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冷星回来的时候,她正一脸镇定地继续找她的资料,找得厌烦了就看看公文,时不时画几笔上去。
冷星完全不知道她对自己的笔记本做了什么事儿,只是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了餐厅。
“走啦!吃饭啦~”
“好。”她任由冷星拖着她过去,虎口卡住她纤细的手腕。
千汐月一如既往不会用筷子,大概是冷星虽然自小像大小姐一样被别人伺候,根本没有伺候别人的习惯,但对于千汐月,确实如她所言“哪怕你变成一只猫,傲娇任性,我也会养着你,抱着你,让你每天在我怀里”——她一直都惯着千汐月,在这种生活小事上。因此,千汐月刚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照顾了。
她知道千汐月碰不得一丁点辣椒,所以也不会为了好玩就故意如此。和她吃饭,冷星大多准备清淡菜式,最多是来一道辣味满满的菜自己享用。千汐月喜欢甜食,冷星便毫不在意般随手撒糖,若是让别人知道她私下里可以这么惯一个人,大概也会大跌眼镜吧。
“来。”冷星夹起一筷子菜举到千汐月唇边,千汐月非常配合地张嘴吃掉,“怎么样?”
“很好吃~”
冷星又将汤推到她面前:“温度应该刚刚好。”
千汐月并不喜欢烫的东西。
“汤我就不喂你啦。”她笑着说,“你可以自己喝的。”
“谢谢。”千汐月接过勺子,舀了一勺。
“很好喝。”
万年不变的回答。
冷星的神情一滞:“真的假的?”
“真的。”千汐月十分真诚。
事实上确实不错啊。
“我就是有点儿担心……新花样你不喜欢。”冷星低头点开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后锁屏,“以前从来没尝试过。”
“我很喜欢啊。”千汐月说,“即使血族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但还是觉得很喜欢。”
手机新闻推送了一条消息,冷星点开一看。
埃博拉病毒肆虐全球。
“这……好可怕啊……”她翻着那些图片,脸色凝重起来,“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完全不能直视……”
千汐月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感觉最近超级不太平啊,昆明火车站暴恐案,马航失联……”她停顿了一下,就像急刹车一般止住了话头。千汐月依旧神情平静地喝汤,似乎并没有被这个词刺激道,“智利海啸,新疆暴力事件,还有乌克兰危机什么的……就没有哪天安生过,仿佛一下子世界就进入了躁动期。”
“据说感染埃博拉病毒的人会’融化’掉。”
“是啊!而且根本无药可医!只要感染上就几乎得等死了!死亡率88%啊,要知道败血症也就是60%左右,比较恐怖的DIC是最高80%,也没有这么高啊。”
“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本质上不是疾病,而是症状。”
她放下筷子:“是,确切说是促凝系统和抗凝系统紊乱后的一种状态……真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没事手贱点开看,我要缓缓,等那些玩意儿从我脑子里过滤掉。”
伸出手指揉着太阳穴,冷星抿着唇,似乎状态相当不好。
“有人对我做了什么。”她的脑海里回闪过冷旻的脸,“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冷星更加用力地摁着太阳穴,眉头皱得紧紧的,牙关紧闭,仿佛在努力驱赶什么东西。
“我不认识的人盯着我的眼睛。他们很高,手很冷,皮肤苍白,看起来非常奇怪……”冷旻的手攥着自己送给她的项链,“我妈妈当时吓坏了,想要阻止他们,可是他们力气特别大,领头的人当着妈妈的面把爸爸用来自卫的钢管掰成了两半。”
冷洛辰这个疯子居然在行李里装钢管?冷星不由得腹诽。就不怕被机场安检扣下来?
千汐月像机器人一样,左手捏住银制汤匙,然后舀起一小口汤,慢慢送到唇边,张嘴,悄无声息地喝下。左手落下去,汤匙再次沉进碗底,舀起一小口汤……
她的右手支着下颌,保持着近乎雕塑的姿势,一动不动望着冷星。
大概是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绷紧了,冷星蓦地想起,千汐月的读心术无法控制,自己想什么在她面前如同透明。她猛地睁开眼。
“冷星。”汤匙被千汐月从齿间抽出,闪着明晃晃的光,“我无意窥探你。”
“我知道。”冷星发泄般拍了下桌子,“对不起。我……控制不住。就像你控制不住你的读心术,我控制不住我本能的戒备……”
咣当一声,汤匙砸在碗边,然后落入碗底。千汐月的薄唇抿紧,像刀片一样锋利。
“我并不想如此。”她冷冰冰地开口。
“对不起……我只是……我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终于到了要崩溃的边缘吧。之前好多事压着,再加上要考试,还有些其他有的没的。”冷星苦笑了一下,“大概是心里的猜测看起来越来越接近真相,我很害怕,可是我毫无办法。埃博拉病毒……你知道么,有人说,那根本就是生化试验。针对非洲人的生化试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我也不想再去想……”
千汐月放开汤匙。她知道再继续捏着它,它会变成空气里飞扬的粉末。不被信任的愤怒和失望让她的理智一瞬间粉碎,更何况……或许冷星本来就是对的。
与其说她在对冷星发火,不如说她厌恶无能为力的自己。她还不够强大,强大到无需顾忌任何人的地步。那样她也不必担心,冷星知道什么而会有被灭口的风险。
她本就不该被信任。她隐藏得太多。而且,冷星对她的所作所为近乎一无所知,而她却对冷星的一切了如指掌。
“一公里。”千汐月开口,“范围是一公里。你不想的话,离我一公里远就好。”
“没必要的。”冷星望着她,笑容苦涩又无奈,眼中跃动的光点就像漆黑深夜里的微茫星光,“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知道我最隐秘的事情,我……毫无保留。”
“你从不需要在我面前勉强和委屈。”千汐月站起身,“半个小时,一公里。如果你需要更长时间,发短信给我。”“千汐月!”冷星也站起身追过去,试图拽住她的衣角,“你这个状态我根本没法放心!”
“让我自己待一会。”千汐月的衣袂飞起,“或许你也一样,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她大步走出大门。
“我会带着手机,你随时都可以联系到我。但是,冷星,请让我单独地,安静地待一会儿。你也需要平复下你的心情,包括之前你那些关于马航的猜想。”
冷星没再说话,她低着头,一只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腿。
疼痛让情感冷却,让理智回归。
千汐月合上门,动作很轻。
然后她靠着大门外侧,背脊滑了下去。
冷星说得是对的。
确实是生化试验。这一次是人类内部的种族灭绝实验,虽然说,目标其实是另一个敌人。
当然也是血族的敌人。是狼人。
千汐月不会插手这件事,即使这病毒肆虐非洲,甚至可能波及全球。理智上,人类和狼人都是血族的敌人,两虎争斗,无论是死是伤,对血族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情感上,她憎恨狼人超过任何物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刚好人类准备对付它们,她高兴都来不及……
但冷星……她不会希望看到。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爱人的愿望和自己的立场,她很贪婪,她想要实现前者,也想要保全后者,可是她贪婪却清醒,她明白这不可得。
求同存异只是美好的愿望罢了,生物的本性是毁灭异己,扩张自身,是尽可能地占据更多的资源,是绝对的优势,立于不败之地。
“I want more, more, not the most, but more.”
那个清晨,她翻着杂志上冷星连载的小说。当时里面的主人公在真相大白的那刻便是如此表白心声。她还记得冷星的描写,现在想来,或许这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她自己。
“他的眼神中充满狂热和渴望,就像资本家望着利润,秃鹫闻到腐肉,龙瞥见金子的光芒,沙漠中跋涉的旅者寻觅绿洲。他的瞳孔战栗着,因为兴奋而张大,他挥舞双手,似乎整个人都处在亢奋之中。”
“‘I want more, more, not the most, but more.’他利刃般的唇片中迸出话语,对面的女孩惊恐地瞪大眼,不敢置信一直以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会变得如此疯狂。”
“‘你无法想象,得到更多对于我的诱惑。我想要占有,无限制地占有,将一切都纳入掌心,为我所控!’雪白的牙齿,就像狼一样,锋利又狰狞。”
“‘即使毁灭你的同胞?还有你的家乡?’女孩惊恐又愤怒,‘他们是无辜的!’”
“‘那又如何?’莱克特冷冷道,‘没有谁是无辜的。自私是最大的美德。我因此而可以得到更多,得到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权力和地位,还有财富与荣耀。’”
千汐月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一字一句写的都是她。贪婪的渴望,自私的本能,还有冷酷的手腕。冷星比她想象的更了解人性,只是……冷星不愿意面对这一点罢了。
她记得当时问冷星为什么给主人公取这个名字,冷星如此回答:“汉尼拔·莱克特,我最喜欢的影视角色,没有之一。博士非常厉害,他的智慧与理智让我深深沉迷,但与此同时,他是个魔鬼。他高于人类的水准让他像个高高在上的神,可归根结底,他还是人类,所以为人世所不容。毕竟没有多少物种会同类相食。”
她浅浅地笑了下。
“这样的人对于我有近乎致命的吸引力,我抵挡不住如此优雅又智慧,同时风趣幽默的人的诱惑。可这样的人又会是我的劫难,因为冷酷而且理智到近乎残忍,少见温情。他们的爱情必定会为野心让路。莱克特最后掉下悬崖坠入大海,而费雯为救他也一起掉了下去,因为不肯松手选择纵身一跃而非保全自己……”
命运如此奇妙。冷星在小说中写到的,具有如此的,让她迷恋又恐惧的特质的人,最终成为了她的爱人。而事情的发展仿佛也印证了她笔下的故事,爱情为野心让路。
千汐月……
冷星沉默地望着那弯折的汤匙,她知道千汐月已经克制到了极限。异能时刻处于暴动状态对于血族的精力是无法想象的巨大损耗,何况千汐月并非懒散闲人,整个密党的军务都压在她的肩上。
埃博拉……她并不认为只是偶然爆发的意外。北欧地震,智利海啸,天灾不断,而各地频发的暴力事件呈现出越来越动荡的格局。而千汐月避而不谈的态度也侧面反映,这些事情即使与她本人无关,跟血族也脱不开干系。
有何意义呢?冷星一口喝干了汤,默默收拾好餐桌,然后开始烘焙甜点。她孱弱无力,无法阻止任何事情,也动摇不了千汐月。她所做的,唯有努力学习,期望有朝一日战争爆发可以多救几条性命。
不能冷静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千汐月。她……只不过一直不想正视人类与血族迟早会有一战的事实罢了。苟且偷安的日子虽幸福却也易碎,如同指尖的泡沫……
她端着甜点走进书房,为两个人各砌了一杯茶后,打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之后开始小心翼翼地翻动千汐月的书卷。她的速度极快,同时努力放空大脑,尽量不去想任何相关的事情,就像行尸走肉般机械拍照。她知道千汐月不会翻自己的手机,所以照片是安全的。可是她精神状态差的时候很难控制思绪,头脑却是不保险的。
一部分资料是英文的,她看得懂。另一部分是血族古语,但是血族古语和拉丁语来源相同,她可以靠着拉丁语词典勉强推测大意。实在不行,她可以尝试去修罗堡的地下图书馆……
当然她知道,千汐月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但目前来看,她也不会阻止自己去调查真相。
做好这一切后,冷星对着照片小心翼翼地将一切复位,然后拨通了千汐月的手机。
“你回来吧。”她的手捏着茶杯,“我很想你。我……希望和你一起,至少我想要抱着你,现在。”
听筒里是风啸叫的声音,她猜想千汐月应该在高处。
“好,我很快回来。”
不过一分钟,千汐月便走了进来。她穿着梵卓军队的黑色制服,军靴的皮革锃亮,整个人笔挺又冷漠,一颗镂空的金色徽章别在胸前。这让冷星不难猜想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她究竟去了哪里。
“我……你回来了。”
冷星站起身来,然后缓慢地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穿上制服的千汐月英挺得几乎不像个女子,她本就腰细腿长,加上军靴底下嵌着厚厚的钢板,显得整个人格外高。比大多女生更为棱角分明的轮廓配上那顶线条感极强的军帽,少了许多柔和,多了军人的刚硬和严肃。
“嗯。”她的双手交叉放在冷星后背。因为军靴增高的关系,冷星的头顶只是刚好抵着她的下颌,而非嘴唇了。而冷星的唇也不再够得到她的脖颈,只是和那枚镂空的徽章平齐。
“这是梵卓军队的徽章吗?”冷星靠着她的胸口。
“不是军队的,只是家族徽章。”她的手松开,冷星也配合地松手,两个人分开了一点,“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背后刻着我的名字。”
“不用了,我怕你正式场合需要。堂堂军部首脑着装不够规范,被人诟病就不好了。”她笑了下,然后将桌上的甜点端给千汐月,“你没吃多少东西。虽然血族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但是我想你看到这个应该会开心一点。”
千汐月的眼神一滞,然后接过碟子,用银叉送了一块甜点到嘴里:“谢谢,我的宝贝儿。”
“陪着我好吗?”冷星见她放下了碟子,端起了苦涩的浓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明天一过,我就要回到学校去了。很快几门期中考试后就是复习时间了。”
“好。”千汐月面对她摘下帽子,然后解开腰带,一件件脱下军服。暖黄灯光下,她的身体不再有之前那么苍白,而是镀上淡淡的蜜色。精巧的锁骨下是匀称的肌肉,薄薄一层,然后是冷星所喜欢的长腿。她天生就是衣服架子。
“我会控制不住的……”冷星的手掌贴着她光滑的肌肤,“你在玩火。”
“我本就没要你克制。”她未着片缕,任由冷星抱着自己,唇舌四处留恋,“想做就做。”
冷星的意识迷乱起来。她的手忍不住在千汐月身上煽风点火,伴随着深吻一路向下,直到最后,她的唇贴住她最隐秘的部位。
“进来。”不同于在上的时候那般情迷意乱,千汐月镇静得近乎有些冷漠,她的手抚摸着冷星的头发,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进来。”
“你最近很累了吧,抵抗异能失控的副作用。”冷星抬起头与她对视,“不了,等你精神好一点再说吧,我不想弄痛你。”
舌尖游了进去,而非手指。千汐月绷紧了身子,电流在全身肆虐,快感一波波涌来。
“我想,这样你至少不会痛。”十几分钟后,冷星再次抬起头来,嘴唇晶莹剔透闪着光泽,“我爱你。”
柔滑的丝绸贴住千汐月的身体,冷星闭上眼睛:“晚安,我的小千。”
“晚安,冷星。”她感觉到冷星缩在她的怀抱里。千汐月就如此抱着她的女孩,直到她睡熟了。
随手捞起睡袍披上,她瞥了眼镜中满身红痕的自己。冷星很温柔,一点都没有弄痛她,大概是知道她最近烦心事太多,精神不佳,所以没有让她流血。
千汐月没有开灯,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摊开冷星的笔记本。旁边是冷星的手机,只要她想,用熟睡的她的手指解开指纹锁并不困难。然而她只是点亮屏幕,望了眼时间,和锁屏的自己的照片。
她知道冷星做了什么,而且不打算阻止。冷星需要血族古语的词典,而修罗堡里面有。到时候,她会让她不经意间拿到的。
千汐月拔开笔帽,继续模仿着冷星的笔迹。咫尺之遥,她所爱的女孩在梦境中徜徉,而她坐在桌边,替她抄写笔记。
清晨,八点,千汐月将早餐放在桌上,穿上军服离去。冷星醒来后看到甜点被吃得一干二净,茶杯中有刚刚泡好的红茶。所有的,修罗堡中带出的书卷都已经被千汐月收走,让她不由得庆幸昨晚及时拍下了那些资料。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笔记本换了个地方。
冷星翻开笔记本,一张纸条飘落,然后缓缓坠地。她瞪大眼睛,分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化学笔记全部补完了,而且字迹和自己的几乎别无二致,就是那种强迫症一般打印机打出来的标准的五号宋体字。
难道是自己梦游起来写完了全部笔记?
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然后瞥见了那张纸条。
片刻,她咬紧嘴唇,攥紧了笔记本贴住胸口。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 My sin, my soul. ”
流畅漂亮的花体字,上面还有一个浅浅的唇印。
“我爱你,千汐月。”
她微笑着,然后将纸条贴近了嘴唇,直到和那唇印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