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苏地,水巷交纵,石桥错连,人语不断。
这边卖菱藕,那边载绮罗。抬首千灯照碧云,平目红袖揽醉客。
月白幻化了秦霜白发,自己也换了张脸,不打算再听季无念说的人间道理。季无念也就笑笑、并不坚持。她甚至自己也幻化了容貌,与她们一同做这人群熙攘中不惹注目的一员。
两人带着孩子步入人流,看彩灯、听叫卖,不时驻足。
秦霜在月白身边,被她分了魂力、描绘周边世界。小孩子突然接受了过多的信息,一下子有些惶恐,差点埋在月白怀里不敢起身。季无念绕到月白背后,占据了秦霜视野中的大部分,一点一点引导她看向四周,路过什么有趣的东西时,也是一样一样给她放到眼前、教她辨认。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被压抑的好奇心并不会因为接受的讯息而被消磨,反而越激越勇。更不要说最让她安心的人都陪在她身旁,让她有了底气,会慢慢用眼睛扫过周边,再用小手一指,怯怯相问,“那是什么呀?”
季无念往那儿一看,见结草成新木,枝枝坠红珠。
她让月白等等,自己去买了一串,放在秦霜手里,“小霜试试。”
小孩子的粉舌头没有那珠子红,却会在舔过之后给那珠子上一层润色,也给自己脸上添一丝甜味。
“神……姐姐,试试?”
神姐姐看到了一旁红衣人憋住笑意的样子,懒得理她,也跟小孩子说,“小霜自己吃。”
这到让季无念有些惊讶。月白明明爱吃甜的,怎么还会婉拒糖葫芦?
这疑问一直延续到她们上船,沿河摇晃、见两岸火树银花。季无念嚼着秦霜吃不下的糖葫芦,坐在月白身旁,看她拍秦霜的背。
小孩子兴奋劲过去了,在这摇摆中起了困倦。
最后一颗晶莹红珠顿在那里,被季无念捏着棍子转。
“不爱吃?”
月白看她一眼,目光回到那颗红珠上,隐隐可见红色外的万千灯火,凉凉一个字,“酸。”
糖衣甜腻,是月白喜欢的味道,可里面山楂酸口,月白不太接受。
“是么?”季无念刚刚吃了几颗,都不觉得酸。此时再一颗入口,也还是甜的。
“咔嚓”一声,糖衣清脆。
月白还没多想就被掰过来咬住了双唇,而这调皮的人送过来破碎的糖块。
都是甜的,酸味几乎不可察。
糖多了就容易黏,她还要舔上两口,活像个偷了香油的小老鼠。不要说那颗山楂果被她含在一边,让她一边脸颊圆圆鼓起,就更像了。
“这样、甜了么?”
糖衣易化,这会儿月白的口中已经没了颗粒感,但……
“……恩。”挺甜的。
季无念低头轻笑,边笑边嚼,一会儿果实下肚,嘴巴便空了下来、可以再好好亲吻月白。
山楂对她来说不酸,但月白的甜味更是点睛之笔。
船夫尽职得摇晃船桨,被顶棚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内里两人的旖旎亲密。
月白刚刚一直想打她,被她缠着缠着也似乎泄了气。在感受到空中来往气息时,心里生出一股子无奈来,也不乐意再与她计较了。
她看着季小狐狸的红唇,倾过身去离她近些,也露了浅浅的笑,“又算计我?”
“嗯?”季无念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哪儿有?”
“柏怀?”
季无念愣了一愣,笑问,“丛生与你说了?”
“恩。”月白往上看了看,“你放走了?”
“……恩。”季无念也靠她肩上,却没有往上看一眼。她知道那些该是鹿家在找人,也不太在意。“让他回魔界去了。”
“你要放他,还与丛生说?”月白侧目,却只能看见她头顶发丝。
“又不冲突,”季无念手上无聊,玩起了秦霜的头发。
月白看她手指翻飞,听到了九一的问话,“什么意思啊?”
“……绛绡不想让丛生与鹿家生怨,凌洲却要用柏怀。这二者、并不冲突。”月白回了九一,又问季无念,“柏怀与丛生有怨?”之前丛生与苏扬看见她的信就变了脸色,该是与柏怀有关。
“……柏怀会入魔界,便是因为丛生灭了他族。他后来被染音收入账下,困为禁脔,还是凭着自己的智谋成为了染音旗下智囊,让他多有听从。”季无念声音淡淡,笑意掩埋在闹市喧嚣里,又与周边波澜混在一会儿,晃进月白耳朵,“不过此人心中阴暗,对染音也没什么忠主之心……如今染音身死,他被鹿家所俘,正好以此为基,去找丛生与阿扬的麻烦……”
“他一个人?以鹿家为基?”月白问她。
“……世人皆以为染音有搜魂之能,但其实有此能耐的、是柏怀。他在探魂一途造诣颇深,搜魂摄魂都是拿手好戏。”季无念笑说,“鹿悬捉住他时没注意,着了他的道,再依他所言去向鹿弥进言……”她笑了一下,“鹿弥这人莽撞又跋扈,偏偏自小与鹿溪关系好……听闻阿扬有凝魂之能,就要去抢人,也没查查她与蝶庄的关系……挺傻的。”
“……我觉得这个人物关系有点儿乱。”九一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求助大佬,“月白你明白了么?”
“……”月白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现在也不想分神给九一解释,叫他等一会儿,自己又问,“他知道阿扬?”
“……知道呀。不仅知道,还想要她。”季无念坐起来,看了看窗外,“阿扬的天赋奇特,当年在魔界便有人知,对于柏怀来说更是有趣……那时要不是被丛生抢走,阿扬落在柏怀手里、没什么好果子吃……”
月白侧头看她,只见她侧脸。背后灯火渐黯,人声飘远,唯有水声波澜、紧跟不止。
季无念转回来,对她笑。灯影映在她眼里,随着船一起摇晃。
“……姑娘们,”船夫适时提醒,“到地方了。”
“先上岸吧。”季无念伸手扶她一把,与她一起上了岸。
船夫停的地方安静些,也离季无念的庄子不远。秦霜由月白抱着,埋在她肩上睡得正香。季无念走在她身侧,与她一道缓步而前。
周边逐渐静默,九一抓紧时机相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
“鹿悬是此处分家家主,与本家鹿澈是兄弟。鹿弥是鹿澈最小的儿子,之前去了幻梦、要掳苏扬,差点被丛生杀了。”月白给他先说人物,再说发生的事情,“该是鹿悬俘了柏怀,却也中了柏怀的摄魂术,而后挑拨鹿弥去招惹苏扬,就是要惹丛生发怒……他该是要以此挑拨鹿家与蝶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哈……”九一大概懂了,“可季无念怎么知道的?”
季无念知道的事那么多,月白反正是不知道为什么。
九一为了个难,“你要不要问问……?”
“……不必。”
问了还得被骗,不如不问。
二人回到庄子时闭月还在,一双眼睛盯得连季无念都有些尴尬,急忙把人赶走,叫她明日不用再来。
“殿下这就要走了么?”闭月有些不舍。她拉住季无念的手,“闭月不能长伴殿下左右,殿下一定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季无念把手往回拉,“闭月你怎么上了……”
“月白姑娘,”闭月眼睛火热,“我家殿下就拜托您多多照料。她虽顽皮,但心一直是好的……”
“行了行了,”季无念把人反手一转、推出门外,“闭月你真是上了年纪就变唠叨……”
“殿下啊……”闭月出了视野但声音还在,“要照顾好自己啊!”
季无念都不太想回,叹了口气。回到房间里,月白坐在桌边,而秦霜已经被安置在床上睡熟。她坐到月白身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叹气,“人呐,上了年纪就容易唠叨……”
月白提醒她一句,“你们同龄。”
“也是,”季无念挑起了月白下巴,不怀好意得笑,“那或许再长一些、便会像大人这般寡言?”
几千岁的月白微微挑眉,被不到半百的季无念咬了下嘴唇。
月白懒得理她,问,“回去么?”
“……你就这么喜欢青临殿?”季无念笑她,“出都出来了,不再玩儿玩儿?”
“玩什么?”
江南虽好,但月白对大多东西都熟悉,刚刚也都逛过。她今日也再没有什么游玩的心情,不如回去好好修炼。
月白的问题问住了季无念,让她趴在了桌上。双手交叠,脑袋靠在手臂上,季无念想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一旁的月白,眨巴眨巴眼,“流觞曲水,画舫游船?”
月白斜斜得看她。
季无念自己也没有很想玩儿那个,又蹙眉思考,“登高眺目、小桥流水?”
月白挑眉。
季无念叹了口气,还说得有些委屈,“那、玩儿我么?”
九一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得打开了小黑屋的门。
月白倒是觉得这提议不错,侧目浅笑,“好啊。”
那边的无辜里泛出几抹狡黠来,弯起的嘴角还被月白大人浅浅亲吻。只是她下一刻又有些笑不出来,只因大人那句“先存着”。
被存在一旁的季仙长只能看着自家大人又抱起了秦霜,还在小孩子迷糊的时候亲了亲她的脸颊。
那边金芒展现,站在光芒里的人回过身来,眉眼凉凉,“你要是不跟来,就自己回去。”
……自己一个人苦兮兮得飞半天?才不要呢。
苦兮兮的季仙长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大人的腰,在金芒最盛的时候,一口咬在了月白的脖子上。
倒也不是很重,但差点让月白手上一抖。
“……别闹。”月白语气不善,但看周边环境熟悉,也没说得太重。
季无念不理她,不松手却松了口,改用软舌轻舔,叫月白忍不住避了一避。
……也不知道闹什么孩子脾气。
月白心中叹气,“等小霜眼睛好些,再出去玩。”
秦霜视力不稳,身边根本离不了人。两人要照顾秦霜,哪里有什么心思玩耍。月白刚刚就是,光顾着护着孩子,什么新鲜玩意儿都吸引不了她。
“论养孩子对XX的影响。”九一也只能这么说。
“……可我过几日便要出门,”身后的声音委委屈屈,“大人既然如此担心小霜,不如就在殿里、等我回来?”
……
呵、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月白几乎失笑,摇了摇头。一步而前,并没有收到腰间双手的拦阻,她将秦霜放在床上,转身便正面季小狐狸一张笑得无辜的脸。
她特意收了下巴,睁大了眼睛,就是要显得更无辜一些。
欲盖弥彰、过犹不及。
月白走过去,再问一遍,“算计我?”
“哪儿有。”季无念再答。
月白又问,“去哪儿?”
“北地。”季无念如实以告。
月白猜她是为了藏雪,逼得更近些,笑意也更深了些,“不想我跟着?”
季小狐狸的借口找得可好,“大人不还要照顾小霜?”
月白笑开,倒是不讨厌她这点小计谋。她贴近她,环住了她的腰,笑意绵绵,“这么小瞧我?”
“……带着孩子、到底不方便呀。”季无念还歪了歪头。
“也是。”月白垂了眼眸,深了笑意,弯起了眉眼,“既然师尊如此体谅,那便……”
季无念眨了眨眼。
“到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