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自從加奈惠逝世,美冬便一直活在漫長的孤獨裡,像是坐在一列迷失終點的老舊列車,搖搖晃晃地隻身行駛在生了鏽的鐵軌上不斷兜著圈子,細數著車窗外那一幅幅鮮明美好的回憶風光。儘管周圍的人依舊不吝給予她無限的溫暖與關懷,深受敬重的她也沒有按常規遭到塔強行退役。
然而美冬深知那些善意多半是出自於對自己的同情——畢竟那些喪失了伴侶卻獨自苟活的哨兵與嚮導的後半生,可從來不遜於莎士比亞的悲劇。隨著時間流逝,存在於她內心那永遠也填不滿的空缺,讓她曾經多姿多彩的精神圖景風化成一片了無生機的荒漠。
不再站上前線的美冬自從任職精神輔導部的醫務官,開始替那些與自己境遇相似的士兵們做輔導治療後,才發現原來他們都抱持著同樣的寂寞,同樣的迷惘,同樣的不知所措。失去所愛的他們都是被束縛於塔中的空虛幽魂。
「我想妳一定也對這一切感到迷惘吧,資深嚮導さん。」
自稱是Magius領導者的嬌小少女,用那副看似天真稚嫩的玲瓏臉蛋,高傲地露出笑容。
「我們被普通人視為異類受到懼怕與排擠,美其名是敬重擁有非凡力量的我們,實際卻把我們當作猛獸一樣看待,以社會責任的名義將我們圈養在塔裡,為了他們犧牲自己的一生,甚至賠上寶貴的性命。而弱小的他們卻能坐享由我們的血與淚換來的安定社會——這不是很不合理嗎?」
神色恍然的銀髮嚮導啞口無言地回望著少女。
「妳想要從如此悲慘的命運中得到解放嗎?」她敞開了懷抱,「那麼就加入我們吧——我們可以帶給妳所期望的自由。」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解放,為了他們的自由。
美冬一面望著一顆顆被收納在培養瓶內閃爍著不祥光芒的悲嘆之種[註1],一面試圖減輕關於自己的背叛行為所產生的內疚與罪惡感。縱使她對Magius不惜傷害無辜的激進手段頗有微詞,她依舊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為了實現這個遠大目標,必要的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眼前這些悲嘆之種都是Magius自成立以來長久積累下來的研究成果。他們藉由捕捉原生魔女並且加以改造、培養,再挑選優異個體進行複製,偶爾釋放到外界透過捕食幫助自我成長(儘管多數會遭塔即時殲滅)。直到近日,他們的研究終於有了革命性的突破,並開始尋找合適人選作為謠的材料。
他們起初選用精神萃取的方式,透過提取目標對象的精神體與魔女進行鏈結,並成功製造出有史以來的第一個謠。然而,實際操作下卻發現這樣的做法效益不彰。除了效率差之外,製造出來的謠也是極度不穩定,甚至因為不牢靠的鬆散鏈結變得衰弱不堪,導致外放在神濱市時便被塔輕易消滅。
歷經多次失敗後,研究人員便提出一個嶄新的論點——利用靈魂寶石與悲嘆之種進行鏈結。這也是為什麼Magius這次將目標對象鎖定在佐倉杏子及其伴侶的美樹沙耶加身上。她們本身就是資質優異的哨兵與嚮導,精神體自然強健穩定。其次,她們才剛歷經肉體結合不久,尚未經過精神結合的伴侶綁定,彼此之間的鏈結理所當然不如已婚的哨兵嚮導那般穩固——作為謠的合成原料簡直是上上之選。
「美冬閣下。」
一陣靛紫色的微光沿著刻印在門上的羽翼紋路驀然亮起,合成實驗室的門自動敞開,依舊是一身金邊白袍的天音姊妹,滿是疲憊地緩步走了進來。
「月夜、月咲,阿莉娜的傷勢怎麼樣了?」美冬關切地輕聲問道。那道發狂哨兵在藝術家譬如生命般重要的纖細手臂上留下的創痕,回憶起來依舊是駭目驚心。
「雖然是沒有什麼大礙了,但就是⋯⋯」欲言又止的月咲與身旁同樣面露窘色的月夜不約而同地交換了眼神。
「心情很差呢。」一回想起在診療室裡大發脾氣、不停怒吼著『一定要把那條Crazy Dog做成紅色顏料』的發狂上司,月咲仍然心有餘悸地說。她從未見過如此暴跳如雷的阿莉娜(就連她心愛的魔女慘遭消滅的時候都沒見她這麼生氣),簡直像極了自己御駕親征卻在烽火過後親手丟失了整片疆土的落魄君王。
她可是與其他嚮導一起費了好大功伕,才好不容易平息那彷如海嘯般足以淹沒整座城市的精神震波——有那麼幾個瞬間,月咲幾乎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正如世人賦予她創作的評價那般,阿莉娜・格雷的精神力量就像讓人瘋狂的烈藥,危險而致命。
「阿莉娜閣下已經先回到本部去了。」
「還有特別向我們交代,等那位次席的實驗完成後就要馬上通知她。」
「⋯⋯我想也是呢,真是辛苦妳們了。」美冬向一臉難為的下屬露出了然與歉意的苦笑。負責安撫阿莉娜的工作一向是交給她的(畢竟阿莉娜總是對美冬,更準確地說是對她的胴體抱有莫名的執著與熱情),然而當她指責阿莉娜的做法實在太過火爆,並提出竄改花凜的記憶時,阿莉娜便突然對美冬賭氣起來。
「實驗進行得怎麼樣了呢?美冬閣下。」月夜和月咲迫不及待地湊到了美冬身旁,又是期待又是雀躍地問。假若這次的實驗成功,那將會讓Magius距離那遠大目標又靠得更近一步。
「美樹さん的精神屏障比我想像中的還難纏呢,」在兩人滿心期盼的熱切眼神注視下,美冬望著分別被金色圓環給緊緊環繞住的兩顆靈魂寶石,難掩遺憾地答道:「到目前為止她們的靈魂寶石都還沒能連結上赫胥黎系統[註2],想要完全剝離她們的精神體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
與依舊是空無一物的培養瓶相連的另一端,是同樣被金色圓環所緊繞、沈浮在培養液之中的悲嘆之種。看起來就像是一顆落入了玻璃瓶裡的微型土星。
「果然艾普西隆精神波對於A級嚮導來說太過微弱了。」試著感應那層架設在靈魂寶石周圍的精神屏障後,月咲便出言建議道:「也許我們可以試著提升到阿爾法精神波?」
「畢竟這是第一次實驗呢,再加上佐倉さん和美樹さん是我們的貴重人才,我想還是循序漸進會比較好。要是因為過強的精神波影響到她們的精神體,那可是得不償失。」
就在這時,位於運行整個赫胥黎系統的裝置核心——一隻個體異常嬌小的丘比,突然用一個遠比普通孵化者可愛得多的聲音說道:「那麼要調升到貝塔精神波嗎?嚤啾。經過我的數據分析,貝塔精神波能夠以最安全的方式瓦解美樹沙耶加所架設的精神屏障——不過,還得多花上兩個小時才能完成脫瓶就是了,嚤啾。」
「能安全行事是最好不過的了。塔那邊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追蹤到我們的。」美冬伸手摸了摸小丘比的腦袋,「那麼就拜託你了,丘比。」
「交給我吧,嚤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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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完全恢復意識之前,杏子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被海豚親吻的夢。
迷失了方向的她落入了深海,呼吸不到氧氣的她在冰冷海水裡痛苦掙扎,沒有人能聽見她憤怒又悲傷的嘶吼,她陷入瘋狂的絕望。在她幾乎覺得自己要溺死海中之際,恍然聽見一道美妙歌聲在耳邊響起,她一度以為那是來自上帝的寵召,竟沒想到那其實是重生的福音。
接著,一隻海豚將垂死的她帶上岸,卻在親吻她的額尖之後,化作來不及挽留的泡影。
夢終之時,烙印在杏子眼中的便是那隻海豚額上的藍色月牙印記。
當杏子睜開雙眼,迎上的便是面容憔悴的沙耶加。此刻的她看上去虛弱無比,宛如一個遊蕩了數個世紀,虛無縹緲的幻影——宛如那隻消失在自己夢中的海豚。
「妳總算醒了,杏子。」沙耶加氣若游絲地說,看上去很是勉強地對枕在自己腿上的杏子擠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沙耶加?」回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後,突然整個人都清醒過來的杏子連忙欠起身,一邊檢查沙耶加的身體,一邊著急地問:「對了,妳的傷——」
「沒事的,梓さん替我做了簡單的傷口處理。」沙耶加伸手稍微拉開了領口,露出被繃帶包紮住受到槍傷的左肩。繃帶上還滲著幾許已經乾涸的棕紅血跡。「我只是有點累了而已。」
然而,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依舊讓杏子不舒服地眉頭深鎖。而她也是在這個瞬間才意識到,自己和沙耶加不知何時都被換上了淺桃紅的絲質病服。
杏子環顧了四周,卻發現這個狹小空間,除了兩張單人床和簡便的醫療用品盒,以及設置在牆上的感知干擾器外就什麼也沒有——顯而易見地,這是個專門為她們量身打造的牢房。
「⋯⋯在我失去意識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見我被子彈打傷後,妳就馬上被激起狂化反應了。」
「妳說什麼?」杏子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可是連在得知自己家人不幸喪命的訃聞時,都能免於陷入狂化危機的哨兵。
「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看見自己的嚮導受傷後,哨兵陷入狂化是很正常的現象。不過為了讓妳冷靜下來還真花了我不少力氣。」沙耶加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說道,沒打算告訴對方當時的情況究竟有多麼危急失控。當下失去理智的杏子馬上就狠狠反咬了阿莉娜一口,想當然對方也不是吃素的熊,被激怒的阿莉娜引起一陣壓倒性的精神震波,在美冬一力地勸阻下才避免將場面搞得更加混亂。
「很顯然當下的我們沒有勝算,只好投降乖乖跟著她們走——但Magius當然也不會傻到讓我知道這裡是哪裡。」回想起一路被蒙上眼睛,四肢被銬上鐐銬,聽覺又受到干擾器限制(不過她隱約能聽見來自阿莉娜令人反感的言語調戲),覺得自己簡直被當作什麼性情殘暴的頭號罪犯對待的沙耶加,忍不住露出一個自嘲的苦笑,「再說,就連靈魂寶石也被她們沒收了,我們根本束手無策。」
「這下還真的是玩完了。」一聽見靈魂寶石落入敵人手裡,哪怕杏子再怎麼頑強如今也只好認命,畢竟對於哨兵和嚮導而言,靈魂寶石就是他們的生命中樞。除非塔有辦法派救兵趕到這裡營救她們,否則自己和沙耶加根本只能等著任人宰割。她索性倒向了身後的牆,開始有些自暴自棄,「所以說,她真的背叛我們了?」
「我也很難相信。尤其是在和梓さん說了那麼多之後⋯⋯」一路上都在思索這個問題的沙耶加,始終想不透美冬之所以選擇背叛的理由。她實在無法將自己所知道的那個梓美冬,和Magius這樣瘋狂無稽的組織聯想在一起。更何況,告訴自己和杏子一定要珍惜彼此,道盡對逝世伴侶思念時的美冬,是那樣的真誠,那樣的溫柔。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落入敵人的陷阱裡吧。」
事實上,就連杏子也很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就在這時,坐在杏子身旁的沙耶加突然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失去重心,往旁邊一倒,好在眼明手快的杏子即刻接住了她。
「沙耶加!」當碰觸到沙耶加的身體時,杏子忍不住嚇了一跳,「喂!妳沒事吧?妳的身體簡直燙得不像話!」無力癱倒在自己懷中的沙耶加整個人都燙得像塊火堆裡的木柴,好似繼續這麼抱下去的話,就會在杏子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我不要緊的⋯⋯大概只是因為長時間維持屏障,讓身體有點負荷過重了吧。」漲紅著臉的沙耶加粗喘著氣,胸口跌宕起伏,冷汗浸濕了她單薄的衣襟。她努力隱忍著源自體內炬火灼燒般的痛楚,用那雙渙散的藍眸努力想看清杏子模糊的臉,吃力地從乾渴的口中擠出破碎沙啞的聲音,「Magius那些傢伙不曉得在對我們的靈魂寶石動什麼手腳——我要是不集中精神的話,就會馬上被趁虛而入的。」
「但這樣下去妳的身體會受不了的!快停——」
杏子突然整個人都頓住了。
一股鋪天蓋地的樹莓香氣猝不及防地將她網羅,鑽過她遍佈全身的每一條神經,攬過她騷亂不安的心,掠過她繃斷了線的理智。
杏子忍不住痛恨起自己的遲鈍。她竟然直到對方濃烈薫鼻的信息素爆發開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沙耶加的結合熱發作了。
女神啊!認真的嗎?挑在這種時候發作?開玩笑也不是這樣的——
「沙耶加,妳振作一點⋯⋯」杏子費盡全力遮蔽自己的嗅覺感官,百般艱難地試圖喚醒沙耶加的理智——儘管她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該如何打斷嚮導的結合熱發作——面對結合熱最好的處理方式,永遠都是順從信息素的指引。她忽然想起焰的一席話,卻悲慘地發現派不上任何用場。
該死,怎麼就沒人開發哨兵素這種東西?杏子絕望地想。要是她能平安離開這裡,一定要和藥物開發部的傢伙建議一番,等開發出來後她一定要先買個十打。
「杏子⋯⋯」明顯已經開始神智不清的沙耶加,用一股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將杏子推倒在床,整個人跨坐在手足無措的哨兵身上。
藍髮嚮導霍地傾下身,潮紅的臉上掛著嫵媚煽情的甜美笑靨,乍似一顆鮮美欲滴的禁忌之果。輕薄病服下的粉嫩肌膚隨著她的動靜若隱若現,溫熱的呼息以不規律的節奏打落在紅髮哨兵不時抽動的鼻尖,挑弄著她盤根錯節的心弦。
她伸出手,輕輕覆上了伴侶同樣紅透了的面頰,源自掌心的熱意與柔軟觸動著她無比敏感的神經。杏子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臟就要飛出來的聲音,無論是眼前的香豔春光,還是那股美妙薫人的甜膩香馥都幾乎要把她逼瘋。
正當她意圖開口呼喚那宛如魔法咒語般婉轉幻妙的三個音節,那人的唇卻搶先奪走了她的發言權。
沙耶加的吻絕對是杏子畢生中所品嚐過最美好的東西。遠比嗎哪來得甘醇,遠比索麻來得令人不可自拔,遠比稍縱即逝的夢境來得溫柔而真實。
至少她能確信,此時此刻,屬於她的嚮導不會化作她無法觸及的泡影。
本能性地跟循著信息素的指引,她們忘情地激烈擁吻,熱情的舌纏綿不斷,在彼此的口中爭奪對方吐出的火熱氣息。情不自禁的嬌吟與喘息是最為催情的情歌,被勾起的慾望如燎原野火般將彼此的存在焚燒殆盡。
耐不住性子的雙手急躁地褪去附著於彼此的衣料,沙耶加一面舔舐著杏子微微發燙的側頸,一面趁著她屈服於瘙癢感而鬆懈大意時,伸手搓揉著她胸前的柔軟,時而挑逗那顆越發挺立的紅莓,時而用濕黏的舌頭逗弄她紅潤的耳廓。藍髮嚮導能巧妙釐清伴侶在自己每一次的愛撫下,每一絲千變萬化的情緒。
酥麻的快感如一波波浪潮衝上腦門,隨即杏子不甘示弱地咬住她負傷未癒的左肩,毫無防備的沙耶加吃痛地驚叫一聲,一度由她主導的情勢在轉眼間便遭到逆轉。
使壞得逞的杏子伸手將伏在自己身上的沙耶加拉得更近,犬齒隔著受到磨損的繃帶上嵌入皮肉,夾雜著痛楚與歡愉的奇妙快感頓時癱瘓了她的思覺能力,拋去羞恥轉而擁抱極樂。在上一次親熱時,杏子便偶然發現了沙耶加這個會對恰到好處的疼痛感到興奮的小秘密。
她一面以不會太過刺激傷口的力道啃咬著伴侶不時顫動的香肩,一面欣賞著對方用以支撐身體重量的手臂隨著快感顫抖不止,緊咬著下唇努力隱忍住呻吟的模樣。
爾後,仍未饜足的哨兵將目標轉向了那對綻放於豐滿雪峰的傲梅,她大膽張開嘴,恣意吸吮著花蕊,一手扶著嚮導循著韻律擺動的纖細腰肢,至於另一手則沿著那姣好曲線順下而行,直到深入那片秘密森林,探取深藏於花園中的甜蜜。
她們就這麼不斷游移在彼此遍佈鱗傷的赤裸胴體上,試圖摸索出彼此互相吸引的靈魂,笨拙的她們卻直到最後都沒有發現,原來她們早已將自己的所有交予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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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悲嘆之種:與原作設定不同,在本作可視為魔女的本體,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精神聚合體。當哨兵與嚮導陷入無法回復的狂化、混沌抑或長夜時,靈魂寶石將變得混黑破碎,轉化為悲嘆之種。這是一種不可逆的精神形體轉換反應。
[註2]赫胥黎系統:Magius透過特異丘比入侵至孵化者網路,取得牠們的能量回收機制後加以解析並重新編譯,以特異丘比作為系統核心,進而開發出一套能將精神體進行形體轉換的技術。然而,Magius利用這套系統製造出謠的用意,現今依舊未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