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眼睁睁看着秋山快步从场馆前离开。
还没等她走近柯南问问情况,雨就突如其然的下起来。
她心念一转,便换了方向,几步跑到阿笠博士的车上,不期然看到前座秋山的雨伞。
没有多想,她就撑起雨伞,向着身后匆匆跑来的柯南说了一句。
“我去找她,先走了。”
风雨大作,秋山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她下雨时从不打伞,那把伞以防万一,是给孩子们带的。
一开始是没有伞,后来是习惯了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
每次暴雨时,她都会头疼,似乎是天生的病根。只不过经过那些实验之后,下雨时头痛变得愈发剧烈。
头疼时,她总会想到师傅。
那天师傅浑身浴血,明明是该狼狈不堪的,却笑得沉稳。
“风止,多年来拿你试药,你怪我吗?”
小小的秋山立刻摇头,“不怪的,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师傅做的永远是对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师傅,她早就已经死在战争中。师傅救她出来,给她吃穿,相当于重新给她一条命。
那她还她一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风止,你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妈妈就送你到这了。”
眼前的街道已经看不太清楚,脑海中的钝痛也转变成一波一波涨潮般的尖锐痛苦。
在极致的痛苦之下,秋山的五感却异常的灵敏。
“救命啊,救命——”黑色的雨幕中传来微弱的女子声音。
握了握拳,秋山跌跌撞撞朝那个方向走去。
大雨如瀑,头痛也愈演愈烈,几乎不能视物。
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掉了色的黑白布景,她趁着明暗的间隙,隐隐看到前面有几个人撑伞围在一睹墙边,便上去拍拍一人肩膀,“喂,没听到人家不愿意吗?”
被她拍的黄毛青年不耐烦的抖抖肩膀,道:“少管闲事,你......啊!”
秋山也没指望自己刚才的话能让他们迷途知返,早就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对面人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一拖一拧,卸了他一条胳膊。
没办法,现在她身体状况太差,撑不起长篇大论的嘴炮,还是以暴制暴来得迅速些。
一分钟不到,就有四个人影抱着自己身体的某一部位躺地哀嚎。
为了求快,秋山下手既重又狠,四人最轻也是骨折的伤势,最惨的一个半条胳膊都被她逆折过来,痛的生生昏厥过去。
“都闭嘴。”秋山走到一名断腿的青年身边作势欲踩,骇得剩下几人立刻死命捂住嘴,一个劲的往远离她的方向爬。
“今天的事不准透露给任何人,下次再犯,就杀了你们,听懂没有?”秋山身上被溅上些血点,嘴角因为脑中疼痛而轻轻抽搐,在地上几人眼里却如同修罗,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秋山一挥手,他们几个便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一溜烟地离开这条小巷。
头痛欲裂,秋山眼中已经蒙上一层血色,她组织不出亲切的表情,只俯身看向刚刚似乎被吓傻的女子,伸手过去想扶她起来,“你没事吧?他们已经走了......”
那女子似乎是才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却是受惊般拍开秋山的手,满眼戒备的瞪了秋山一眼,也深一脚浅一脚的迅速跑开,几秒钟就消失不见。
秋山神色不变,却是缓缓坐了下来,倚在墙边。
这样的回应她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反正也没期待过什么,早就无所谓了。
剧烈的头痛仿佛扩散到全身,秋山强忍着仿佛被丢入洗衣机切割的感觉,没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被雨水一浇,感觉浑身火一般烫。
这是最难熬的时候,每次到了这时,她都会数自己杀过的人。
沙漠里的黑衣人,马戏团的老板,百慕大的海盗,金三角的毒贩......
一共五十三条人命,她都记得他们死亡时的样子。
不是后悔,只是没有人是天生的恶人,她想如果在人生的不同节点遇到不同的事情,这五十三条生命是不是也会选择做个好人呢?
没有如果,但是她可以承载着这五十三份希望活下去。
仿佛在地狱里浮沉,拽住天上垂落的蜘蛛丝,秋山拼死向上爬着。
秋山对这个过程有数,等到她爬无可爬,进无可进的时候,这段难熬的痛苦就结束了。
眼前已经全黑,耳边只是雨声,仿佛五感都被锁死,被禁锢在某个黑暗的角落。
秋山死死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等这波剧烈的疼痛过去之后,才有些茫然地感觉到,似乎已经有一阵子没有雨点滴落在身上的感觉了。
雨停了?
“秋山,你还好吗?”
是小哀的声音。
秋山看不见,只能凭猜的看向出声的方向,尽力扯一个笑容出来,还没说话,又一波疼痛袭来,表情又扭曲起来。
有一只手安抚地搭在她肩上,秋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
“回家吧。”
家?我哪有家?
猛然这么想到的秋山才意识到。
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对灰原敞开心扉过。
原来自己漂泊了这么久,还没有把任何地方当成过家。
秋山想苦笑一声,却笑不出来。她想哭,却也哭不出来。
浑浑噩噩间只听灰原喊了一声:“小心!”然后她就被人拿雨伞遮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
枪响!
“小哀?小哀你有没有事?”秋山猛地跳起来,胡乱伸手摸索着,却碰不到人,也听不到回应的声音。
一颗心猛然往下沉,秋山几乎急死的当口,手被人轻轻握住。
几乎忘了身上的头痛,秋山死死拽住那只手,知道灰原还全头全尾的站在那里,才脱力的靠在墙上,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可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些善事,但又把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因为她伤过,怕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一片叶子,和与之相应的痛苦回忆。
所以她从没想过对灰原交心的,但回过神来,对方早已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她心口最近的位置。
一有什么变故,都会牵扯着疼。
她被灰原拉着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两人急匆匆躲入一个拐角后,秋山隐约听到有人踩水跑过的声音。
等这声音消去了,灰原才轻声道:“刚才是隔壁街传来的枪声,之前我看见有两个黑衣人追着一个男子跑过去。”
黑衣人?
秋山心下一紧,下意识摸摸身上防身的刀片,却似乎已经在刚刚打流氓的时候甩掉了。
她还没有恢复视力,看不见灰原的神色,心下越发急躁,刚要开口安慰,就听灰原咬着牙道:“别害怕,我在的。”
可你的声音在颤抖啊。
想这么说的秋山却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架,任她用力想要开口,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当初目睹师傅被杀而无能为力的是自己,在沙漠中被追杀吓得魂不附体的是自己,时至今日午夜梦回时都会满身冷汗的,也是自己。
她心里有个怯懦的小人,一直被锁着不见天日,所以她才能骗自己还有长途跋涉的力气。
浑身包裹着钢铁制的盔甲,任凭外界有多凶险,她自巍然不动。
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把这份怯懦藏起来,如今却被灰原一眼看破了心防。
其实没想过小哀能看到这么远。
她从来都以为以为自己那张玩世不恭的外壳已经足够伪装,内里脆弱的自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所以常常笑着行走在阳光底下,对小哀作出一副保护者的样子,因为她很强大,而小哀看起来很弱小。
可其实内里的她一直是那个暴雨中流浪的孩子,从那天起,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疼啊,小哀......”秋山闭了眼,慢慢跪坐到地上。
“可以抱一下吗?”这么说着,灰原已经一手撑伞,一手揽住秋山,给了她一个无声却温暖的拥抱。
疼痛奇迹般的蛰伏下去,像是有一团火从黑暗中亮起,借着风势,一瞬间燎原。
原来,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了啊。
真的有人会为她驻足,执一把伞,挡一方风雨,撑一片天地。
所有的伤口都被包扎,所有的脆弱都被包容。
秋山模模糊糊的想,就这么简单,又把心交出去了吗?
好啊。
淅淅沥沥的雨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住,有阳光破云而出。
雨霁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