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柏木随手拿过冰毛巾贴住破裂肿胀的嘴角,身上的和服早已折得像抹布一样,玩笑似的笑笑。
“我这样子怎么去见岛崎呀。”
“主子。。。”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垂首站在外面等候了许久。
“哦,爱佳,让你看见我这狼狈样子,失礼了。”
屏退左右,略略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柏木背对着动手脱起衣服。
“过来帮我一把。折衣服会吗?”
爱佳依言上去为柏木更衣,把已经破破烂烂的和服细心分层折好,便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柏木从镜中看着爱佳,一手轻抚着衣领的皱褶。
“记得你祖父修立生前最疼爱你,总是乐呵呵的带着你到处走,还求我让我带着你。”
“是,主子还记得。”
“当然记得,爱佳小时候可是相当的可爱呀。才这么高,就举着刀过来,要效忠于我。”柏木愉快的在大腿中间比划了一下。
“是。”
“如今你父叛逆如此,岛崎家颜面何存?”柏木微微提高了些许声调,语气立刻威迫起来。
“岛崎家生是主子的人,死亦成厉鬼供主子驱策。”岛崎爱佳深深俯下身去,脸几近贴上地面。
“我记得,修立还在时,每年正月拜见时总带你来,牵着你的手,让你坐在他下位。”
柏木语气淡淡,似在回忆。
“那时便是告诉我,爱佳才是被他认可的岛崎家家主。因为此,宗次才如此不甘心么?堂堂柏木家第一家老甘愿屈于小小的动漫公司。”
岛崎爱佳沉默不言。
“不说话么?罢了,我去看看宗次会说什么。”
柏木撇了撇嘴角,褪去了温情,抬腿向门外走去。
岛崎爱佳轻轻捏住柏木的裤脚。
“请主子留步,父亲叛变也许是一时想不开,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原谅他向主子拔刀。我去擒他来,当面给您一个交代。”
说罢,拜过,慢慢退了出去,不一会便听到刀具出鞘的轻响。
柏木倚着窗口,看一袭白裙的少女提着一把武士刀冲进突入的沃尔沃车阵,刀锋在月光下流动,如厉鬼一般收割着铁盒子中的性命。
岛崎宗次毕竟带来的人多,被刺杀了几人后,迅速的反应过来,将枪口对准爱佳展开反击。
爱佳一时落了下风,刀锋流畅的滑动破开一扇车窗钻了进去。车子鬼魅般穿梭于车阵中,不断有惨叫从其他车中传来。
被恐惧的气氛压抑,开始有人从车中钻出抵抗。立刻被车子追上,刀光一转,便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
不消片刻竟然让爱佳解决了数十人。
剩下的车辆默契的将爱佳的车团团围住,慢慢将车逼停。几十支枪口幽幽对准车门,只等爱佳下车送死。
良久却没有人下车。
诡异的寂静如死神俯瞰着这场闹剧。
突然爱佳的车子发出了诡异的滴滴答答的水声,算不上浓烈的汽油味弥散开来。
多田宗次还来不及反应,巨大的热浪已经将他的车子掀翻在地。
一仞刀锋轻轻的伸了进来,再狠狠一划,将车门拦腰劈开,一只纤细的手捏住他的手臂,将他一把扯了出来,并飞快的甩到了远处的草坪上。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袭白裙,爆炸连锁反应使得二十余辆车同时引爆,热浪瞬间将白色的身影吞噬无踪。
爱佳!是爱佳!
岛崎宗次下意识大喊,却似被热浪死死扼住了喉咙,嘴巴张大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短暂的汽油爆炸反应过后,火势自动收拢,一群护卫围了过去,挡住了岛崎宗次的视线。岛崎宗次忍着全身的疼痛爬起来,便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背对着火焰,背上的衣物几近燃尽,细小的火苗啃噬着裸露的肌肤,那人转过身来,怀中抱着的白裙少女毫发无损。
她轻轻念了一句“柏木由纪火伤无效。”
背上原本灼伤的肌肤仿佛时间倒流一般重新变得白皙无暇,只有烧毁的衣物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一瞬间,岛崎宗次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多么的强大。
岛崎宗次作为当代岛崎家家主,自然知道公然反叛大家主的下场,既然被俘,也做好了自裁的准备。远远的看柏木放开爱佳,走到面前来,居高临下的冷淡眼神令他又愤又恨。是了,这是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这个自己再努力多少年,也不会改变的眼神。
“父亲,还不向主子请罪?”
爱佳提着刀站在柏木身后质问。
“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罢了,凭什么要我称臣?凭什么我辛辛苦苦二十几年的事业被这个人随意几句话就毁于一旦,还要我心甘情愿跪在她脚下请罪?!现在不是幕府时代了!”
岛崎宗次说的是实话。
一旁的岛崎爱佳手已经握住刀柄,拇指轻推刀口,冷冽的刀锋已微微露出几分。
柏木点了点头,“若是背叛我,此刻你已经说不了话了。既然你不承认是我的下属,也就没有背叛一说。那我也坦白和你说,我啊,讨厌这样的身份。需要背负这么柏木家族的荣辱,整个族系的兴衰,肩负这么多人的归宿,甚至替你这种人渣担负责任。这样的工作我也讨厌呢。”
“人无法选择出身,你所看到的这些人,包括爱佳,包括我,每个人都同你一般,背着这样的重担谁能高兴呢。但为了家族荣辱,为了父母妻儿,为了子子孙孙不至蒙羞,作为一个人所不能逃避的责任。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这种痛苦接下来吞下去,以后一辈子背着就是。他们代代都是柏木家的勇士,是堂堂的萨摩男儿。不满意就抛弃背叛,随心所欲的话,这种人渣,我也不放心将手足背后交付于你。”
“岛崎家的罪责我不会追究,爱佳会代你接任家主之位。而你,我需要你为我做些事情,日后便舍去你的名字,过你想要的生活吧。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这样做。”
“奉主惠民,如辟奉天。”
爱佳和近随跪伏在地,沉声喊着这句话。远处的随从和佣人也纷纷跪下,二十几人伏在地上不断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拳拳之意压的岛崎宗次说不出话来,是了,这是父亲生前反复刻进他脑子里的话,让他敬奉家主,悯惠弱小,这份心意当如敬畏上天一般。少年时的他曾为这句话激愤的热血,如今已消沉无踪。
“怂恿你做蠢事的人,还等着你去回复呢。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今晚的月光太亮了,竟然照出柏木眼眸中荡漾着点点温柔。
曾经有一个女孩,会走路开始便练习武技,学习料理家事,对于加诸身上的沉重学业,不问原因不问目的也绝不埋怨半句,唯一的兴趣之事,不过在房间的显示器中像做生物观察日记般观察另一个小女孩,把她的行动,神态统统写进脑子里。偶尔发现一个特别之处,便觉得一天的疲惫都可一笔勾销。
她知道,显示器中那个小女孩比自己小三岁,有记忆以来,她便看着她。
她小时候也不爱哭,眼眸滚圆湿润,成天骨溜溜转。六岁以前一天睡12个小时以上,六岁以后沉迷于午夜动画,开始变得昼夜颠倒。讨厌蔬菜和辣味的东西,不爱说话,也许对玩偶不感兴趣,坐在玩偶堆里有时候看着窗外能够看一天。身体不够强壮,经常生病,即使这样她父母对她也十分溺爱,完全不会强迫她运动。在学校也没有朋友的样子,但能看出来,大家对她隐秘的爱慕。这让她有时会觉得内心有什么正在燃烧,躁动,连烧出的空洞微微的抽搐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虽然不适,但她喜欢这份感觉,肉体经过长久的锻炼早已感觉不出细微的痛楚,心却为她重新感觉到疼痛。这种细微的感觉渐渐变成了她藏在心中的欢欣。
“那个女孩是柏木家世世代代的守护神兽的化身。”是了,因为这样才使得自己整个心脏里全是她吗?小女孩似乎长得很慢,让她仿佛盼了好几个十七年才盼到长大。太迫不及待了,想要把她放在自己房间里,不只是看到,还能碰到,与她说话。永远不用担心分离,她注定一辈子和她绑在一起。她是她命运的双生子,是她此生同行的同伴。
因为她,她并不觉得这沉重的命运是痛苦。世界上大多数人是可怜的,逃脱不了的她还没有资格怜悯。想逃的人就逃吧,她目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