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

邱秋盯着手中两本作业，眼睛眯成一条线。她判作业很快，不停留地扫视，但她记忆力不差，能隐约记得每个人作业的风格。

莫默今天交上来的作业太完美了。

和隔壁班这位久玖同学，有一些细节微妙地重合了。

邱秋再次回忆了一下。久玖？那个久玖？一个年级几百人，出一两个相貌优良的男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久玖就是其中一个，印象里他和那种受欢迎的刻板印象完全一致。这种人怎么和莫默——

邱秋摇摇头，她想，这可不行，预先把莫默的位置设置得这么低。

但是……

周末章知芝的话留在了她心里，她确实并不清楚莫默平日里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交际圈又是什么样的，她靠面对面时的盲目判断相信了莫默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嘴巴或许也没那么牢靠，牢靠到真的不会把她的微博交代出来。

由作业本滋生出的烦躁一点点爬上邱秋的心，她看着莫默因为许久没写字，变得像爬虫似的字迹，心想或许得多花些时间去“陪伴陪伴”她的那只小宠物。

莫默坚持了一上午没有睡觉，到了中午脑袋摇摇欲坠，快睡着的时候被兜里的手机嗡醒了。

“喂……文呢？”

“你不用上课的吗？”

“啊？什么啊，你连课都开始认真上了啊……”

“答应老师的事情就要做”

话还没说完，莫默的脑门儿就磕到了桌面上。她沉沉睡去，手指触到发送键，换来对方十几个问号，但最终沉默了下来。教室里空空无人，操场上远远传来叫喊声。这是最适合入睡的时间。

邱秋在门口无奈地看着沉沉睡去的莫默，下午才是她的课，但她也有预想到这个情况。不管怎样，莫默看上去都不像是那种会提前写好作业的学生。她能写完都算是奇迹了。

昨天就预料到，所以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章知芝的话影响力这么大，邱秋也是没有想到的。当然她不会承认这一点。

她坐在莫默前桌，捏起莫默软乎乎的耳朵，莫默眼皮子颤动，一睁眼就看见老师叉起什么，对着她的嘴巴说：

“张嘴。”

莫默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于是听话地张嘴，一颗丸子被送入她的空中，她下意识地开始嚼起来。嚼着嚼着，她的眼睛渐渐聚焦，眼前的邱秋好像太过真实……莫默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唔咳咳咳咳咳咳……老、老师，你怎么……”

“我猜到你熬夜写作业了。上午也没睡觉吧？”

邱秋心里涌上一股满足的感觉。起码到现在，莫默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真的认真履行了和她的承诺，而且她的预料总是正确的，从来没有偏离过。

“吃完再睡，我也不是魔鬼。”

可能是此刻太过安静，太过安宁。教室里静谧昏暗，楼道里散落着轻轻的脚步声。斜斜的阳光打在邱秋身上，她好像不打算把叉子给莫默，她自顾自继续喂她，莫默也只得乖乖张嘴，眼睛一直停留在邱秋身上。

上课的时候也是，这孩子到底有没有羞耻心？眼睛除了她就不会放在别的地方上吗？

身为大人，邱秋拥有奇怪的胜负心。于是她这次也不再转移视线，而是迎上莫默的目光。迎上去后才发现，她根本没在看自己的脸。

“老师出汗了……”

莫默的两边脸颊鼓鼓囊囊，她失神地看着邱秋的汗滑入乳沟中，仿佛被吸入了海绵中，再也找不见了。邱秋心想，她哪是没有羞耻心，她根本就没有想隐藏自己的任何想法。

“莫默，如果你是个男生，我现在就要报警了。”

“啊。老师——对不起。但我想，我和老师也算是朋友了吧。能和老师说话也是这个原因。嗯，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才能什么都说。总觉得老师不会介意，是我想错了吗？”

“……你对朋友什么都说吗？”

“以前是这样。”

莫默这回看向她的眼睛了，热诚极了的瞳孔，倒映着邱秋不安的身形，但这只有她本人感受得到。她忽然像被暴晒在阳光下，多疑、不安，这些龌龊的成人情绪被统统逼了出来，蒸发消失。

“老师，我们是朋友了吗？”

莫默小心翼翼地再次发问，她的嘴巴紧张地缩起来，眼睛被盖在垂下的头发后面。忽然就看不见她的眼睛了，阳光消失了，邱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她的刘海扫到一边。又可以看见了。

“当然。”

莫默的眼睛弯了起来，她的脑袋微微歪到一边，又靠在邱秋的手掌心，她的脸很小，肉单薄，柔软地贴附在邱秋手中。

“汪。”

或许是想要报答邱秋的宽容，莫默擅自这么说了。邱秋立刻捏起莫默的脸颊，莫默吃痛地叫出声。

“不要擅自这么做，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么？”

欺负你。这句话太不像老师了，邱秋肯定不会说出来。但是——

“老师怎么做都可以的，毕竟我已经答应老师了。”

怎么回事？她说出来了吗？

也就是此刻，邱秋才终于发现，自己被莫默传染了。她过分的，真实的话语向来只在心里响起，谁都不曾听见过。但此刻她却太过自然地说了出来，而且这位听众甚至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怎么觉得你很开心？”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邱秋好像能隐约看见一对支棱起来的狗耳朵，她伸出手想摸摸那对耳朵，却在触碰的那一刻消失不见。她只好转而摸摸莫默的脑袋。

啊——原来如此。邱秋似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能说出心里话。

很多人都会这样做吧？压力大的时候捧住自家宠物，然后把什么话都说出来，宠物只会歪着脑袋，然后全盘接下，等着主人说完后给的奖励，再开心地摇摇尾巴。

所以，莫默之所以能说出话，是因为把她看作了朋友。

而邱秋之所以能说出心里话，却是因为把她看作了自己的宠物。

怎么说，感觉有点对不起这孩子。

邱秋想好，却发现眼前的莫默已经滑入臂弯，枕着胳膊睡得香甜。饭也只吃了一半，真拿她没办法。邱秋顺好她翘起来的头发，收拾好饭盒准备离开。

对了，奖励。

邱秋想了想，倾身过去，拿出手机，把自己和睡着的莫默拍在一张图里。

她特意为此解掉了三个扣子。

邱秋为此感到抱歉，因为她知道莫默今晚或许又睡不着觉了。尽管感到抱歉，她却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