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林家的民风剽悍，全县人尽皆知，可究竟有多剽悍，叶乐过去也没见识过。但当她骑车带着林晖开进村口，还是被几个肩扛锄头的村民拦住了，那架势看起来确实有些恐怖。

“小晖，今天不上学吗？怎么回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戴着摩托头盔的叶乐。

“当然要上学呀庆叔，可是我作业忘带了，老师让我回家拿，正好路上碰见我们学姐，人顺路稍我一程，拿了作业我就回学校。”林晖随便编了个理由，准备糊弄过去。

庆叔点点头说：“好好，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学校的课。最近外头不安全，总有些小混混，你自己路上当心点。”

打发走了村里的长辈，林晖心有余悸地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乐姐，我这回为了你牺牲可大了，等下我爸妈跟老师谈完，出来发现我不见了，我肯定要挨批。万一再被村里的叔叔伯伯发现我带进村的人是你，估计我能被他们锄死。”

“呵呵。”叶乐笑了笑，“我怎么了？小混混禁止入内？”

林晖吐吐舌头：“那可不，前几天城南都杀人了。”

叶乐握着车把的手用力了几分：“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么？”

林晖在后座茫然地摇了摇头。

“知道为什么你爸妈不让你告诉别人你姐在哪儿么？”

“他们没跟我说。”

叶乐便不问了：“指路吧。”

城市建设如火如荼，农村也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人没有挣钱的本事，却整天妄想靠不正当的手段一夜暴富。他们想方设法地扩建、加盖老房子，在空地上建一些只有空壳的假厂房，为的就是骗取国家的巨额拆迁补偿。而林家这个村子里，也一样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林和已经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待了三天。

回想起清明节那日，简直和噩梦一般无二。

她离开招待所去追姜海，却在国道附近碰到了前去上坟的一帮亲戚。当时她衣衫不整，满手是血，不管谁见到都会觉得可疑。七大姑八大姨围着她问东问西，根本没办法脱身，不知道是谁往她家里打了电话，爸妈很快就来了，不由分说地把她带了回去。

到了下午，城南出了命案的消息就开始满天飞，后来有警察上门，爸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理会，还把房子里的灯都关了，等警察一走，全家就一块儿转移阵地，住到了某个亲戚家里，当然，林和是不能跟着去的，她被反锁到了这间用来骗拆迁款的厂房里，一待就是三天，有时弟弟会送食物过来，却也没办法救她出去。

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姜海她杀了何元昊……

三天下来，林和完全不敢仔细去想这件事，一想到姜海可能会因此被判刑，她就浑身发冷。要是当时早点拦住她就好了，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比起幽禁，愧疚才更折磨人。

林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依然残留着干涸的红黑色血迹，她刻意没有清理，案发当天穿过的衣物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身边，没让父母拿走。她还年轻，没有太多社会经验，但有限的阅历的直觉都告诉她，她能提供的所有物证，都可能成为对姜海有利的支持，至于最后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她并不知道，也不敢猜测。

这时，厂房外传来了机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最后似乎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上班时间，爸妈和弟弟都不可能过来，听机车的声音，也不像是村里人会骑的那种。

林和下意识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外面的人好像在小声商量着什么。

“……躲开点儿。”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完，厂房的大门就发出了一声钝器相撞的巨响，然后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当啷。”

门外的挂锁应声落地，生锈的插销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大门随即被人推开了。

外面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女，手里提着一块砖头，林晖躲在她背后，探出个脑袋，神神秘秘地叫了她一声：“姐。”

林和看着门外的人，虽然她并不认识对方，但那人的气场实在太过特殊，尤其是她的眼睛，平静、安定，仿佛一口深井，无波的水面下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里面藏着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林和？”

少女丢掉随手捡来砸锁的砖头，拍了拍掌心的灰，左手大拇指的残缺让林和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乐姐……”

“认识我？那挺好，省事儿了。”叶乐朝她招招手，“走吧，我带你出去。”

“姜海她……”林和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怎么样了？”

叶乐转身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头盔，朝林和走去：“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但是有你在，她肯定能比现在好过一些。你应该也知道，你爸妈并不同意你掺和她的案子，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出庭作证吗？”

“当然！可是……真的有用吗？”

“总比没有的好。”叶乐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像是安抚，“只是要委屈你了，那姓何的孙子可是压根儿不承认自己干了什么事，如果你不出面指控，他硬要说什么狗屁两情相愿，警方也没法……”

“你说什么？”林和瞪大了眼睛，“何元昊他还活着？”

“从来也没说过他死了啊。”叶乐把头盔往林和手里一塞，回头对林晖说，“你姐得跟我走，我这车只能带一个人，你自己想办法回学校去吧，平时要有什么事儿可以让你姐跟我或者跟唐净心打个招呼。屁大点儿岁数，在学校就好好念书，知道么？”

林晖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

正在叶乐发动车子，准备带林和离开的时候，从村口的方向忽然跑来了一群人。

是刚才那个庆叔还有林和的父母。

叶乐低声骂了句我草，把头盔的面罩往下一拉，在后视镜里看了林和一眼：“抓紧点儿，要飙车了啊。”

回想起上一次坐在这辆车上，骑车的那个人还是姜海，五十公里不到的时速，连过弯时的幅度都很谨慎。可眼下叶乐油门一催，这辆川崎Ninja ZX-6R猛地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狂吼，仿佛一头扑向猎物的雄狮，笔直地冲向前方那群扛着锄头铁锹的人，瞬间冲散了拦住她们去路的人群。

“这挨千刀的小瘪三！”

“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

被叶乐疯狂的举动吓到的村民们在后面破口大骂，林和她爸气得满脸通红，捂着胸口吼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有本事永远别进老子的家门！”

林和紧紧地抓着叶乐腰间的衣服，咬了咬牙，将脸别到一边。直到离开城南，她都没有往后视镜里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