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根邮局的门刚刚打开,老局长就看到了那位小姐。
他向她行了一个摘帽礼:“贵安,阿尔弗莱娜小姐。您来的正巧,给您的信昨晚刚到。”
阿尔弗莱娜小姐也向他点了点头做为回礼。“麻烦您了。”她没有再说什么。
老局长并没有介意这位阿尔弗莱娜小姐的冷淡态度,毕竟从对方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这位小姐是最近才来到林根的,当她第一次出现在邮局,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无他,这位小姐实在太过优秀了,她容色并非不美,相反她五官精致的令人怀疑上帝是否在她和其他女人中间太过偏心,但真正令人无法忘却的却是她冷淡的气质和眉宇间的英气,这使得她本来娇美的脸蛋变得坚毅了起来。她身上有一种军官的威严,那怕是自诩为林根地区最具男子气概的男人,和她钴蓝色的眼睛对视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气短。这种特质极少出现在女人身上。
这位小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人的目光,她径自走到前台,取出一封信,“劳驾,我要寄信。”她的声音也与其他年轻女孩不同,低沉而富有磁性……奇异的魅力。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
老局长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忙不迭地从这位冰山美人的手中接过那封信,“呃,好的,小姐,请让我看一下,寄到……斯卡帕湾?!”
“是的,”女人重复了一遍,“给维多利亚小姐,寄到斯卡帕湾英国皇家海军基地。”
老局长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女人提到维多利亚小姐时那古井无波无悲无喜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恍若冰雪消融的温柔。
久经人世见多识广的老局长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不敢细想下去,这是罪恶的,是对上帝也是对眼前女士的亵渎。
他只能再干巴巴的重复确认,“斯卡帕湾……您真的确定吗?哦,这位……阿尔弗莱娜小姐,我是说,您真的确定那位维多利亚小姐在斯卡帕湾吗?”
老局长本来以为他会得到肯定的回答,然而阿尔弗莱娜小姐却非常爽快地给出了相反的回答:“不,我并不确定她现在是否在斯卡帕湾。”
“那……”老局长觉得自己的头脑似乎有些不大够用。
“请不必担心,先生。您只管将信寄往斯卡帕湾就好。”阿尔弗莱娜小姐最后说。老局长看她的模样,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更无法改变她的主意,只能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从那以后阿尔弗莱娜便成了林根男人们共同的梦中情人,她那绝美的容颜,高岭之花般的气质和冷淡的性格反而意外地激起了男人们的征服欲望,可惜的是,除了会时不时到邮局来一趟,这位神秘而美丽的小姐,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到的林根,也没有人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偶尔有人在附近的城镇上发现她在选购书籍,然而这位小姐却出乎意料地敏锐,他们往往没跟几步就被她察觉。
对此老局长感到由衷无奈,原本破落的邮局突然就变得门庭若市,男人们挤进来,只为等待这位小姐到来,向她展示他们的男性魅力。这使得他多了不少烦恼,索性阿尔弗莱娜小姐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她向老局长致歉,并承诺日后都会在邮局刚刚开门或是即将关门的时候前来。
对此老局长当然不会反对,然而阿尔弗莱娜不知道的是,这并非老局长烦恼的根源,他已经走过了大半的人生,这也就意味着他的阅历远远不是小年轻能比的,老人往往比年轻人更加英明。他知道年轻男人们对美人的一腔热诚,却也同样看得出冷若冰霜的阿尔弗莱娜小姐在提及维多利亚小姐和收到她来信时冰消雪融的情意温柔。
那位远方的维多利亚小姐,是老局长所知唯一能融化阿尔弗莱娜小姐心上冰霜的人物,是阿尔弗莱娜小姐来邮局的唯一目的。她常常来邮局寄信,都是寄给这位维多利亚小姐。偶尔老局长也能收到几封她给阿尔弗莱娜的信,都是从世界各个不同的地区寄来的,而且寄和收完全不成比例。
老局长将男人们和女人们的情意心思尽收眼底,对此他也只能幽幽叹气。他转过身将维多利亚的来信取出来,交到阿尔弗莱娜手上,阿尔弗莱娜接过去了,又递来一封信。
“麻烦您了。”
老局长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收下信,开始整理新到的杂志,阿尔弗莱娜本来准备离开,却在余光扫到其中一本杂志时停住了脚步。
“……《信号》?”
老局长再度点头。
“是啊,好不容易才出新的。这玩意儿出版的频率越来越不确定了,质量也不如以前。也不知道下一期是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他感叹。
“……是啊,战争……快要结束了。”
“结束了才好。战争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阿尔弗莱娜小姐。你我有幸在还算和平的挪威,这要是换了那些前线战场,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惨状呢。上帝啊。”
老局长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精神抖擞起来,“说起来,阿尔弗莱娜小姐,战争结束后,你想做什么呢。”
“我吗?”这把她问住了,银白色短发的女人下意识抬了抬手,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戴帽。“我……”
老局长暧昧地笑了起来。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看得开,“人有时候是要靠自己争取才能得到幸福的,阿尔弗莱娜小姐,我们有时候不需要那么重视他人的眼光,那只会让你错失很多东西,无益而有害。”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脸慢慢红了,却露出一个微笑来,那是老局长第一次见到这个冰美人的笑容,“非常感谢您,局长先生,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尔弗莱娜小姐,人老了记忆退化,具体日期老局长记不清了,只记得是1944年十月的某一天,1969年他收到了另一封信,信是维多利亚小姐寄来的,信中她表示当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们已经再度重逢,并且由衷感谢老局长曾为她们所做的一切。收到信的老局长开怀地笑了,直到进入坟茔,他始终坚定地认为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即使这不过是在那炮火连天的岁月中,一件微不足道的挪威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