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向前调几个小时。
维多利亚王宫内,王正与另一个女人用餐。她总觉得今天的气氛微妙,诗怀雅不像以前那样与她开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只是就着自己提出的话题老实回答一二。
终于,在餐用到一半时,她冷不丁来了一句,“我要走了。”
维娜持餐刀的手一顿,又落了下去,与此同时也落下了一个字,“好。”
餐刀在肉表面的脆皮上一滑,竟是没有切下去。
诗怀雅也看到这一幕,又问,“没有要说的么?”
维娜见切肉不成反倒被看了去,干脆将刀叉放下,弹了弹手让餐厅的侍者全都下去了。
听着那些脚步声慢慢远离,两人心中的鼓点也被缓缓击响。
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后,维娜起了身,脚步踩着鼓点向诗怀雅靠近。
她从上方觑着座位上那个东方来的大臣,对方也配合着抬头仰望她,自己着睡裙的模样落入那对碧眼之中。
她伸出右手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仔细描绘着对方的轮廓,最终落到了她的唇上,细细摩挲起来。
诗怀雅很享受这样的爱抚,眼帘落了一半。
维娜将对方的表情尽收眼底,仿佛被什么蛊惑了,弯下了腰,悬在诗怀雅面前。
两人的鼻尖就要蹭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诗怀雅完全闭上了眼。
大拇指已然被撤走,捧着她脸的手掌沿着脸部轮廓向下,只剩两指捻起她的下巴。
诗怀雅感觉自己的脸被抬起,对方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秒针迟迟不肯拨动,叫人心急。
终于,“吧嗒”一声,它继续了它无休无止的工作。
钟表下的两人却分开了。
诗怀雅感到上方一空,蓦地睁开了眼,维娜已经直起腰正欲转身。
她立即感到一阵无名火冒起,大骂了一句,“你个胆小鬼!”
维娜的耳朵颤了颤,背对着诗怀雅不语。
“自私!贪婪!”
维娜默默听着对方数落自己的罪名。
“你们做王的,都一副鬼德行!”
诗怀雅气不过,将椅子向后一扯,竟掀翻在地。
门口的侍卫听见动静,慌忙推门进来。
“出去!没我命令谁都不能进!”维娜背对着门喝道。
侍卫觉得奇怪,却也是不敢揣度王意,默默将门关上了。
诗怀雅被侍卫那么一打扰,勉强克制了怒火,一拳砸在餐桌上。
维娜听见这满怀怒气的一拳,终于颤着开了口,“我是王,更是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做胆小鬼?”
听了这句,诗怀雅被强压下去的怒气再次冒了头,她猛地扯住维娜的肩头向后一掰,又跨步立于她面前,手下一用力,将维娜推坐在桌上,自己欺身上前,完全控制住了对方。
餐具随着她们的动作颤抖着,一个高脚杯倒下了,在桌上转了半圈,撒了一桌子的红酒。
维娜没有看她,只是将头偏了过去。
诗怀雅伸出双手捧了她的脸掰回来,用力有些猛,维娜久违地感到一阵疼痛。
这样很好,有助于自己保持清醒。
诗怀雅端着她的脸,视线游离,哪里都想看,却又不知先看哪里。
她更加靠近了维娜,却似在犹豫,并没有碰到她。
最后只是选了一个最靠近她,却又不至于过界的地方。
两人的额头紧贴着,明明唇近在咫尺,两人也都几乎克制不住,却都在要相碰前向回缩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诗怀雅用力一推,离开了维娜的身体。
“我也是……我也是。”
她重复了两遍,随后眼神空洞,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维娜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望着那人的背影。
待门再次关上,她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右手向后够着,碰到了一个高脚杯。她想将它拿起来,却没掌握好距离,杯子被碰倒,滚下桌,碎了。
而在东方某处海岸上,两个高挑的女人手牵着手,银发略微偏过头去,低声问,“一直在这等,觉着闷么?”
而另一个女人戴着顶西式礼帽,这样看上去倒是显得比银发更高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却又跟着摇了摇,“不闷,有你在就不闷。”
斯卡蒂绕到幽灵鲨面前,替她拨了拨随着海风微动的白发。
突然间,海面的波浪向下一涌,就像是底下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打了个滚。
紧接着,斯卡蒂与幽灵鲨便“听”到一声,“你们在此等了一个半月,我若是再不出来,便显得我无情了。”
说是“听”,更像是这种声音直接生成于她们两人脑内,她们能清晰明白对方说的话,却无法描述出那种声音,甚至连男女都分辨不了。
斯卡蒂见怪不怪,却是去瞥了幽灵鲨的脸色。
幽灵鲨只是眉头微皱,见斯卡蒂担心又道,“我没关系的,没有那么疼,赤霄很温柔。”
斯卡蒂见她确实没有像塔露拉使用龙音时那么难受,这下也放心了,牵着幽灵鲨转向海面。
暗涌在海平面上轻转,底下的东西却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维娜的委托如何说?”斯卡蒂望着那片暗涌问。
“还是那句话,我即为龙,又怎能干涉人间诸事?”
“即便陈可能因此命丧西方?”
“她自个儿选的,何况有龙心在,她还会再回来。”
斯卡蒂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幽灵鲨轻声道,“如果陈不在,星熊一定会十分难过的。”
龙音没有再响起。
斯卡蒂似是叹气,“赤霄,你伴随陈与星熊多年,如今她们这趟最为艰险,若是她日后晓得你不愿陪她,大概是免不了伤心的。”
斯卡蒂从没说过这种话,说实话,她并不了解别人的感受。这句话是幽灵鲨教她的。
“可她将我化为龙型,守护这东方一隅,又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守了千年,你就守了这么五年,这便开始哼了?”
“斯卡蒂,”赤霄顿了顿,“我不想与你争论。其实此事与你无关,你却为了她与维娜在此守了一个半月。只是你再等上一个月我也不能坏了规矩,幽灵鲨身子不好,不便在此等野外长驻,你们还是尽早请回吧。”
“我已经等了一个半月,不怕再等一个月。”幽灵鲨赶忙抢了话头道。
斯卡蒂其实也有顾忌,“幽灵鲨不必陪我等,但维娜的请求我必然会答应,她待我如恩师,我更是将她视如己出,我不是为了陈,而是为了她。”
幽灵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斯卡蒂捏住了手。
赤霄终是没有说话。
见陈离开了,煌与星熊对视一眼,这才问了临光,“既然人已经抓住了,你能顺便陪我们去取一下龙角吗?”
临光原本就对煌有一些警惕,一时没有开口。
见她如此,煌只好道,“你放心,我是受王委托保护陈的安危,这与卡西米尔没有任何关系。我将她安全护送回国,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临光仔细想了想,从城堡到现在,煌几乎时刻黏在陈和星熊身边,只是当时在城堡,她与守林人遭遇怪物,是煌出手帮了她们,料想那也是陈的命令,否则自己与守林人早就被撕裂了。
闪灵进了城堡就追梅菲斯特去了,只是后来听临光说了这么一段,虽然面上没有表示,到底还是有些许信任的。见临光犹豫,闪灵便向她点了点头。
临光这才道,“那去看看吧。”
梅菲斯特的嘴角竟止不住向上撇,而那个弩手低着头,目光却全都集中在梅菲斯特身上。
闪灵就在梅菲斯特面前,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她并未做什么表示,只是侧了身,让煌带着他先走。
路上梅菲斯特并没有再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他一路走着来到一个房间前,刚准备掏钥匙,闪灵却瞬时发了一道法术将门破坏了。
梅菲斯特也没有慌张,停了手上动作往里面走。
里面就是简单摆了两张床,还有很多柜子。
“就在中间的柜子里。”
闪灵三两步过去,从梅菲斯特所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盒子来。
盒子由玻璃制成,将里面一根龙角密封其中。
玻璃易碎,但似乎能阻隔住龙角对陈的影响。
取了盒子,闪灵又让星熊看了一眼,确认过后,临光挤进来拿着盒子,众人便离开了屋子。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一些嘈杂声,临光暗道不妙,陨星她们可能已经被发现了。这时又听见楼梯口传来陈的喊声,“监狱有东西出来了!”随后就是陈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听到陈要离开,煌和星熊心中顿时一紧,暗忖陈可能是要去与怪物战斗,纷纷加快了脚步。
而梅菲斯特趁着煌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瞬间发力冲向临光。
闪灵的反应迅速,已然拔剑斩了下去,岂料梅菲斯特的目的根本不在临光,而在她手上的盒子。
这一剑,连同梅菲斯特的手带盒子,一同裂开了。
陈原本正跑着,突然间感觉脑中有无数道力向外冲撞,就像是成千上万双手挣扎着想要冲出她的脑袋。随后是心脏,就像是被充了气一样迅速扩大,偏生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不同,除却眼角流下的两行血泪,在基地的灯光下衬着她的赤眸愈发冷戾。
在维多利亚王的寝卧里,王俯身趴在床上,右手埋入自己体内。就在几个月前,每当夜里沉寂,她的脑海中会闪过许多人的模样,每一个都是赤身裸体,她可以从中随便挑一个作为幻想的对象。但如今,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女人,她想象着那人牵过自己的手向身下摸去,就在即将要触到时,突然,脑海里莫名闪过一片血红。
王的手一下子顿住,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王,您吩咐过的那人到了。”
维娜浑身都是虚汗,她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又将手拔出来拿到眼前,看了上面缠绕着的黏稠怔了怔,这才起身。
再回到王座,她已然成为那受万人敬仰的王,维娜的冷眸一瞥,朝座下盱去。
惊蛰立于殿上,左右的人向她的膝盖打了好几棍,竟都没能让她跪下。
维娜弹了弹手,让那两个看守退开了。
“王,这是煌干员的信。”一名侍卫道。
维娜拆开看完,又让所有人退了出去,这才道,“炎国的三公主亲自来我维多利亚杀人?”
惊蛰沉默不语。
“见了我还不下跪?”
“我只跪炎国皇帝。”惊蛰淡道。
“倒是无碍,反正就是个死人了。”
惊蛰的表情微变。
维娜看在眼里,抬起手中的信又道,“可有人不让我杀你。”
说着,将信向前一丢,滑到惊蛰面前。
“哦,你应该看不懂,我帮你翻译翻译。”
维娜终于从座上起来,拾级而下,又弯腰将信捡起来。
“敬启推进之王阁下。我成功捉了刺杀者,陈小姐并无大碍。只是惊闻此人竟是炎国三公主,陈小姐又言莫要下杀手,我不敢妄动,是以托了天火阁下将人押回王都,听候处置。皇家干员煌,叩禀。”
维娜特意用了炎国语翻译,惊蛰的脸色更是阴沉。
“你要杀的人不想杀你,那我又有什么资格杀你呢?”维娜歪着脑袋曲着膝盖,故意将自己的脸露在惊蛰面前。
惊蛰瞧进她的眼,发现内里竟有杀意。
维多利亚王为什么要杀自己?
惊蛰百思不得其解,又想煌是推进之王特意安排在陈身边保护她的,或许她与陈之间有些什么联系。
只是刚才那些人把她打得太疼,她一边忍耐着,还要思考这些,却是怎么都思考不出一个结果来。
维娜突然用信拍了惊蛰的脑袋,后者哪受过这样的侮辱,当下发起狠来就要撞她。
维娜却轻巧躲过,又道,“你死了,没什么意思,活着才好玩。”
惊蛰的背脊一凉,喝道,“你杀了我!”
“炎国三公主,我不能杀,你有用。”
看着惊蛰那副凶恶表情,维娜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不过关你几天。但是你要清楚,你的命是谁救下来的,别想着去死,她的恩你还没报。我会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你的命留好,报完再去死,现在,养伤,时机成熟我会来找你。”
维娜迈开步子向外走,在殿门口,她像是想起什么,侧脸又道,“要不是你无心杀她们,你今天已经死了。”
维娜说的是“她们”,而不是“她”。
惊蛰被人带了下去,一边细嚼着维娜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