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下唇边缘有一个轻微的痕迹,像是划伤或者擦伤。克里斯托夫说不出深色的口红盖住了什么。他还发现她的嘴唇有点肿。不像是蜜蜂蛰的,而是更饱满。就好像——
克里斯托夫闭上了眼睛。
这只是我的想象,他告诉自己,而他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第10章------------
克里斯托夫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他在仪式中活了下来,没有断掉任何一只胳膊。大主教结束了他冗长的布道,小艾尔西在石盆上接受了洗礼,圣水浇在她头上时醒了过来。
“我为你施洗,阿伦戴尔的艾莎·阿尔戈斯·比约曼,”大主教郑重地说道,并举起手臂,在空中画了个十字。“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小艾尔西眨了眨眼睛,迷糊又困惑地盯着父亲,然后大声哭了起来。她的尖叫声在大厅里回响,在墙上反弹,产生极大的回声。克里斯托夫把她抱在胸前,亲吻她泛红的额头,轻轻地摇着她,但她的哭声还是越来越大。这似乎令安娜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她把艾尔西从克里斯托夫的怀里接过来,把她抱在胸前,她丈夫无助地看着。婴儿在母亲安慰的怀抱中安静下来,她的小手指占有欲极强地紧攥着安娜的礼服。
大帕比走上前来,每一步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铿锵的声音,他慢慢地走上祭坛,他的短腿每走一步都很费劲。
“我想要给这个孩子祝福,”他面向公主说道,“可以吗? ”
大厅里响起了一阵轻轻的低语声,安娜觉得巨魔的祝福在任何王国都是罕见的。她点点头,温柔地微笑着,快速地向一排排长凳上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寻找着什么。然后安娜单膝跪地,让大帕比可以好好看看小艾尔西。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的石头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一缕缕银色金发,对安娜小声地说道。“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她不像我儿子,就当是一种恩赐吧,你看他。”年长的石头巨魔看着克里斯托夫,眼睛里露出顽皮的神情。克里斯托夫瞪了他一眼。尽管这种交流很有趣也很讨喜,但安娜只能勉强地回以一个微笑。
大帕比把注意力转回到艾尔西身上,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门让所有人都可以听到他的祝福,“愿这个孩子得到祝福,免受伤害,并拥有她父母和祖父母给予她的所有天赋和美德。”他打开一个皮袋子,取了一撮蓝色粉末,涂抹在艾尔西的额头上。她呆呆地看着他。
”赐予这个孩子力量、智慧和高贵来扮演她必须扮演的角色。”他弯下身子在婴儿耳边低语,他的声音太小,安娜无法听清。
然后他起身,简单祝福了孩子的父母和教父母,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他对她说了什么? ” 克里斯托夫问安娜,这时客人们开始慢慢走出大教堂,还有很多人在座位附近徘徊,聊天。
“我不知道。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克里斯托夫脸上的表情明显表露出他渴望知道大帕比对孩子说了什么悄悄话,但安娜觉得这是大帕比和艾尔西之间的秘密,她更分心于用眼神在人群中搜索着。
“你在找人吗? ” 克里斯托夫随着她的目光略过教堂里无数张面孔。安娜尴尬地眼神移开,用几乎听不见地声音嘀咕了一下,一个听起来更像是胡言乱语而非能让人明白的理由。
一些客人走向安娜和克里斯托夫,想要好好看看小艾尔西。小婴儿张着嘴巴流着口水,好奇地看着她的仰慕者们。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但她表现得异常平静和善于交际。
艾尔西的性格在许多方面都很像安娜,外向,热情地对待每一个人。多数客人都能把小婴儿逗笑,让她露出无牙的笑容。她似乎特别喜欢一位Andalasia国的代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前额有一大撮蓬乱的头发。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头发是假发,显然艾尔西也能看出来。当她抓住那位代表的假发,把它从他闪亮的头上扯下来时,克里斯托夫几乎笑到说不出话。那一刻,甚至连安娜也被逗笑了。
这让克里斯托夫松了一口气,他的妻子似乎又有点像她自己了。她眼中的紧张感消失了,在聊天时她几次伸手去够他的胳膊。这曾是她的一个习惯,一个在过去几个月里逐渐消失的习惯。有那么一小会儿,这让他忘记了她肿胀的嘴唇以及他那微不足道的疑虑,尤其是当费利西蒂·玛拉基挽着南方群岛王储的胳膊走向他们的时候。
那个走向他们的女孩和克里斯托夫一年多前最后一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几乎是不同的两个人。她满怀信心地走过来,让他觉得她的面容很陌生。她显得更高了,优雅的气质几乎可以与阿伦戴尔的女王相媲美。她脸上不再有胆怯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傲慢的优雅。
“尊敬的殿下,”费利西蒂礼貌地行了一个小小的屈膝礼。她的声音坚定,温柔而自信。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觉得她在任何方面已能衬起王妃的头衔。
“玛-玛拉基夫人”
安娜对这个变化感到更加惊讶。奥古斯塔斯和费利西蒂·玛拉基分手时,她也在现场,和几十名皇室观众一起。她脸上心碎的神情,满脸通红带着泪水。那是安娜第一次真正感到愧疚,因为她称费利西蒂为侯爵的影子。
房间的另一头,奥古斯塔斯和艾莎吸引了她的目光。他正在跟她说话,双臂张开,手舞足蹈,艾莎边笑着,边把一缕头发拨回耳朵后。我一直都在嫉妒,安娜意识到,咬紧牙关。
一直以来,我一直都在嫉妒一个错误的人。
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安娜又看了看她面前的女人,她想知道费利西蒂是否看出来了。安娜从来没有真正弄明白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对奥古斯塔斯和自己的姐姐之间的事情知道得更少。但是看到奥古斯塔斯看着艾莎的眼神,他倾听她的每一句话,紧紧地守在她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超过一只手臂的距离,安娜不知道他爱上她有多久了。
永远都不会是我,对吧?她的内心涌起了一种痛苦而又熟悉的感觉,肿胀嘴唇上的抽痛感更明显了。那个痛苦的吻足以证明。
你没有看错我。那时候……我也想要你。
安娜又看了她姐姐一眼,整个身体紧张起来,一个她不敢细想的问题逐渐在她的脑子里形成。
“安娜? ”一只胳膊肘碰了碰她,安娜转向克里斯托夫,他棕色的大眼睛看着她。
“你还好吗? ”
她点点头,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费利西蒂和南方群岛王储的身上,他们正好奇地看着她。自从他们过来以后,安娜第一次想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所有的人,站在一起时要把手臂挽在一起。
“只是有点头痛,”她告诉他们,这差不多也是事实。
他很像他,安娜心想,她想知道南方群岛的其他十一位王子的长相是否也和汉斯以及这位王储一样相似。
天啊,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了。Bastian? Baltasar?
“也许我们可以下次再作自我介绍,”王储最后说道,就好像他读懂了她的心思,当然他没有。他低下头,准备离开,但安娜很快阻止了他们。
“不用。我没事。真的。”她勉强笑了一下,王储显得更加自在了。
“我想对你的邀请表达我的感激之情,”王储谦恭地说。“在我最小的弟弟做了那些事之后,你和你的姐姐完全有权切断与我们国家的一切联系。”
“那只是他一个人做的事,我们不能把责任推到所有人身上。”
“但是即使是一个人也能造成很多伤害,”他忧郁地回答。安娜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奥古斯塔斯。
“是的,”她表示同意,嘴唇紧闭着。
“但我们要说的不是这个,”费利西蒂插话道。安娜还是不明白玛拉基夫人怎么会显得这么自信和积极。“我们回到Crestmark后将宣布一个正式声明。”
安娜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扫了一下。“等等,你们俩... ... ? ”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订婚了? ”
“订婚了,”这次只有费利西蒂接了话。
“恭喜你! ”克里斯托夫微笑着与王储握手,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娜犹豫了一下,看着费利西蒂的眼睛,而艾尔西则扭来扭去,拉扯着披在她肩膀上的绿色丝绸雪纺披肩。 那奥古斯塔斯呢?她想问。不久前你不是还疯狂地爱着他吗?
这看起来完全颠倒了,费利西蒂和这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奥古斯塔斯和艾莎。天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或者她的答案是什么。
“对不起,”安娜插嘴道。“我感觉不太舒服。我得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她把艾尔西抱到克里斯托夫面前,说道: “你能照顾她一会儿吗? ”
她没有等他的回答,这并不是一个请求。克里斯托夫还没来得及回答,艾尔西就已经在他怀里了。安娜转向费利西蒂,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含糊地表示了祝贺,然后匆匆离开了教堂,从艾莎和奥古斯塔斯身边飞快地经过,没再多看一眼。她冲向大门,差点撞到她的叔叔,她在擦身而过时只小声地嘀咕了一下。
“这好像在哪见过,” Claudius国王看着她离开时对妻子说道。
克里斯托夫也看着她,在想什么时候安娜奇怪的行为举止变成了新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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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 ”
“是的,真正的海盗,”艾莎睁大了眼睛,奥古斯塔斯咧嘴笑了起来。
“你不害怕吗? ”
“我吓坏了。他们登上了我们的船,然后海盗王直接向Amelia船长走去,威胁要用手钩住她的脸。她一点也没有退缩,而我差点尿裤子。”
艾莎笑了。“等等,他的手? ”
“他的手掌是一个金属钩子,”他解释说。“传说手掌被一条鳄鱼咬掉了。”
尽管他的眼神看起来很诚恳,但艾莎还是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有时候我很怀疑你的这些伟大‘故事’的真实性,”她说道,并开玩笑地用手指戳他的胸口。“它们听起来都太离奇了,不像是真的。”
“你质疑我的诚意? ”
她抬起头看着他,给了他一个会意的眼神。“哦,拜托,巨型鲸鱼和海盗王的故事? ”
奥古斯塔斯脸上露出抗议的表情。“我要让你知道,这条鲸的牙齿有这么大,”他说着,张开双臂。
“真是荒诞不经的故事。”
“荒诞的故事? 你是在暗示我说谎吗? ”他假装愤怒地回答。
“我想我就是这么说的。”
越过他的肩膀,她可以看到安娜站在克里斯托夫旁边,用胳膊抱着艾尔西,她们在和艾莎从后面认不出来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说话。有那么一会儿,好像安娜一直在朝她的方向看。她看上去心不在焉,微笑紧绷着,眼神里完全没有笑意。然而,她的嘴唇比她在步入式衣橱里见到时要更红更饱满。这个记忆徘徊于美梦和噩梦之间。艾莎茫然地看着奥古斯塔斯,不禁感到内疚和羞愧。
“终于发生了?是吗? ”奥古斯塔斯握着她的手,紧紧地轻轻捏了一下。他是少数几个不害怕以这种方式触碰她的人之一,她注意到了这个事实。这总是让她感到震惊和兴奋。还有点窒息。但是,在一阵混乱中,她觉得他已经读懂了她的心思。这个念头让她僵住了,呼吸被卡在喉咙里。
“是吗? ” 她温顺地说,希望她对自己的本性没有那么软弱。你吻了她,你吻了她,她脑海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奚落她。你想要吻她。
“你太可怕了。你终于厌倦我了,”奥古斯塔斯轻佻地抱怨道。
艾莎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看见安娜像风一样从她身边经过,脸色苍白。
“安娜... ... ”她叫着她的名字,但安娜没听到,事实上她的声音几乎只是一个轻柔的咕哝声。
出什么事了吗? 她想说出来,但一看到她,艾莎就觉得舌头打了结,非常愚笨。
她看向克里斯托夫。他稳稳地站在那里,紧紧地抱着婴儿,显然没有要去追安娜的意思。他的眼神里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那是他和安娜吵架后的表情,从不生气或愤怒,只是听天由命。
她攥紧了拳头,和想去追她的本能作斗争。
我可能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艾莎心想,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到奥古斯塔斯身上,给了他一个诱人的微笑。但是,即使她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她的思绪还是不断地把她带回到衣橱里发生的事情,那堆衣服的下面,肿胀的嘴唇,从里到外像野火一样吞噬着她。
“女王陛下,霍金斯勋爵,好久不见。”
艾莎还没有见到费利西蒂而是先听到她的声音。费利西蒂·玛拉基站在奥古斯塔斯身后,看起来就像一幅肖像画。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形成完美的卷,费利西蒂看起来轻松自如。艾莎以为会是那个大眼睛、笑容紧张、胆小的隐形女孩,但是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女孩完全不是那样。话又说回来,如果她给奥古斯塔斯一巴掌的话,他也不会感到吃惊。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反映了她内心的恐惧。
艾莎最后一次见到 Crestmark 的继承人时,情况非常糟糕。这么说太客气了。一年多以后,她没想到罪恶感会再次出现,但是它又像老朋友一样回来了。
“费利西蒂,”艾莎强迫自己说道,“很…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你看起来棒极了。”
费利西蒂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你是说和我们上次见面时相比? ”
“我不是那个意思... ”
“没关系。我很清楚我当时有多糟糕,”费利西蒂说道。“其实我对自己当时的反应以及我的位置感到很尴尬。”
艾莎想从费利西蒂的话语中找到安慰,尽管她的话语是那么的平静和超然,但是在她那完美的平静中有一些东西令人感到不安。我不知道如果我是她我能否如此冷静。不过后来她想起了克里斯托夫和安娜的婚礼以及之后的一年。她的设想突然显得十分愚蠢。
这是奥古斯塔斯的事,而他还是一动不动。
“没什么话跟我说吗,詹姆斯? ” 费利西蒂轻声说道。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脸上僵硬的恐惧逐渐消失。“还是我们的关系已经无法挽回,以至于你现在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
“你知道不是那样的,”奥古斯塔斯的回答苦乐参半,又变回了费利西蒂印象中的那个孩子气的哥哥。
“他终于说话了。”
“是的。”
看着这两个人,艾莎打算先行离开,给他们一些时间弥补和修复关系。不过如果她对自己足够诚实的话,她只是无法忍受这种紧张气氛。她张开嘴,准备好了她的借口,但被费利西蒂阻止了。
“其实,我是想作为第一个告诉你我订婚了的人,”她转过身,向房间另一边的某个人挥手。当南方群岛的王储朝他们走来时,艾莎和奥古斯塔斯惊讶地相互看了一下。
就在这位英俊而傲慢的王子走过来的时候,艾莎在脑海里默念着字母表中的每一个字母,拼命地想要记起来他的名字。但她脑子所能想到的只有安娜的声音。她记得大约两年前他们半醉半醒地抱在一起,大笑着,大声地说话,他们相互背诵名字时安娜动听的声音。
“Bernard? Billy? Bram? ”安娜大声说道,引起了一群侍者的注意。
但是艾莎觉得听起来不太对,她几乎无法让自己的思绪保持正常。“不,不,不,”她含糊地说道。“也许是Bernard?或者Bram? ”
安娜笑了笑,哼了一声,然后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脑袋里的一个灯泡熄灭了一样。
“B-Babu!”
“安娜,Estonia的儿子不叫Babu,”艾莎忍不住笑了起来。
“Broderic? ”奥古斯塔斯低声说道,但足以只让艾莎听到。
她吃惊地看着他,再次把自己从恍神中拉出来。
“我觉得不是,”艾莎回答道,此时王储加入了他们。这位没有名字的王子牵着费利西蒂的手,这对情侣笑容满面。人们还是会继续自己的生活。艾莎看着他们心里想到,她又和奥古斯塔斯相互看了一眼。他们继续前进,找到新的伴侣。
然后安娜温柔的笑声慢慢地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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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猛地从肩上扯下雪纺绸披肩,发出低声的尖叫。她把所有的烦恼都集中在胳膊上,把披肩扔了出去,但是披肩又轻又薄,像羽毛般柔软的飘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脚边。
安娜为这戏剧性的着陆嘟囔了一声。这不足以消除她强烈的挫折感。安娜把手腕上的纯银手镯取下,抡起手臂把首饰往花园里一排排的黄玫瑰丢去。她没看到它掉哪了,但她听到它碰到花园中央的青铜雕像发出的声音,靠近长廊的方向。
这回更具有戏剧性了,只是这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她的内心还是老样子。心情依然沉重,胃里纠成一团,和早餐吃的鸡蛋和烤面包作斗争。
她想起艾莎对着奥古斯塔斯微笑的样子,那种少女的、轻佻的样子。在侯爵面前,艾莎不再是一个女王,只是一个女孩,一个被潇洒的求婚者追求的年轻女人。而安娜没有权利阻止这一切。
你不会失去你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她嘲讽地提醒自己,但是那封愚蠢的信又回到了她的脑海。然后,她弯下腰去,不顾形象地对着一簇桔黄色的郁金香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