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也就是小天问,真正生活的年代、乃是千年之前。因为天生就有眼疾,她对周遭世界知晓不多,便是在部族中也多受欺凌,有人骂她是“妖”、有人说她“不祥”。她被人砸过石头、烧过头发,最后在迷迷糊糊的记忆里被困在了小小一方天地。她知道自己有个母亲,但也对她充满怨恨,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她一个。
小姑娘就这么困于自己的黑暗,爬几步就会碰壁,偶尔有热源时、便要用手去抓点吃的,勉强活下来。
月白看着那片黑暗计算一下,她该是被装进了个盒子、偶尔会有人给她送些吃的,也不规律。
她真正有名字是在某个灼热的天,周边的声音很乱,而她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到一声巨响从她头顶传来,她才第一次见到黑暗之外的东西。
灿烂的金光。
“诶?怎么还有小孩子?”
这声音月白太熟悉,对小姑娘来说、却是第一次听到。
很清澈的声音,不带任何对于她的厌恶。
“……啧啧啧,虐待小孩是犯罪啊……”那人说着,一片金光有所延伸、到了小姑娘的身边来。再下一瞬,小孩子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温度与力度,双脚离地。
“你跟我走吧,有名字么?”
名字、那是什么?
小姑娘不知自己的样貌,不知她在说什么,很疑惑、很奇怪,但难得的、很暖。
“看来是没有,嗯……”这个声音停了停,“那就叫‘天问’吧,一问苍天,挺好。”
自说自话。
月白对那人的这种品性特别不喜欢,也就不乐意再看下去。这些场景之前都以读过,是天问还记得的部分,而不记得、或者说纠缠起来的神息还化作一团、等待梳理。月白已经慢慢将其中症结松散,现在要做的便是抽丝剥茧、一点点让她的时光回复。
天问回到的时光是那人消失后的时间,而天问已经在她们住的地方等待了多时。在她们的游历中,天问已经能跟随神上慢慢感知时间的流逝、所以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特别难熬。
月白看着天问变得焦躁难安、甚至绝望阴冷。只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深入疲惫沉睡的她感受到了眼中刺痛,再睁开眼时、天边一轮圆月。
天、云、月、山、树、草、花,桌、椅、门、屋、床、杯、盏,一切原本只能用听觉或触觉感知到的事物一下子有了形象,可天问又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个疑问。
她的神上呢?
天问去找,可将这月下孤山翻来覆去得寻一遍,都没再见神上踪影。
唯有这漫漫长夜,伴她孤渺。
梳理到此而止,月白打算明日再继续。此世时间与她经历的不太相同,那人对天问来说失踪于千年之前,对月白来说、却是三千年没再见过。
目前说是怎么回事还太早,月白便也不予深究。只是收了神魂,有些疲倦。
“怎么样啊?”九一问她。
秦霜的事月白不和他说,他是很想知道的、但也觉得还是要给宿主留点隐私。
“还好,还要时间。”月白揉了揉太阳穴,看秦霜睡得舒服、又给她掖了下被角。
感觉突然有异,月白问九一,“季无念呢?”
“诶?”一般只负责盯梢和报任务的系统愣了一下,语气讪讪,“好像……去了后山?”
***
季无念跑得有些远,她想月白不会放秦霜一个人在青临殿、也就不会来追她。
但到底是躲着月白、季无念不知怎么也有点心虚。大概实在是被跟久了,月白会跟着她这件事情、都似乎成了习惯。
……这也是个挺神奇的体验,不被人跟着还跟自己犯了错似的。
季无念笑了自己一下,看着眼前向上的台阶、微微注意侧边,还是抬步向前。
“无念。”
季无念转身,赵子琛就在一旁暗处等着她。
“掌门师兄。”季无念双手后背,一副天真模样,“大晚上得怎么来这儿了?”
“你说呢?”赵子琛一身道袍庄重、拂尘在手,“你这晚了一夜,还让我有些吃惊。”
昨夜在和月白胡闹,但这不好告诉师兄。季无念向前行礼,笑道,“劳师兄等了。”
“擅闯禁地,”赵子琛不与她调笑,一步向前、威压四拢,“罚。”
季无念一声失笑,任衣袂飘飘,“师兄,若是真想罚我、你也不会一人在此了。”
山上主罚的是百草峰文正,真想抓季无念、该叫上一众长老见证才是。
“无念,”赵子琛拿这小师妹没办法、那吓唬人的威压也从没真正吓到过季无念,只是他严肃的立场还是要坚守,“三清不该掺入此事。”仙门立场、与两派的关系,甚至是否会被妖皇折辱,这都是赵子琛要考虑的角度。作为掌门,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任由季无念胡闹。
“蒲时为人急躁、好勇斗狠,传闻那月港黑蛟还是他挚友,我们与他本就有间隙。六离之事,我们不与妖界为敌已算仁至义尽,”赵子琛再向前一步,眼眸尖利,“无念,不要胡闹了。”
“师兄,”季无念一笑,“若是妖族与无极藏雪开战,魔界必然浑水摸鱼,有什么意思呢?再说无极藏雪之心昭然若揭,凌洲藏身不过借口,江宁两家自作自受,宋则之事疑点重重,我们为何要放任他们私心争斗、拿那些小妖弟子的性命做赌?”
“更不要说混战生恶,指不定有多少人憎恶入魔,为他人做嫁衣。”
“魔修可恶,明云之事、还不够敲一个警钟么?”
“……她是不是在骂自己?”九一砸吧砸吧嘴。
月白神魂半透,还是跟了来,听见他们对话、便让自己更虚了些。
“无念,”赵子琛叹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然可有证据说凌洲不在妖界?可有证据说江宁两家死有余辜?又可有证据说宋则之死有误?我三清若公然质疑两派立场,以后如何自处?”
明着骂人家伪君子,怎么也不好看。
九一觉得听着有点不舒服,“感觉有点儿怂……”
“三清背景不似明云那般深厚,”月白淡淡回他,“现在在人间有着‘第一’的名头,却还有些德不配位。若是强硬要管,只怕惹他派反感。”毕竟此次他们也算师出有名,本来凌洲之事还未坐实不好动手,宋则之死一出、更惹众怒,凌洲行踪反而没有这么重要了。
若三清此时质疑,便是视宋则之死为无物,藏雪先不说,无极必然是不应的。
“师兄,”季无念也跟着他叹了口气,“也没叫你公然反驳,我这不是来偷印了吗?”
她以季无念之名伪造掌门密信,既给了蒲时台阶、也不必扯三清下水。若是事发,大不了她重重受罚便是。
“胡闹!”赵子琛一声怒斥,“你也是我三清嫡系,怎么能做如此荒唐事!”
季无念嘟嘟嘴,“说了那么多……那师兄你想怎么办嘛……”
说不过就撒娇?
月白看那边两人、一个怒目圆瞪一个嘟嘴装可怜,实在是极大的温度差。
“……”赵子琛也是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可六百多岁的人了、跟这厚脸皮的小师妹生气又觉得有点蠢,拂尘一摆,“此事你不该再管,快回去!”
“师兄,掌门师兄,”季无念仗着自己年纪小,过去可怜兮兮得扯他道袍衣袖,“师兄呀,不要这么死板嘛,好歹也是让天下安宁的好事……要是师尊还在、一定也会同意的嘛……”
真、说不过就撒娇。
“胡闹!”赵子琛衣袖一挥,一双剑眉蹙在中间、压出三道纹,“都说了此事你别再管,再胡来、禁闭十年。”
“哎。”季无念叹口气,止住了步子,“师兄……”
赵子琛离她一步之遥,此时也止了半步,却又继续前行,“密信我昨夜已发出,妖皇会如何应对还不可知,但无论如何、不可用掌门印。”
“别胡闹了,赶紧走。”
季无念苦笑一下,快步跟上。
“叮。新任务触发。‘截住掌门师兄密信’。”
“……”九一对着这任务发愁,“这到底是要寄信还是不要寄信?我有点搞不懂啊……她就不能想清楚再做事么?”或者想清楚再许愿啊……
月白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她明明昨夜已经给季无念提出了解决之道,她却又要来盗掌门印。还有那个任务……
这时候去找昨夜发出的密信……都不知道到哪儿了,怎么截?
“九一,盯着她。”月白按下心中烦躁,还是冷静思考。按以往经验,若是季无念真有此心、该会自己动作。自己还是先看一看,再做决定。
看着他俩背影远走,月白这才从魂体躲避的石壁中走出,散去身形、换到了另一处密林之中。指尖符文流动,她又画了那道传音符。
“月白姑娘?”蒲时语气有些不善,似乎不太愉快。
“深夜叨扰,妖皇见谅。”月白没事也不想总是麻烦蒲时。
蒲时那边也顿了一下,“不知月白姑娘找我何事?”
“过几日无极、藏雪要去三清,”月白本不想这样行事,但考虑目的、她还是打算如此,“我想请妖皇派人一叙。”
“此事之前便已说过……”
“此事只算我与妖皇个人交情,”月白在心中叹了口气,“邀你的是我月白,还请妖皇卖我几分薄面。”
“月白?”九一有些不明白。
蒲时那边沉默一会儿,笑问,“这也是为了那凌洲姑娘?”
月白叹了口气,“不算,只是诸多麻烦,还望妖皇海涵。”
“如此。”蒲时顿了顿、说,“我便让黑蛟带人前去,也算给足他们面子。”
“多谢妖皇。”月白说,“此事月白记下了。”
“……”那边蒲时笑了一笑,“月白姑娘既要享齐人之福、也要记得露水均沾,我们狐族的姑娘、善妒。”
月白心中一阵别扭,但也只能说,“多谢妖皇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