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的血迹一直没有中断过,御坂美琴竭力压制着自己不去想一个人要受多么重的伤才会出血不止,但心中的焦躁见风生长,近乎一触即燃。
她为什么这么松懈,明知道黑子现在不能使用能力,却放任她一个人留在医院面对未知的阴谋……
等等,御坂美琴心头突然掠过极淡的疑惑,这家医院应该是很安全的呀,留下来的妹妹们都受到了周到的照顾,为什么……
疑问仅仅存在了一瞬,当她转到一片空地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所有的思绪都清空了——事实上,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思想的器官是否存在。
黑子躺着,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几乎被鲜血浸透,身下泅开一片殷红,余晖中似乎在静默地燃烧。她的脸庞白皙,安宁,仿佛只是短暂地陷入美梦,仿佛一朵凝固在极盛时的曼陀罗花。
周围似乎围着一些人,但他们在御坂美琴眼里只是模糊的色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近那似乎总是散发着无穷热度的娇躯,怎样拂过那早上还在热切地呼唤着“姐姐大人”的樱唇,怎样将颤抖的手指落在少女袒露的颈侧……
没有一丝搏动。
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御坂美琴茫然地捂住腹部,却没有落泪的冲动,反而感到荒唐可笑。
不可能的,黑子不会离开她……这是噩梦,快点醒来吧……这是恶作剧,黑子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嘲笑她姐姐大人真是笨蛋……
她想拍拍黑子的脸,可身体似乎已经忘了如何动作,想说声“别吓我啦”,可发不出哪怕一个含糊的音节。
如果可以,她宁愿此刻五感封闭,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思考。可附近的窃窃私语那么清晰地钻入耳内,一声一声敲打在心上。
“只是想吓吓……怎么就……”
“跟恐怖分子混在一起……助纣为虐……”
“袭击普通人……我的家人现在还在医院呢……”
“她活该……”
这些对话指向的结论如此简单,即使御坂美琴的思维迟钝了百倍也能轻易理解。极端的疲惫感弥漫在四肢百骸,她深深地佝偻了躯体,浅薄的恶意此刻却重如山岳压在肩头。
这个括噪的世界,不如消失了罢……
不知何时起,头顶层层乌云翻涌。浓郁的墨色胜过黎明前最压抑的黑暗,冷酷,绝望,不见一丝天光。
“怎么回事……”有人嘀咕。
轻飘飘的话音还未落下,雪白的光亮充斥视野。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只有贯穿天地的雷电,寂静的,无声的,压迫着你的身心,烙印在你的视网膜上。
一击之后,雷云散尽。还维持着原本姿势的人们,身周土地寸寸焦黑,方圆十里的树木灰飞烟灭,整个学区电力中断,陷入一片震骇的死寂。
雷霆之威,一怒惊世。
“滚。”御坂美琴开口,声音像砂纸打磨玻璃般沙哑粗砺。
没再管任何人的反应,她俯下身,在少女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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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警备厅的少女并没有多么逼人的气势,却无人敢同她对视。似乎只要一眼,就会被那暗涌的炽热拖入地狱焚烧成灰。冲上前的人在一米外就被电磁屏障麻痹,呼喝声没能让她的脚步停顿分毫。
明明有那么多疑点,比如白井黑子即使失去能力,身手之利落依然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但胸口的烈焰焚尽了理智,御坂美琴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做点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做,她下一秒就会发疯。
不断攀升的怒意在她看到双手被镣铐束缚的藤井翔时达到了巅峰。砰的一声男人脊背撞上墙壁,喘着气缓缓滑落在地,他的肋骨已经断了两根。
“你杀了她,是不是?”御坂美琴拎起男人的衣领,逼视着他。
男人呛咳着断断续续道:“我可……没动手……只是点拨两句……谁知道他们这么不冷静……”
“说起来……他们针对的可是御坂小姐啊……真正的凶手……不应该是你吗?”他声音中带着笑意。
血色漫上双眼,怒焰炙烤着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吱呀作响,她只想将面前令人作呕的脸碾作肉泥。
拳头裹挟着暴烈的风声砸下,却在最后一刻堪堪停在他的鼻前。
“我不杀你,因为黑子不会愿意看到我这样。”御坂美琴眼前闪过少女说出“如果是危害学院都市的安全,即使对象是姐姐大人,黑子也不会改变做法”的认真神情,仿佛生锈的钝刀缓慢清晰地划过心尖。“但是……”
“足量的电流可以麻痹神经元,让你清醒地感受身体被一片片割开断的痛苦,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少女凑近不知因痛苦还是恐惧而颤抖的男人耳边,声音轻柔的仿佛情人耳语,“只要御坂美琴还活在世上,就绝不会让你享有一日安宁。”
“啧啧,”小女孩摇头点评道,“都为她爆发出超越极限的能力了,却能守住底线不杀人。单单‘怒’之幻境看来是不够用了……幸好情绪波动够强烈,可以开启下一重幻境。”
空间波动慢慢稳定时,上一重幻境的记忆已如同流沙般划过指缝,御坂美琴睁开眼时为面前熟悉的场景恍惚了一瞬。
“御坂接下来要进行实验,所以不会回设施。”路灯光芒柔和地勾勒出对面御坂9982号的轮廓,熟悉的面容上是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改变的板正神情。
啊……御坂美琴无趣地想,又来了,这个纠缠不休的梦……
“为什么现在才说?”她听到自己略带无奈的声音。
夜夜重复同样的梦魇,双方的一举一动都熟悉到深入骨血。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对面回应“因为您没问”,像解释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
在千百次的梦境轮回中,她怒吼过,哀求过,有时痛骂对方傻到毫不犹豫去送死,有时紧紧握住对方的胳膊害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可无论怎样的举动,都不能让少女脸上有一丝动容。她不抗辩、不发怒,只待时间一到,就安静地转身离去,被黑暗吞没。
后来,御坂美琴已经麻木了。她待在自己的躯体里,却像个旁观者,看着她们相遇、道别,看着少女行走的过程中血肉剥落,逐渐成为一具蹒跚的白色骨架……然后“咔哒”一声时间倒回,再次开始永无尽头的折磨。
大概,被锁在自己的梦里不得喘息,就是她应有的惩罚。
“何况,这是姐姐大人送的第一个礼物……”只在说这句话时,御坂9982号撇开了视线。
御坂美琴的心好像一瞬间被攥紧,是的,即使她很努力地学着对剩下的妹妹们好,也无法弥补在她视线未及之处,已经有上万人因她而死的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御坂美琴真的很想大声斥问,很想握住对方的肩膀使劲摇晃,想撕裂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是否真的如此从容的面对死亡,紧握住呱太徽章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她们是克隆人啊……从来没有人教给她们活着意味着什么,在她们能够做出选择之前,“选择”的概念就已经被人为抹去了。
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说“她们是实验品”、“她们自己都不在乎”然后放弃,唯独她不可以。因为她是御坂美琴,而她们是“sisters”,哪怕一千次徒劳无功,也要第一千零一次奋起抗争。
接下来应该是她说出“今天就到这里吧”,但御坂美琴调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反抗着,不要……不可以……
因为过于用力,她咬破了自己的唇,铁锈味蔓延在口腔中。“不要……去……”挤出的话语支离不成句。
“实验要迟到了,do御坂遗憾地向姐姐大人告别。”9982号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用一点都听不出遗憾的声调同她告别。
那天就是被这样无所谓态度蒙蔽,才会放任她离开……御坂美琴奋力与自己的身体搏斗着,低吼道:“不要去!去了……你会死啊……”
“被创造出来,然后被杀死,这是御坂的工作。”
“混蛋!”强烈的悔痛和不甘似乎在一瞬间冲破了束缚,御坂美琴甚至没有注意这是9982首次对她做出了回应,喊声中已经带上了哭腔,“怎么可能有人真的把被杀当做工作啊!总有其他办法的,相信我一次不行吗!”
少女鼻头通红,眸中泪光隐现,,倔强地瞪着她,以绝对不会让步的姿态。9982号的神情终于起了波动,伸手接住了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晶莹。
“成分为98%的水和2%的无机盐,确认目标物体是眼泪。根据情报,人在悲伤的时候会落泪。姐姐大人在悲伤,是因为……御坂吗?”
好陌生的感觉,胸口闷闷的,舌根却甜甜的,比下午吃到的巧克力冰激凌还要甜,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才不难过!”御坂美琴胡乱抹了把脸,“你跟我走,别管什么实验了,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其他事情都交给我来解决,好不好?”
“姐姐大人见过大海吗?”9982号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突兀地问道,“海水和眼泪哪一样更咸,do御坂如此好奇地提问。”
真是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有带着节奏走的本事……御坂美琴好气又想笑,“这种问题谁会知道啊!只要好好活着,我都陪你一起去看好吧!”
“生物学定义死亡为身体机能和脑活动不可逆转的终止,‘sisters’依靠记忆装置传递经验不符合这个定义。do御坂不理解姐姐大人强调的‘活着’,只要记得今天做过的事,就是‘活着’吧。”
“怎么可能!”御坂美琴毫不犹豫地反驳,“不管‘sisters’还有多少个,你不在了就是不在了啊!就算记忆可以传承,只属于你的感觉别人怎么可能理解!”
只属于我的……御坂9982号轻轻抚上腰间的呱太徽章。
“那么,可以再收到一件只属于御坂的礼物吗,do御坂如此请求。”
“什……什么?那我们现在去商场……”
少女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臂,笨拙地环住她的肩背——一个不太成功的拥抱。
情报说,拥抱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但是没有说过,拥抱的时候身体相贴的部位是温暖的,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跳——这就是,只属于我的体验。
时间……要到了。
御坂9982号松开手,最后看了一眼似乎还处在震惊中的少女。
“谢谢你,姐姐大人。”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想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定不是“永别”,而是“谢谢你”。
“怎么搞的!”一拳擂在栏杆上,女孩的表情有些懊恼。“能够被‘惧’之幻境选中的人,对御坂美琴居然没有一点怨恨!”
“不过,好戏还在后头。”似是想起什么,少女舔了舔唇,笑得天真明快,“经历了巨大的情感波动,还能不沉沦在温柔乡的人,釉月可是一个都没有见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