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怀雅视角】
我在维多利亚也呆了有一段时日了,大致熟悉了工作与王都生活,只是每每回到家中都觉着冷清,也不知陈与星熊现在是不是已经寻到了塔露拉的踪迹。
我这龙妹妹也当真是个死脑筋,要我说,她那个龙姐姐又不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不过是断了半根龙角罢了,至于千里迢迢去到卡西米尔大森林里寻仇吗?真不晓得她是不是活得太久闲得生蛆,别仇没寻到,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倒也不是担心她,毕竟我的妹媳还在,那面般若不是一般的硬,只要陈没想不开拿赤霄切它,基本上这世上无人能撼动。但这五年,尤其是来了维多利亚后,我已经不再信什么性善之论了。人类擅于心计,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旬岁小儿都懂得用哭泣逃避。
当然,我也是一样,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安定下来后,我的闲暇时间也多了起来,这便想到了维娜前几日说的北边那座渔村,又念及被陈拿走那枚印章,我决定先去见维娜一面,顺便打听一下边境的消息。
最近的王都变得清静不少,刚来时街上那些抗议民众早已消散,效果立竿见影,我倒不信是国王发表几篇演讲能解决的。
这么想想,说不定她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也不一定呢。
向卫兵道了来意后,我被请去大厅等候。来的次数多了,第一次进来的激动心情早已不再,但我明白,它不是消失了,不过是被自己埋藏在了心底。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议会厅的大门打开,维多利亚的贵族们三三两两走了出来,这些贵族中有不少都是与我打过照面的商人财阀,我得陪着笑与他们打招呼。好在没过多久,国王的随从便把我叫进去了。
刚开完会,维娜似乎有些疲惫,不像前几次见面时,为了显示其王的威严而正襟危坐,今天她则是背靠着座椅,有些懒散的样子。也难怪,前几次都是与她的臣属一起觐见的,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她或许不自觉放松了吧。
“见过推进之王阁下,您今天似乎有些累了,不然我改日再来。”我双手作揖。
“无碍,你在不在我都是要累的。你来得正好,刚刚传来消息,东南部作战成功了。很快,她们就会进入卡西米尔大森林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顿了一顿,抬眼道,“推进之王阁下也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呵,”维娜冷笑了一声,“你要是我的属臣,凭这一句话我就能治他的罪。”
“但我毕竟不是您的属臣。”
“行了,今天来什么事?”
我抬眼看了看维娜,她正一手撑着座椅揉着太阳穴,犹豫半饷后我回道,“这事倒是不急,我看您似乎是有些头疼,我恰巧学过一些按摩术,不如来帮您捏一捏。”
维娜听后微微眯了眼,“你这讨好对象错了吧,我可不是炎国皇帝。”
“那是我表达方式有问题,应该说‘维娜,我来帮你按摩按摩。’”
在殿前直呼其名是相当危险的做法,那些忠心的侍卫已经出言警告了,维娜抬手制止了那些侍卫,弹了弹手将他们请了出去。
“胆子很大呢,诗怀雅。”
“看不下去罢了。”
我用眼神征求了维娜的同意后,上到王座旁,手指轻轻搭上了维娜的太阳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站在这里,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利兹不在,维多利亚没有比她更好的医者了。说真的,我还真是羡慕临光。”
维娜缓缓闭上了眼。
“那为什么放她走?他们寄人篱下,你留利兹一个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手下斟酌着用力。
“我像是这种蛮横无理的王吗?”
“您没有选择做这样的王而已。”
“呵,那你呢,要是有机会,会做这种王吗?”
我一怔,这才笑着回道,“怎么会呢。”
西方语很有趣,我的这种说法模棱两可,可以说是怎么会做这种王,也可以说是怎么会做王。
听到这,原本闭着眼的维娜微微睁开了眼。
趁着这时候,我将印章的去向告诉了维娜,却只得到她一个“嗯”字,我思前想后,难不成她早就计算到我会将印章给陈?不过仔细想想,她只是假意提到塔露拉的消息,若是再给印章太过明显,倒是不如这样由我转交。
又捏了片刻,她有客人要见,我便准备走了,不料她又将我叫住,问我晚上是否有空。
我琢磨了一会儿问,“有空的,阁下,莫不是想请我吃饭?”
她哂道,“你在炎国也这样揣度皇上的意图吗?”
“这是不敢的。”
“呵,晚上七点。”
“一定到。”
我事先查过,维娜所说那个渔村非常普通,就似所有农渔民们一样,自己有自己的时间,自己有自己的规矩,毫无特别之处。
即便如此,我也回去准备了一番,从柜中取出一件裙衫,一对长袜和一双平底鞋。这些都是我来维多利亚买的当地平民服。只是当地人太过开放,上半身领口大张,我实在受不了,便披了条坎肩,还戴了个草帽,提了个菜篮,这才出了门去。
我学了五年西方语,虽说能大致交流,却终究带有口音,这一趟我打定主意装个哑巴,只在村里闲逛探路。
骑马行了半个多时辰,我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将马栓好,接下来徒步入村。一路上见人虽然不多,却都热情友好,路边散晒着各家的渔网,闲暇的老人们搬来了小桌小凳,坐在石路边惬意聊天喝茶。见我一个生人也不觉得奇怪,问我从哪里来。
我要装哑人装得彻底,只好指着自己嘴摇摇头。
其中一个老人大约是理解错了,喊了一个小孩来。
“你去帮帮那位远方的客人吧。”
“好的爷爷。”
我还在思考“远方的客人”的含义,就听见那孩子跑来,用磕磕绊绊的炎国语道,“我……格雷伊。你……炎国人?”
我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炎国语,便点点头。
那孩子似乎很高兴,回过头跟他爷爷说,“她听懂了!”
大抵是自己学习的东西终于派上用场,他很兴奋,拉着我说了许多,碍于这边还有许多路人,我打着手势跟他爷爷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格雷伊躲到暗处。
村里人淳朴,对我很是相信,也就随着我去了。
到了暗处,我才用西方语跟格雷伊道,“感谢你帮助我,但是能不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会说话呢?”
他不过是个孩子,认真对我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有了格雷伊帮忙,我便能更进一步了解了这个村子,大致问了情况以后我问他,“最近几年村里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事?”
“有的小姐,我就知道你是来调查那个的。”
“那个?”
格雷伊却用一副“我晓得的你别跟我装”的表情瞧着我,我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没错,但我只知道个大概,你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原来就在两年前,村里有一批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们不晓得从哪里弄了些小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镇子上运一些箱子。格雷伊被他们欺负过,瞧他们不顺眼,有一回便趁他们不注意,看了箱子里藏的东西。
格雷伊原本就对东方感兴趣,打开一瞧便晓得里面尽是些瓷器丝绸之类的贵重品。他趁人不注意,从里头偷了件瓷碗作为证据,一路辗转来到维多利亚王家警察厅,许多警察都不愿理会他,失望之际却遇见一身着白色便衣的长发女人,只有她蹲在格雷伊面前,认真听他讲这些事,还将作为证据的瓷碗收下了,格雷伊怕警察不管此事,便小心问了那女人是否会追查。
“这件事不仅仅是维多利亚要查,还需要炎国人来查。”得到的答案如此。
我对这白衣女子很是感兴趣,一般警察自然不会理会孩童的话,可她却认真听了许久,最后回的这句话也当真没有在敷衍格雷伊。因此,他开始学习炎国语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帮上炎国警察的忙。
虽然在炎国只有大理寺而已。
我又问了那些年轻人寻常聚集的位置,格雷伊详细告知了我,我便嘱咐他不要再将今天说过的话告诉任何人,他严肃地点点头,我这才安心放他回去。
我在格雷伊所说的地方探查了一番,那群年轻人们都在附近游荡,我不敢靠近,思量着等今日夜深了便来瞧瞧。
回到王都又歇了一会儿,我便换上私服前往王宫。也不晓得维娜今日真的只是想请我吃饭还是另有他指,当侍从们将我请进宴会厅时,维娜已经在主座上等着了。
今天的她褪去了往日那套象征王权的长袍,着了一件轻巧的墨绿色长裙,敞着领口露着肩,脖上还挂着一串蓝宝石长链。
我瞧着一愣,以往见她都是威严的形象,就连与陈和星熊吃饭那天都穿着轻便的红袍,今日却穿着这种类似寻常贵族女性的居家长裙。
她甚么意思?
我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还是身旁那个侍从咳了一声提醒我,我才记起自己身份。
“阁下,失礼了,您今晚过于好看了一些。”
维娜只是先将侍从都遣走,这才回道,“这种恭维话就免了吧。”
跟我说话时,她特意用的龙门语,对她来说这似乎比维多利亚语更为轻松。
我也用炎国语回道,“真不是恭维,尤其那条链子,甚是衬你。”
说完这话,我仿佛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羞涩。
我很快将这想法撇下了,她听过多少人的恭维,轮得到在我面前羞涩么。
晚餐只有我们二人,菜品也比先前简单了一些,一人不过三样菜,这倒像是她的日常用餐,顺手多给我做了一份而已。我原以为她是因着今天我帮她按摩才请我吃饭,这会儿却觉得可能是她也没有亲属家人,在周围下属面前又要做出王的威严。而我不是她的属臣,又是陈的义姐,也就这样的关系才能与她一起吃这一顿寻常晚餐。
今日请我,不过是缓解她心中寂寞罢了。
这想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她这个王,或许做得根本不快活吧。
正想着,维娜却扯起了话题,“下午,去过渔村了?”
方才的想法煞时烟消云散,这头狮子,下午还派人跟着我呢?
“正是,甚么都瞒不过您。”当然嘴上不能乱说。
维娜手下用力,用叉固定着肉,切了一小块牛排下来,再缓缓放入口中嚼起来。
“你下回出门,多看看身后。”
我一愣,明明是她派人跟我,为什么还要提醒我?我琢磨着,突然想到一人。
卡彭。
莫非是我被卡彭的人跟踪,被同时跟着的维娜的人发现了。
我后脊一凉,向她确认,“下午,我身后有人?”
“被我的人处理了。”
得了确认我却是后怕。要被卡彭知道我去过那渔村,恐怕之后我的日子不会好过。念及此我赶忙起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推进之王阁下。”
她却只是挥挥手,“知道些什么了?”
我知道瞒不过她,便将下午从格雷伊那里听说的事,连同今晚的计划事无巨细全都说了。
她听后“嗯”了一声,“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吧。”
这一下着实惊着我了,手上刀叉一抖。怕自己听错,我又重复一句,“您晚上要一起去?”
“就当消食,不可以么?”
“可我行动在深夜,您明日一早还有公务,我怕您累着。”
“一早上不做事天塌不下来,等会吃完晚饭你去歇一会儿,换身行头,夜里一点我去找你。”
见她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我只能答应,转念一想她来找我太不合适,又赶忙改口说我去找她。她却不再搭理我,闷头吃起饭来。
我这回是真的不懂了,按理说渔村的事她应该早就派人查清楚了,否则也不会指引我去。可今晚却饶有兴致要跟我一起潜入,难道是她晚上实在闲得慌要找一些刺激?
她可是一国之君,哪能那么幼稚,其中一定有她深意。
我一定不知不觉陷入她设的某个陷阱之中。
反复的猜测依旧猜不透,这会儿我早已从宫中出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就这么挨到将近一点。
没办法,我只能挑了件方便行动的长裙换上,坐在门口等维娜来。
我将胳膊肘顶在蜷起的膝盖上,撑着脑袋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暗忖我这姿势怎么那么像等着夜里情人的小三,这便起身站直,却感到身后一阵清风徐来,我的后颈一凉,赶忙转过了身。
就见维娜长衫长裤戴顶帽子,竟是穿着平民的工装。她大概是见我着一维多利亚长裙觉得好笑,眼角弯了弯,“你……”
我鲜少见她笑的,这会儿却是觉得臊得慌,闷声就要往屋里走,“我去换件衣裳,烦请您再等等。”
“等等。”她却又递给我一套衣服,“换这个吧。”
我低头一看,却也是一件与她身上一样的工装。
居然连这个都被她想到了,我愈发觉得今晚一定有甚么陷阱等着我,但没办法,我猜不透,只能见机行事。
“阁下,外面冷,您先进屋。”
“你刚才在外面坐着不觉得冷么?”
她一定是在玩我。
“没有站着等您,是我失礼了。”
一边将门打开,请她进去。
她倒也没客气,迈着大步进了屋。开了灯我才瞧清楚她这身工装。
这是维多利亚最寻常的男装,头戴帽子,领口随意系着条红巾,上半身为蓝色衬衫,袖口被她随意挽起。下半身是条长裤,也被撩起盖到膝盖下面一点的位置,脚上踏着一双平底鞋。
虽说打扮就是寻常维多利亚工人的模样,可帽檐之下那头金发无时不刻彰显着傲人的气息。
还好现在是夜里,就这帅气模样走出去,谁信你是工人。
呸,甚么帅气。
我对脑中这想法嗤之以鼻,抓着工装就往自己屋里跑,后又觉得不妥,从屋中探出脑袋道,“您先坐一会儿。”
她早就已经坐着了。
得,当我没说。
我以往从未穿过长裤,这一穿却是爱上了,行走没有束缚,此等好东西定要销入炎国。
我的衬衫是白色,也配了一条红巾,我系好,再将头发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才出了房间。
维娜原本正在打量着屋子,听到我出来的声音便望向我,我瞧见她眸子微动,下一秒竟起身走到我身前。我惊得退了一步,她瞧见我这动作一顿,才解释道,“这块巾,你要系成花吗?”
我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下意识将红巾系成东方那种复杂的绳结,与维娜颈前随意的一围相比过于花哨了一些。
我赶忙拆开了结,往脖子上一围,却怎么样也围不成维娜那种效果。
“别动。”维娜突然发声。
我当真不敢动了。
就见她伸手,三两下整理好我的红巾,这才满意地转身。
“走了。”
我慌忙跟上去,一边暗忖这头狮子今日到底甚么毛病。
我行到后院取了我那匹马来,马见了维娜竟低了低脖子,可它伴我多日,我晓得它不是兽人,这会儿才惊奇了这万兽之王的本事。
只是当我准备要蹬上马背时,我突然想起甚么,忙转过头问维娜,“您……没骑马来吗?”
“没有。”
故意的吧你!
我心里滴血,“阁下,那请您上马。”
她是真的不客气,蹬上了马,然后居高临下盯着我看。
你看甚么看……
“阁下,我牵着马,您坐着就好。”
“你这样,到渔村天就亮了。”
我当真是慌了,忙问她甚么意思。
“你上来,骑马。”
我怀疑你今天就是来耍我玩的。
我瞧她又向前坐了坐,定下,又看着我。
看甚么看,你再看我也不会坐你后面的。
可她还是看着我。
我给你跪了还不行吗?
说着我便真的跪下了,“外臣惶恐,不敢造次啊。”
“那你是想要我抱着你了?”
我无语凝噎,只得上马。双手绕过她双臂之下,就这么悬空着牵了马绳。
“你是想让我摔了么?”
我当真是要哭了。
可我只能环紧她,驱着马。
从王都快马至渔村要不了一个时辰,只是这一路太暗,我看不清路,不敢行得太快。一边还要小心路边是不是有甚么贼人。一路心惊胆战,她倒好,行至一半,将帽子摘下,竟将脑袋向后一倒,枕在我肩上。
我吓得浑身一抖,又怕震着她,慌忙去看她脸色。
“银河,很久没见过了。”
是是是,您看星星我看路。
“上回还是在龙门看的。”
对对对,您怀念过去,我帮您骑马。
“我把陈小姐和星熊小姐送去卡西米尔,你会恨我吗?”
我一愣,微微侧头,眼珠子向下,想去看她的表情,无奈甚么都看不出来。
我只好琢磨她这语气,里头似乎带着一丝悔恨却又无可奈何的味道。
“我不明白。”我只能如实说道。
她却从我身上起来道,“就停在这吧,前面就是村子了。”
栓马时,我依旧在想她刚才那个问题。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她这话说的……
像是卡西米尔有甚么非常危险的东西似的。
我猛地抬头觑向维娜,却没想到她已经观察我许久了。
我捏着拳,捏了很久,最后松开时却只是问了句,“阁下,您没带武器吗?”
我晓得她在等我问她,甚至我话落下,她还略松了口气。
“五年前你能降住因陀罗,我倒不信你现在连几个毛贼都收拾不了。”
“承蒙阁下信任。”
我意有所指,她只是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进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