流，那种危机一直在我的耳边低语，仿佛随时可以将我的身体撕扯。

「怎么样了？想起来什么了吗？」

她端着一个铁质的四方盘子，上面是我每天必须要吃的药物。

「没有……」

「那兴许这个可能会对你有些帮助。」

她从裤兜里拿出一本破旧的书本，封皮已经脱落，首页的边缘也是泛黄，像是被水浸湿后又晒干一样。

「你的日记？有没有印象？」

那本所谓的日记里似乎装载着不悦的过去，我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阴暗气息。

「给我看吗？」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试探的话啊……」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我不得而知，只能从她们支离破碎的形容来推测出一个大概的剪影。

模糊的站在我身旁，偶尔向我指引着应该做些什么。

「你看过了？」

「没有……里面的东西我不想看。」

她俯下身子，把铁盘放到我的床头柜，发现那整齐排列的橘子皮。

「是她弄的吗？」

「我说出实情你也不会信的吧……」

「身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还是有必要去了解一些你的状况的。」

她顿了顿，看我的脸色没有怎样的变化，才继续把话说全。

「就比如说……那个你说的那个她。」

「她是假的？」

「这要看你怎样认为了吧……」

这倒是让我嗤笑，兴许她的存在是让这个医生都无法断言。

「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按那个红色的按钮来叫我。」

她急匆匆的离开了，也许我并不是她唯一的病人，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来完成。

那本破旧的日记被她放在桌角，我伸手去拿准备看上几眼。

几张照片也落在我的床上。

我拿起来准备看一下，但我身旁那名为过去的剪影似乎在不安的求助，那照片其中藏匿着的，可能是我想尽办法想要忘却的事物。

有一张是幸福的四口之家，站在一栋二层楼的门口照全家福，父亲和母亲慈眉善目的笑着，两个婴儿被她们抱在怀里。

接着一张，父亲的身影却消失不见，母亲失去了欢乐的面容，略带憔悴的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孩子已经长大许多。

而后的，那栋房间好像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怎样的改变，但照片上此时只有那已经快成人的两名孩子站在那，其中的一个人好像是我。

沉闷的站在那，眼神里似乎裹挟着许久而又源远流长的绝望，蔓延到相片这个狭小空间的每一角，甚至攀爬着我的手臂缓缓的渗入我的内心。

最后的一张，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我些许能够猜到我的过去，但其中的情感我也只能感受到片刻。

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照片，但我注意到的只是几张。

那个有她的身影，她大多的时候相依在我的旁边，搂着我的肩膀自拍着。

笑容很温暖…和现在的她一样。

日记上没有写多少东西，偶尔能在一页的角落中发现咒骂人的恶毒句子。

以前的我，性格这么糟糕的吗？

不过有些话语也像是祈愿一样。

「希望她能够陪伴在我的身边。」

「但还是希望她能够取代她。」

没有一点思绪，完全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话。

我放下日记呆在这个无聊的房间，四周静悄悄的。

吃完铁盘上的药物，倦意也很快的再次来临，我只好蜷缩自己的身体继续回到梦中。

说不定还能再次见到她呢……

「这些不是你以前的老照片吗？」

睡意朦胧的我睁开眼睛，还能看到她飘渺的身影离我那样的近，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她对于我而言比清晨的阳光还要温暖，有她陪伴的早晨会让我一天的心情变得更好。

她坐在我的床边，手中还拿着我昨天翻看的照片。

「小时候的你很可爱呢。」

照片中所流露的阴暗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或者说是，她也许只是注意到了我而没有在乎其他人。

「没有的事。」

「有的哦！你看看你的脸，红扑扑的真可爱。」

她的双腿还在开心的摇摆着，这让我有些害羞，收下了她对我的夸赞。

「这几张自拍也很不错呢。」

自拍吗？她拿给我照片来看，我还是能看见她的身影在照片里陪伴在我的左右。

「你也在里面。」

「没有哦……我不喜欢呆在狭小的地方，相片对于我来说尺寸太小啦。」

拙劣的笑话，掩盖着我们之间的不同。

「话说啊，我不在的时候你会觉得无聊吗？」

扯开着话题，我勉强顺着她的话来接。

「会很无聊的呢，没有你在我会觉得很寂寞呢。」

我依稀想起了昨天问她的问题还没有回答。

「所以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老爱撒娇可是坏孩子呢……」

「也就是说，不行吗？」

她的回答有些让我伤心，对于她来说我可能并不是那样重要，但她在我的心中却已经蛮横的占据了所有。

没有给其它的事物留下一点残存的空间。

「不是的，因为我知道我也许会突然的离开。」

「为什么？」

「不要把我看得太重要就好，或许我也不值得被你看得很重要。」

「但你真的是我很重要的人！」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我，我的穷追不舍是否是让她觉得有些困扰了呢？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我的床边。

微风轻轻摇曳着她的秀发，还能嗅到几许昨日遗留下来的橘子清香。

即使才一夜不见，但却有种阔别已久的错觉，是那样的令人向往和思念。

「那……真的是太好了呢。」

她用手指向上拉着嘴角，刻意比划出一个假笑来打消我的顾虑。

很温柔呢，即使是欺骗我也要小心翼翼的，不想让我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个我。」

这算什么回答，猜字谜游戏吗？

「如果能呆在你的身边让你觉得有些开心的话，那么我就很满足了，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那你会什么时候离开？」

「嗯……」

她摇摆着小腿，好像在努力的思索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好让我安心。

「大概……等你想起来什么的时候？」

「那我宁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你总是能说出这种害羞的话呢，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哦……」

又是这样，我不知道以前的我究竟都做些什么，都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给我留下了一大堆谜题，等待着我自己去挖掘，而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引导着我。

像是寻图索骥一样，但也许我发现了那事实后，我可能会因为回忆起之前的事情而哀伤。

或者是，她会取代我，那一抹哀伤都会残忍的抹除干净。

「安安心心的好好待着，明天早晨我还会来看你的……」

她的声音像是旷野上弹奏的钢琴，悠扬婉转的传达到我的耳边，还未等回响几声，却已经被风吹散。

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消失在纯白的天花板中，如果我现在把窗帘拉上的话，兴许还可以看到她变成星星的样子吧。

还是会害怕突然有一天的早晨，再次睁眼时她会消失不见。

「怎么叫我安心啊……」

床头柜上她好像提前把今日份的橘子放在那，橘子皮被她巧妙的隆成原来的形状，像是要以假乱真来糊弄我一样。

把我当成笨蛋吗？

她的存在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刻意寻求她的踪迹可能也只会无功而返。

听她的话，还是安安心心的呆在这吧。

「咚！咚！咚！」

跟我所推测的似乎有些不同，今日的医生好像来的很早。

结果也正是我所疑惑的那样，推开门的是一个样貌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冲上来紧紧的抱住了我。

她的身体有温度，很暖和。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几乎和那个虚假的她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我能切实的感受到她存在于这个现实之中。

「你是谁？」

「我是小月的姐姐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那个虚假的她，就叫做小月吗？

「那孩子一直嘱咐着我要来看看你，不过因为最近的一些事情……」

她脸上倒是有不易察觉的悲伤，委婉的和我攀谈着。

「那孩子一直再跟我说，她很喜欢你呢……」

抱有歉意的话语有些让我疑惑，难道是之前她对我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真的吗？」

「你应该可以轻松的察觉到那种情感吧，她总是跟我说你像是淋雨了的小猫一样。」

「有种想要呵护的欲望，照顾许久之后，也会萌生出情感。」

小月的姐姐很健谈，我应该可以轻松的从她口中问出不少以前我的事情吧。

「她有时还会来看我呢……」

我现在只是希望能够证明她是真实存在的，永远都不会跟我分开。

小月姐姐的身体颤抖着，哽咽在口中的话语怎么也无法对我说出来。

无声的哭泣着，我却没有出言安慰。

她的哭泣对我何尝也不是一种别样的悲伤，间接的告知了我真正的事实……

「小月……她不会再来看你了。」

「为什么？」

「那个孩子已经化作天空中的一颗星星了……」

就算她很直白的告诉我这个现实，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到难过的，毕竟现在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也只有她一个，但确实是假的……

「对不起……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呢。」

「她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蹦蹦跳跳的跟我讲你和她今天的经历。」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那副样子了，小月本来可爱的样子……」

姐姐已经快泣不成声了，我伸手帮她擦拭着眼泪。

「也正像小月和我们说的那样呢……」

「你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呢。」

温柔，这个词语一直陪伴在现在的我，只不过我可能只会对小月温柔而已吧。

她对于我而言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

「没关系的……姐姐。」

姐姐牵着我的手，闭上眼睛努力的在祈愿着什么。

把最美好的祝福给别人，小月的姐姐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以后要好好的，不要让小月失望……」

珍重的嘱咐着我，也是十分期待着我能承载着小月对我的希望继续存活下去。

探寻过去总是很悲伤呢，她们引导我的目的也是想让我继续背负着过去的沉重吗？

我和小月的姐姐一起呆在这个房间很久，医生来的时候倒是没怎么惊讶。

今天的一天也没有怎么不安，心中许久的疑惑被打消了半数，这到底能不能算得上是好事呢？

我还只是期待着明日一早，能看见那个小月还坐在我的床边。

而翌日的清晨，我是嗅到了猛烈的橘子香气而被惊醒的。

「哈哈哈！」

她蹲在我的床边，拿着橘子皮在我的鼻孔贴着。

「要早点醒啊，不然我会离开呢。」

「不要走……」

我伸手去抚摸她的侧脸，冰凉冰凉的。

她还在，对我而言她就是真实存在的。

她的脸色也红润起来，听话的蹲在那让我抚摸，我揉搓着她垂下的发丝，没有任何清楚的触感。

「小月……」

「嗯……你想起来我的名字了？」

「你是真的吗？」

「我是你想找替代品想要取代的真实的我哦……」

「什么？」

「我的存在是因为有你才会是真实的呢……」

我们之间是相互依存，相互共生的关系吧，因为有我在她就是存在于现实的，而我也是因为有她在才会感觉到安心。

「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我只是想把我内心情感传达给她，万一下次她消失了，我再也捕捉不到她的身影时。

那我可能会因此懊悔一辈子。

「我也很喜欢你呢……」

她红着脸回答到，两个手指转着圈圈。

「那喜欢的抱抱……」

小月也因为有我在而变得爱撒娇了呢。

「下次吧……这次的话。」

我亲吻上她的嘴唇，软软的，凉凉的，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样。

内心安定下来，我眯着的眼睛还能看到她的闪亮的眼睫毛，还有她努力而又笨拙的配合我的样子。

直到我有些喘不过气了，才慢慢的和她分开。

「下次不要直接亲上啊……」

「不喜欢吗？」

「到也不是这样……」

「那么再来一次？」

一但感知到那令人安心的情感，就会变得更加的贪得无厌，想要对她索取更多。

「嗯……」

她闭起眼睛期待着我的样子真是可爱。

再次体验着那份安心，有她的存在才会让我感受到温暖。

「好啦……我要走了。」

「为什么你消失的越来越快了呢？」

「但我还是会陪伴着你的吧。」

她又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点，消失在了纯白的天花板中。

空旷的房间里失去了她的踪迹的时候，我仿佛又会感觉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冰冷。

我已经离不开她了……

「咚！咚！」

很快，医生又例行来到我的房间，只不过这次她的手中没有拿那个铁盘。

「你快要可以去感受外面的世界了，但如果你要恢复记忆的话可能很困难……」

「嗯……」

「分离转化性障碍……我都没有想到你会好的这么快。」

「也许这种特效药物的治疗是真的可以用于临床了吧……」

我原来得的是这样的病啊，似乎也不像是什么的疑难杂症。

「那样你所幻想的那个人会消失，不过你也不会想起来那段记忆的……」

「什么！！！」

「我知道，她可能对你很重要，但是请你记住，她只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人物而已……」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渴望的，所以她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而且小月已经过世了……」

「那个真实的人，你所寻找到的也已经不见了……」

是这样吧，我只能被迫忘了她吗？

她给我带来的温暖也只不过是我渴求的幻想而已吧，她是虚假的，迟早会消散，那个真实的，也无法再陪伴我的身边。

很过分呢，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也只能孤独的一个人。

今日的下午，我是不知怎么浑浑噩噩的度过的，仿佛直接跳过了夜晚一样。

清晨时，她还陪伴在我的身边，但我也知道，我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会被不断的缩减。

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没有我，你要自己一个人好好的哦。」

「你的回答是我想安慰我自己才去说的话语吧……」

她坐在我的床边要喂我橘子，我摆手拒绝了。

「我不是你……倒不如说，我可能是真实变化而来的替代品吧。」

「小月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是替代着她存在的，而不是你。」

「但你也会不在的……」

「所以你要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啊，连带着小月的那一份。」

「太沉重了……我扛不住。」

她哭了，我抱住她的头温柔的抚摸着。

还是我要来安慰她，她才是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出去之后，记得要去看看小月啊……」

「我会的，连带着你的问候我也会带给她的。」

她主动的亲吻着我，我感受她嘴唇的冰凉，在心中努力的刻画出她的样貌。

希望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么，永别啦……」

「永别……」

她很快的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芒，融入这纯白的天花板，而带给我的感受却不会伴随着她的消失而淡化。

我一定会一直记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