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含桃河伸出的一条支流向南,小小的一片灌木林直抵校园的外墙。沿着溪流,前人们踏出了一条小道。小道不长,走到尽处便可看见一座隐藏在茂密枝叶中的凉亭。就我两周来的观察而言,这是整个东方师范大学南校区唯一的一座凉亭。
发现这处隐秘的胜境是在我入学的第二天,那时我悄悄地从系里举办的迎新活动中逃离,正漫无目的地在这座陌生的校园里闲逛。沿着学校的外墙绕了一大圈之后,我在荒无人烟的行政楼以西不远处找到了这座小小的凉亭。
这座凉亭呈正五边形,除了入口之外,其余四面皆有铁质的栏杆和座位,部分油漆已经剥落,昭示着它的不再年轻。尽管如此,我却发现座位上并没有多少灰尘。
我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大约三五分钟后,便有一对情侣高声说笑着闯了进来。那男生用餐巾纸擦了擦栏杆,在座位上铺了一个塑料袋,便毫无顾忌地坐了上去,把女生拉到他的腿上,让她猫在自己的怀里,仿佛站在一旁的我完全是个看不见的透明人。
这里是情侣们私会的胜地,与我无缘。我当即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夹着尾巴逃离了那座凉亭,飞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我的宿舍楼在校园的另一头,从高处看像是一条折线段,而我的宿舍则是处在折线段的顶点。这使得我的宿舍与普通的四人间不同,只能住得下三个人。
我的两名室友来自同一个高中,彼此熟识,关系亲密。因此当我待在宿舍里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是个碍眼的局外人。虽然她们对我很是礼貌,但这礼貌同时也代表着疏远。
进入宿舍楼的时候已近五点,迎新活动已经结束。走近五楼的宿舍时,我听到谈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站在门外,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里面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我推开门,便看到她们正站在通往阳台的门前,借着玻璃的影子默默地整理着的头发和衣服。
见我进了门,扎着马尾的高个儿室友向我露出微笑。头一天自我介绍时,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季零。
“小葵,我们打算去食堂吃饭,你要一起来吗?”
“啊,好的。”
对于季零友好的邀请,慌慌张张的我没能找到拒绝的勇气和理由。事实上,住进同一宿舍的这两天,我们三个人基本上总是共同行动。就我周围的情况来看,其他新生们大多也和我们一样,以宿舍为活动单位,仿佛某种特殊的仪式和规矩。
宿舍外楼道的宽度差不多正好可以容纳三个人并肩行走,季零走在中间,我走在左边,另一个个头稍微矮了一些的室友走在右边。她的名字叫做席远筝,有着一头栗色的长发。不知是顾忌我还是生性如此,她说话不多,笑容更是极少。
“你晚饭想吃些什么?”
“土豆粉。”
“小葵,你呢?”
“嗯……不知道诶,我大概要先到食堂看看才能决定。”
“我想吃二楼的鸡公煲。中午没能吃到肉,晚饭要补回来!”
“晚饭不能吃肉,很油腻。”
“没关系,吃完之后去体育场跑步就行了。小葵你也一起来跑步吧!”
“啊……我就不了,我……晚上要去图书馆。”
看得出来,为了不让我尴尬,季零一直很努力地找着话题,想要把我拉入到谈话中来。可朋友这种事情终究不能强求,与其辛苦之后徒劳无功,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抱有奢望。
从食堂出来之后,我便与季零和席远筝分道扬镳,独自一人来到了图书馆。说实话我并没多少阅读的兴趣,可我更不想回到宿舍继续体验那种折磨人的尴尬。
我在书架上随便找了本小说,信步走到地下一楼。这里除了设有非外借藏书的阅览室外,还有一个小型的讲座专用厅。不过我来这里并非是因为看上了哪本藏书或者哪场讲座,而是因为这里的休息室中摆放着不少三人座的沙发。比起硬邦邦的木制桌椅,我更喜欢宽大柔软的沙发。
借来的那本小说是法国一个不知名作家的不知名作品,在我看来甚是无趣。我机械地翻着页面,假装自己还在阅读,但实际上我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个角落,我的眼皮已经开始上下打架。没过多久,那本小说便成了支撑着我美梦的枕头。
睁开眼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闭馆音乐吵醒了我。我离开沙发,把那本小说塞回书架,顺着人流走出图书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们学校没有规定熄灯和就寝的时间,季零和席远筝会这么早就上床睡觉吗?毕竟对于大学生来说,十点半不过是夜生活的开始。
我的大脑尚未得出结果,我的腿已经先一步迈出,朝着远离宿舍的方向,一步又一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下午偶遇的那条小道的入口。
纠结了半分钟之后,我向着凉亭的方向踏出了第一步。害怕黑暗的情侣们应该不会在晚上来这里,所以凉亭那里应该没有别人,我一边走一边如是祈祷着。
我的祈祷生效了一半。
凉亭中靠近溪流的座位上,一名黑色长发的少女斜倚着栏杆。似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站起身来向后观望,曲折的黑色长裙如瀑布般泻下。明亮的月光下,她那白皙的皮肤闪动着摄人的微光。我抬眼望去,正撞上她那带有几分惊慌的小鹿般的眼神。在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的时间里,我们在素色的月光下静静地对视。
这便是我与陶鸢相遇的瞬间。
无数个世纪过去之后,她收起惊慌的眼神,莞尔一笑。
“你是来纳凉的吗?怎么傻站在那儿,快进来吧。”
她伸出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我的大脑被她的笑容所击中,空白一片,只剩下本能驱使着我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