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诗怀雅请我与星熊上诗家老宅住上几日,我原以为又是那姓魏的差人来捣乱,匆匆赶来却见诗家大小姐端坐在庭院中悠闲自得地品酒,我气不过,三两步上前抢了她的酒盅泼酒在地上,道,“你信上道家中有急事,合着就是急着喝酒?”
诗怀雅咯咯笑了起来,一边却还说那是她的宝贝酒怪我浪费。星熊倒是舒了口气,牵着我去桌边坐下,又取了两盏新酒盅满上了酒,带头端起。
“阿姐,这酒敬你。”
“瞧瞧,还是我妹媳妇懂事,酒盅还我。”
我哼了一声,将手中酒杯拍在诗怀雅桌前,一边对星熊道,“莫要理她。”
“啧,你可别教坏了我的好妹媳。”
“她比你老几十年,我比你老千年,你还当真受得起这妹妹与妹媳了。”
“你媳妇儿愿意这么叫我,我又有甚么受不起的。”
我瞥了一眼星熊,这家伙在外人面前看似敦厚老实,私底下却总喜欢戏弄我这条龙,现在正握着盅嘿嘿笑着。
我与星熊在兽人村住了五年,前几年诗家不太平,我们经常回来帮着老爷与诗怀雅料理些麻烦事,这两年风头过去,我们来往也没有那么频繁了。如今老爷退居幕后,诗怀雅成为诗家家主,日常琐碎之事很多,想来应该是念起我与星熊平日里嬉闹的日子,所以才骗我们回来。念及此,我便多与她在院里多闹了一阵,天色渐暗时才回得厅里。
夫人前两年过世了,老爷最近身子也不太好,自从他得知我龙的身份,也不知应该如何待我,话语间夹杂着敬重与一些浅薄的关爱语气,我倒是一直将他看作真正的父亲一般尊敬,他不习惯,总是说不了几句就一个人回屋去了。
其他几位兄弟姐妹都在外,现在就剩我们三人在桌。诗怀雅很是高兴,拉着我与星熊陪酒,我不胜酒力早就歇下,星熊却是千杯不醉,灌得诗怀雅没一会儿便开始胡言乱语,没一会儿就趴下了。
我看了一眼星熊,她的耳根也有些泛红,给那冰凉的鬼添了一份暖意,我勾起嘴角,伸手去捏了一下那可爱耳垂。
被我冷不丁一捏,星熊的身子稍有一滞,随后扭头看我。我瞧见她眼中也似有一些雾,不免笑得更欢了。
“瞧你这样,怕不是也有些醉了。”
“我甚时醉过?”
星熊撂下酒盅,完全转过身来,那对青眸里映着两团火苗,我喜欢这样瞧她的眼睛,我晓得那团火苗是我眸中的颜色。
许时酒的缘故,我被这双眼瞧得身上酥软,手不自觉捏起她的下巴,向着自己轻扯。
星熊的眼帘微微下拉,我也用大拇指轻轻拨开她的下唇,身子前倾。
滴答。
水滴落的声音。
我的双耳很是灵敏,这滴水一砸,却像是砸在我心底,我赶忙缩回身子,余光瞥见星熊的眼中沉了一丝不悦,我心里发笑,扭头望向门外。
一阵咸味被微风带入屋子,我正奇怪,下一瞬便见堂厅的门被推开。
银发黑衣的女人立在门口,屋内灯光打上去,显现着她背后那把巨剑的轮廓,以及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如同珍珠般色泽的水滴。
星熊先前见我缩回身子,晓得是有人来了,早已转过身子对着门口,只是声音还带着一丝别扭,“斯卡蒂,你怎的来了?”
斯卡蒂并不晓得她打搅了些甚么,见到我们也不怎么吃惊,冷清地开口,“我来寻诗怀雅。”随后目光便锁定了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那位诗家大小姐。
眼见她已经迈开步子向诗怀雅移动,我赶忙开口,“阿诗她醉了,有甚么事可先告诉我们,明日转述给她。”
斯卡蒂的脚步顿着,扭头将同样血红的眸子投向我。她是深海猎人,一族共生的便是这血眸,或许是常年在海里的缘故,他们的血眸更是那种像盛着水一般的通透,而我的瞳色偏褐较沉,并不类似。
她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调,“她叫我一定要将此事及时向她汇报。”
朝中冷落诗家,诗怀雅在官场危机四伏,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我晓得她不能出错,斟酌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遣人去做一些醒酒的汤来,一边起身轻摇了诗怀雅的身子,岂料她睡得像死猪似的,怎么摇都摇不起来。
斯卡蒂见了,抬起手掌,猛地一拍,只听“咚”的一记闷声,诗怀雅开始狂咳起来。
我暗忖斯卡蒂下手怎么比我还狠,就听诗怀雅一边咳嗽一边骂道,“阿陈,你个没良心……咳咳,拍得我肺都要咳出来了!”
“你瞧清楚了,我可没拍你。自个儿在外头招人狠,怎的还怪起我来了。”
诗怀雅红着脸,一边咳一边转身,旁边星熊给她顺了顺背。待她缓下来,才抬头望着斯卡蒂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啧,原来是你,料想我家阿陈也不会这般拍我。”
“我拍你,你焉有命在?”
诗怀雅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又正色问斯卡蒂,“船要到了?”
我并不在意,重新回了座位。
“大约明日申时能到港。”
“晓得了,多谢你,这趟辛苦了。报酬随后送到你说的那个地方。”
斯卡蒂只是“嗯”了一声,血眸瞥了一眼饭桌。诗怀雅晓得今日我们会来,吩咐厨房多做了几个菜,但就我们几人实在是吃不完,这会儿桌上剩了不少。
我瞧见她这个小动作,道,“幽灵鲨可在附近?”
“在院外。”
“一起来吃吧,我让人再热一下。”
斯卡蒂也不推脱,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正好先前去做醒酒汤的人回来,我便吩咐她再将饭菜热一下,顺便多备两副碗筷来。
其他两人都对我的安排没甚么意见,诗怀雅喝了醒酒汤,依旧是有些迷糊,说要去洗一把脸清醒清醒。
厅里暂时就剩我与星熊两人,她伸手给我倒了些醒酒汤,碗轻轻摆在我手心,就如同寻常要牵手时,小心翼翼将她的手交到我的掌心。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眼底尽是温柔。
我心里觉着暖,柔问,“看着我做甚么,你也喝一些。”
“我看着你就好。”
啧,这老鬼,话说出来也不害臊,倒是叫我的耳根一热。我赶忙捧起碗喝汤,免得让星熊瞧见了,一边喝一边听她道,“你说阿姐与斯卡蒂所说的船是怎么回事?”
“不晓得,兴许是哪家的商船。”
“我是觉得奇怪,按她的性格,倒是不会请斯卡蒂帮忙。”
的确如此,五年前在龙门,她与斯卡蒂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诗怀雅不至于找她帮忙。但我晓得诗怀雅这几年在朝廷里过得如履薄冰,我不懂官场无法帮她,她也从未真正开口求我帮忙,加上我们搬去兽人村住了,更是不知道她这些年都认识了些甚么人了。
只是能将斯卡蒂这尊冰块请来帮忙,倒真是有她的手段。
“你若是好奇,待会问她们便知。”我喝完汤对星熊道。星熊却摇了摇头,“算了,倒是与我们无关。”
其实人们心中所想,星熊是能听到的。但她晓得那不礼貌,从来没有对着我以外的人用过。五年前我尚在封印中,无法开口说话,她才用的这招。
至于我那阴阳眼,我一早便把它封了,如今我只想看星熊这一只鬼,又哪能容得下其它孤魂野鬼呢。
我微微一笑,正好斯卡蒂领着幽灵鲨进了门。在兽人村得知闪灵,丽兹与临光皆为出色的医者,我便请她们在出发西行前帮着看看幽灵鲨的脑疾,闪灵与丽兹当真是优秀,开了些药服了一段时间,幽灵鲨那如癫的幼童似行为便真的收敛了许多,加上斯卡蒂的教导,如今已经基本上与常人无异。见到我们得体地鞠了一躬,“星熊小姐,陈小姐。”
“许久未见,近来身体如何?”
“多谢陈小姐记挂,最近觉得好多了。”
病好了以后,斯卡蒂与幽灵鲨一直呆在维多利亚海域,她们与维娜交好,据说在维娜收复失地时也多有帮助,也因此幽灵鲨学的都是西方礼仪,还学了龙门语。
我请闪灵治好了幽灵鲨后,斯卡蒂也不再对我有敌意,只是举手投足总是对我有些冷淡。这会儿也不理会我,只是将幽灵鲨带入席中坐下了。
这样倒是显得斯卡蒂才是那需要医治的人了。
没过多久,诗怀雅也回来了,菜上了过后,斯卡蒂与幽灵鲨纷纷动了筷子。幽灵鲨沾染了维多利亚贵族的气质,吃得优雅。倒是斯卡蒂,许是平时习惯了,也不怎么嚼便将食物吞下。
我与诗怀雅星熊都吃过了,这会儿只是在喝茶聊天罢了。解了酒的诗怀雅依旧微醺,语气也有些轻飘飘的,“阿陈,阿星,你俩可知那艘船上是何人?”
星熊顺着她的话问,“不晓得,阿姐指教指教?”
诗怀雅嘿嘿笑起来,“你求我,我告诉你。”
我皱了皱眉,扯了扯星熊的袖口道,“莫要管她,我们吃我们的。”
“无趣。”诗怀雅哼了一声,又道,“这船上是从西方来的客人。”
西方来的客人,莫不是从维多利亚来的?
虽然心中有疑问,我却不急着问,给星熊夹了一筷子肉到碗里,她也心照不宣地蒙头吃了起来。
“啧,到底是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都不亲她阿姐的。”
“有媳妇儿亲,做甚么要亲她阿姐?”
星熊美滋滋地吃着肉。
诗怀雅急红了脸,“重色轻亲!”
我琢磨着这话有些别扭,却听饭桌另一头的幽灵鲨开了口,“那艘船上都是维多利亚的客人。”
“哎,你怎么就告诉她们了!”
斯卡蒂冷声道,“她愿意说,你听着便好。”
诗怀雅像是被斯卡蒂镇住,一时也没接上话。我瞥眼去看,就见斯卡蒂给幽灵鲨碗里也夹了一块肉,而那碗里的肉早已堆得像山一样。
我也伸出筷子给星熊夹了一块肉。
诗怀雅也瞧见幽灵鲨的碗,侧眼又见到我给星熊夹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一个两个的,欺负我没媳妇儿!”
我“噗”地笑出声,见诗大小姐的眉头又皱了一道,赶忙夹了一块鱼给她,星熊见了,也给她夹了一块。
“我俩孝敬阿姐的。”还不忘开口道。
诗怀雅面色这才缓下来,闷道,“还算有点良心。”
星熊最懂察言观色,趁此时问道,“既然你特意请她们二位告知这艘船的事,想必船上不是一般的维多利亚人罢?”
诗怀雅吃了口鱼,一边嚼完了才道,“不错,船上是维多利亚王差遣的使官们。”
我这才诧异道,“维娜?”
怪不得斯卡蒂她们从维多利亚回来了,想必之中还有维娜私底下不方便外人传达的信息,便委托她们两人来寻诗怀雅。
诗怀雅正色道,“不错。这些使官奉命而来,是要与炎国商谈通商事宜的。你也晓得当今圣上不太喜欢那些洋玩意,是以她请我暗中帮忙。”
斯卡蒂抬眼看了看诗怀雅,又低下去接着吃了。
星熊听了,将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摸着下巴道,“可依你现在的状态,怕是帮不了她这个忙。”
“是了,皇上并不会纳我的言。”诗怀雅顿了一会儿,望向斯卡蒂,“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请问斯卡蒂小姐,维多利亚王可有嘱咐使官下船来寻我?”
“领头有位陨星女士如此。”
“那好,麻烦您再与这位陨星女士说一声,我会全力帮她,但让她莫要主动来找我。”
“好。”
“放宽心,我心里都有数。”
诗怀雅最后还补了这么一句,我听着有些奇怪,却也不在意。这晚吃得久了一些,我们留斯卡蒂与幽灵鲨二人住下,她们拒绝了,我们都晓得她们惯常住在海边,便也没有再坚持,餐后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了。
虽说诗怀雅平日里时常与我斗嘴,但到底也是心细之人,我与星熊的房间时常有人打扫,衣物也时有更换,是以我们每次回来都只带着随身的玩意,还有那一柄刀,一面盾。
赤霄化作了龙形留在了龙门,我身边只留当年火神仿赤霄铸的那把黑刀,我使得顺手,不曾更换。星熊还是那鬼面般若,刀与盾静静地在特制的架上沉睡。
它们的主人则没有那么安静,星熊喝得多了些,将般若架好便伸出双臂兜住了我,她的个子比我高上不少,这会儿却是曲着身蜷在我怀里,脑袋蹭着我的脖颈,那些碧翠的发丝掉入我的衣衫中,搔着我胸前的肌肤。
我被她扰得有些痒,却依旧是嫌着她,便凑在她耳边轻道,“去洗洗,一股酒味。”
星熊没有放手,右手拂过我的背,又摸上我的侧脸,大拇指蹭上我的唇,向下一拨,启开我的下唇,耳语道,“方才被打扰了,你得还我一个才是。”
我听这声音闷闷的,觉得好笑,反问她,“被斯卡蒂打扰,你应该找她去还,找我做甚么?”
星熊左手撑着我的肩离了我的怀,右手倒是依旧捧着我的脸,在离我不过一拳的距离觑着我。她那对青眸像是一涡漩,我自恃的赤眸跌进去,沉陷其中。我总是逃不出来的,又或者是不愿逃开,便也勾下她的脖子,凑了上去。
她的呼吸打在我的面上,带着酒味一下一下地熏着我,就在唇马上就要点到她时,她却扯了扯嘴角,偏过了头。
“你说得对,我得找别人去还。”
我被噎得一股气,这死鬼,在人前装得一副敦厚老实,在我面前却是小气得要死。我气得要松开她,谁知她手下发力困住了我。
“要去找别人了,还抱着我作甚么?”
星熊依旧那副笑脸,这会儿终于低下来亲了亲我的嘴道,“记起你还欠我一个吻。”说完,她松开我,似是要离开。
“去哪?”我的心随着她的动作一空,赶忙问她。
“你不是说我一身酒气,我去洗洗,很快回来。”
“等会,”我迅速抓了些贴身衣物,“我同你一起。”
星熊的眼中发亮,反问我,“一起洗?”
我晓得她在想甚么,端着个正经脸点点头,“是了,一起洗。”
星熊的眼睛更亮了,牵起我的手揉在手心一路向前,她有些急躁,步履匆匆,我笑话她,捏了捏她的手,她这才缓下脚步与我并肩。
热水早已备好,我引了热水入浴桶,与星熊坐着等,她有些不老实,整个身子都向这边靠过来,我端坐不动,眼珠转了转,问她,“阿星,你想去西方瞧瞧么?”
星熊的心思不在这里,冷不丁一问她,那正欲作乱的手滞在空中,“呃……你若是要去,我便陪你。”
语毕,她右手撑着凳子,左手搭在腰带那里费劲解着,见解不开,她的身子又侧过来一些,右手已然腾空。
我垂眼瞧着,捏住了那只手,牵着它到了腰带处。
“我倒是想去,但维多利亚还在战时,维娜许是没空照看我们。”
偏生嘴里还要讲一些正经话。
她得了我的协助干脆起身,单膝跪在我面前,认真解着那个结,一如她细致擦拭着那面鬼面黑盾。
“倒是不用她照看,我看大姐对此事如此上心,似是有意要去维多利亚,若是她得了这机会,我们跟她一起便好。”
我的腰间一松,衣襟敞开露出衬衣,就见星熊将腰带胡乱丢在一旁,伸手要拨开我的外衣。
“那便等她来邀请,我们先不提。”
我松了松手臂,星熊便起身弯腰顺势将外衣褪下。身上感到一丝凉意,她怕我冻着,便靠着我更近了一些。
“都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