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
姜海长这么大，仗着在学习上有些天分，人也还算乖巧听话，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有一天能落到自己头上。
叶亮起先说得委婉——“得开除”，可事实却是处分决定早在姜海从看守所出来的十几天前就已经贴在了源中的公告栏上。
事已成定局，似乎真的无力回天了。
林和跟着姜海回到卧室，关上门，便说了一句：“对不起。”
姜海本来已经走到了书桌边上，闻言，转身走了回去：“说什么呢，我们之间用得着说这些么？该道歉的应该是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人，不是你。”
姜海牵起林和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自己去桌上倒了杯水递给她：“我就纳了闷儿了，乐姐当初都只是个留校察看，怎么到我头上就要开除？”
“事情闹得太大了。清明节一下子死了两个学生，源中建校一百年，从来没出过这么严重的丑闻。心姐跟我说，那天你和吴光被抓，周围一百多号人都看着，大家都觉得你俩肯定出不来了。”
姜海叹了口气：“闵绍是吴光砍的，我可没动手，想起当时那场面我就想吐。本来活蹦乱跳的人……就一刀，一刀就死了，想想都瘆得慌。”
“那就别想了。”林和把手覆在姜海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握。她刚刚一直捧着姜海递给她的玻璃杯，手心里还残留着温水的温度，让人很安心。
“明天去跟校领导说一说吧，如果他们知道你已经无罪释放了，说不定能撤回处分。”
“只能试试看了，要真撤不回也算了，源城的学校又不止他们一家。”姜海本来还想装得轻松一点，但心里却越想越别扭，说到最后还是变成了这种赌气式的发言。
林和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转身从背后抱住了姜海，安慰道：“不会的，学校才舍不得把你这种重点大学的料子放走呢。”
温柔的语气让姜海不由得红了脸，她点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林和抱着姜海的腰，脸贴着她的颈窝，轻声道：“对了，你哥哥他……是不是已经看出乐姐和心姐之间的关系了？”
“为什么这么问？”
“这几天心姐住的都是楼下的客房，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么，那是乐姐她爸以前的房间。乐姐本来好像也挺不愿意心姐住过去的，想让她跟自己住，可是那天晚上你哥哥把她喊出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心姐就主动搬到楼下去了。”
“这还用说，肯定是知道了。”
姜海还记得自己去少管所探视的时候叶乐那句胆大的话，估计叶亮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可能有点什么。
林和听完她的描述，轻笑了一声：“让人当太监？像是她会说的话。”
姜海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哥哥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心姐和乐姐都是有主意的人，不会被别人左右。”
“那你呢？”
“嗯？”
林和突然的发问让姜海有些愣神，一回头，目光正好撞进对方那双深色的眼眸，让姜海心头一跳。
她隐约知道林和想问的是什么，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叶乐是叶亮的亲妹妹，就算再怎么任性，也还有血缘这层割不断的关系可以为她兜底，可她姜海和叶亮之间又算什么？叶亮是她的恩人，在她身上花费了无数心血和金钱，虽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人必须要尊重恩人的意愿，但如果真的违背，总会有不守道义的嫌疑。
姜海愈发用力地攥着林和的手，有些话堆在心里，却怎么也组织不成掷地有声的话语。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一场噩梦，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林和与自己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林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似乎带着一些无奈的笑意：“三个字的问题，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对不起，我……”
“好啦。”林和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思，“上一次我在你家住的时候不就说过吗，日子还很长，难题还会有很多。我不是一定要你承诺什么，不用那么紧张。都说看人不应该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姜海，你没让我失望过。这样就够了。”
姜海重重地点头，听见林和在她耳边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说道：“过来。”
她转过身去，对方的吻便落了下来。
暮春的夜晚，带着久违的气息，稍显潮湿，也有些凉意。
姜海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拯救了。
……
去学校找校领导的事情并不顺利。
在知道了姜海和叶亮的身份和来意后，原本还有些亲切的校长拿起了架子。叶亮带去的几条烟他是坚决不收的，并且着重强调了几遍这次丑闻对源中名誉的打击。
“是，你们家的孩子确实是无罪释放了，可她参加斗殴不也是事实吗？”校长用右手的手背拍着左手手心，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那天去城南打架的学生，凡是我们学校的，能查到的，我们都给了处分。你看看这个通知，上到领头的唐净心，下到参与的其他学生，全部按照情节严重的程度来惩罚，无一例外，你们家的孩子也一样。而且这个处分通知已经发出去了，相关的手续也在处理了，没有单单撤销你这一例的道理，这会影响到其他学生和学生家长对学校的信任。”
磨了一个上午，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姜海起先还有些难受，毕竟是费了好大劲儿念书才考进来的，搁谁身上都不是个滋味儿，但消沉了两天，又看了些同学朋友发过来的消息，个个语气关切，询问她以后准备怎么办，她又有些无名火起。
处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天底下的学校多了去了！
叶亮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源中的态度这么坚决，再继续恳求反倒显得自己像是在倒贴，于是想办法联系了其他学校，看看能不能转学。
源城五中自然是不能去的，县里其他高中也好不到哪儿去，叶亮给邻近县市那几个和源中差不多水平的高中打了电话，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都拒绝了姜海转学的请求。
“都是一个说辞，事情闹得太大了，无罪释放也没用，毕竟有个案底留着。”再次被某个学校拒绝之后，叶亮也犯了难，“公立的去不成，要不干脆去私立高中吧，现在私立的学校也不差。”
“不行。”姜海一听就不同意，“私立的太费钱了，没必要。”
“可公立的不收咱们啊，说来说去还是抓着有案底这事儿不放。”叶亮劝说道，“小海，你别犟，哥没念过几年书，更知道读书有多重要，你不能因为花钱就不去念。再说了，钱挣来不都是为了花的么？哥这行挣得多，一点学费而已，花不完。”
“不是花不完花不完的问题……”姜海有些无力，叶亮越是这么好说话，她就越觉得愧疚。公立高中就已经不便宜了，更何况私立，有些学校光买个校服就上万，她要是真去那里念书，恐怕得愧疚而死。
关于转学的事情一连争论了几天都没有结果，姜海犟，叶亮比她更犟，有时候急得几乎要吵起来，家里其他人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得暂时把这事儿搁置下来，让他俩都冷静冷静，反正这学期也没剩多久了，不急这一时。
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唐净心的爸爸终于回国了。
唐净心当天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叶亮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唐晋鹏打过来的，说是要请大家一块儿吃个饭，地点就在他们自家开的那个假日酒店。
叶亮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挂掉电话之后似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