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克斯藏在夕阳的余晖下。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打扮,长长的振袖几乎要拖到地上。判定衣服是否合适的标准是能不能拿的起十字弩。很显然,穿上后走路都得小心的和服不在此列。
香格里拉说水蓝色很衬她,还特地选了套染着白樱花图案的给埃塞克斯从里到外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腰上厚厚几层给人以被束缚的不安感。没有换回常服一是不忍糟蹋了香格里拉一番好心,另外一个原因则简单粗暴。
她在等人。
影子越拖越长。埃塞克斯想起前些日子看见的短篇小说,是一位重樱作家翻写的东煌故事。初读便是感慨不已,在此时这个情况下共鸣感则愈发浓厚了。
水淹没了尾生,焦虑感淹没了她。
所待之人不来。
左思右想,除一声邀请对方确实没有前来赴会的理由。她在听到回答前就被羞涩打得落荒而逃,所以造成傻等在此的局面全然怪不得别人。然而这一晚上的时间早已被计划表决定是跟此时她头脑一样的空,一贯听命于安排的埃塞克斯少有的失去了方向感。她干脆靠坐在身侧的樱花树上,决心以发呆消磨这顺从墨菲定律而多出来的时间。
进军营第一天的记忆跟烙印一般清晰。
废话,传闻中光是名声就能吓沉几艘船的太平洋女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新兵营,任谁不得抖个哆嗦。尤其是发觉她浅笑盈盈手持教鞭时,那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银色长发,浅色紫眸,海水的味道还混着些硝烟气息。
企业的自我介绍很简洁,但从实际意义上而言依旧是不必要的。掀起滔天巨浪的是结束句:“大家都是站友,各位叫我的名字就好。”
新兵一个个把头低下去,手心都攥出了一层薄汗。
试问谁敢。
可企业把军衔藏了个严严实实天知道该怎么称呼。两方拉锯战般僵持许久最终选择折中方案——【前辈】。
若要埃塞克斯评价,企业前辈绝对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举例,实战课的时候企业总能以各种各样的角度轻松将人抛飞出去。不过前辈的动作非常有技巧,看起来砸得很惨,但是实际上——
比看起来的还惨。
“想要战时少流血,就得平时多流汗。如何减轻无力招架时的受挫也是非常重要的技能,相关经验可能会在关键时救你一命。”企业十分和蔼地训话,一面将埃塞克斯一个过肩摔抡在了地上。
看吧,考虑得如此周全,果然是前辈。
唯独可怜她的老腰估计得痛一个星期。
前辈下手狠是狠,新兵的成长速度也是有目共睹的。埃塞克斯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前辈训练对打拉锯到十回合以上时前辈欣喜的目光。虽然下一秒就被突然爆发战斗力的企业丢了出去。
“尊重对手的方式就是使出全力。如果是在演习,即使你们是新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请尽快熟练学到的格斗技巧吧。”企业俯下身,对歪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埃塞克斯投以真挚的微笑。
埃塞克斯前一秒还在默默表白给训练场铺了海绵的后勤小天使,后一秒脑子就像删光了系统文件般失去了运算能力。
那真是埃塞克斯平生的见过最纯粹的笑。
她也琢磨过前辈会不会实际上是个腹黑总裁。此时她相信了,除了战士,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企业。
战士总是会浴血的。
看着前辈启动舰装挽弓如满月穿梭在炸药与烈火之间,以怒吼的防空炮火拦下所有敌机,以地狱俯冲者赐敌人予毁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前辈不止是前辈,她是属于战场的鹰。
超越前辈的念头,大抵也是那时萌的芽。
与前辈相处的时间越久,相互之间越熟悉,终于有胆大的新人敢在茶余饭后时谈论这位自带光环的战神了。
闲聊是不被计划表允许的,但计划表也拦不住细碎的交谈飘进埃塞克斯的耳朵里。
“我觉得我要完蛋了,越看越觉得企业前辈真是完美,再这样下去除了前辈没人能拯救单身的我了。”
“....你不也是Alpha?”
“哎呀,如果是前辈的话我不介意的哦~”
埃塞克斯除了一蹙眉做不出什么反应。一来前辈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二来觉得有这种想法未免亵渎了那样一个正直而真诚的灵魂。三来,除了梦想超越的对象,她并不觉得企业前辈和自己应该再有什么进一步的身份交集。接着看手上的书明显更为实际些。
人算不如天算呐。
埃塞克斯能凭着云彩猜出明天的天气,凭着公式算出明天会有几颗星星,却万万没料到新兵营里与她没隔几间的宿舍竟是企业的。
当时她结束晨练一面擦汗一面往自己宿舍赶准备趁夹缝时间冲个凉梳洗一下,突然闻见一阵汹涌的海水腥味。埃塞克斯想着是不是哪里排水管出了问题。不知是出于乐于助人的心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成功打破了既定计划转而开始搜寻气味的源头。像暴风雨时的海面,浓烈的气味翻滚叫嚣着从这扇宿舍门后涌出来。埃塞克斯鬼使神差地按门把手,同时意识到了两个问题。
一,门没锁。二,海水味即使是在盐田,万达不到如此浓郁的地步。
但门已经开了。
跟火山爆发一般猛烈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像是要将埃塞克斯轰飞出去。理智几乎要从肉体中剥离。
她在模糊间看见,实木地板上跌坐着一个人。银色长发被汗水渗透粘连在一起,面色潮红紧咬着牙关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像是在努力逃脱千百万只厉鬼之手的束缚以致全身青筋暴起。冷汗一层层在额头上密布,身上的衬衫也早已被打湿。像是台风中心的海域,信息素在疯狂地外溢。
“抑制剂...在...柜子里。”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埃塞克斯立刻以最大速度冲进室内抄起一只注射器将药液全部推入那人的血管,然后闪身窜出房间反手关门将满天信息素全挡在了身后。
反应还是来了。腺体开始涨大,欲望和理智搏斗带来的冲击让埃塞克斯跌坐在地。残存的思考能力告诉埃塞克斯,她看见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实。
“原来前辈...是Omega吗。”
抑制剂并不能解除发情期状态,但于企业而言能稍微压制住就足够。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开窗通风,去浴室洗了个澡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推门发现小后辈还乖乖守在门口,一脸差异地望着企业。
“前辈...您这就没关系了吗?”
明显还称不上是“没关系”。企业的脸色不太对劲,仔细端详的话很容易看出异样。
“总不能丢着你们不管吧。”企业笑笑。
前辈为什么要藏起自己是Omega的事情呢。
埃塞克斯不自觉间开始在自己的读书笔记上画起了思维导图。企业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公开身份再请位教官来代课。她左思右想不明白有什么理由会让那位战神企业感到为难。
结果就是被香格里拉反手一劈脑袋,埃塞克斯吃痛叫出了声。
“请对我的书温柔一点。”香格里拉将不爽二字大写在了脸上。“什么事这么魂不守舍的?关于企业前辈?”
埃塞克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三声大喘气。“你怎么知道?!”
香格里拉翻开记事本顺手用铅笔圈出一项记录亮在埃塞克斯眼前,很理所当然地回答:“你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平均每天要念上七十五次‘前辈’,此数据仅计算被我听到的。除了企业前辈我真不知道你还能为谁苦恼成这样。”
埃塞克斯一声哀嚎把头埋在怀里,几乎被自己脸蛋的温度灼伤。
香格里拉端起笔记本做出专业记者的姿态开始发问:“说吧,是情路不顺还是输太多回郁闷了?”
埃塞克斯再次猛咳:“哈!?怎么可能是这种原因啊!明明就是...”
她立刻噤声。
“就是什么?”香格里拉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饶有兴趣地看着埃塞克斯,“如果不说的话,我就告诉你现在在看的那本推理小说的凶手是谁。”
...
十分钟后。
埃塞克斯被罪恶感压垮趴在书桌上再起不能。
“是这个原因吗...”香格里拉却是一个字都没记,“我一直在思考我的推论是否正确,现在有直接证据了。”
埃塞克斯猛一抬头,“你早就知道了?”
“隐隐约约猜中了吧。”香格里拉托腮,“建议你直接去找前辈谈谈会比较好哦。”
至于香格里拉变出新年参拜海报及和服店铺介绍和游玩路线安排表等等不提。
“记得把听到的东西告诉我哦。”香格里拉笑眯眯的摆摆手向埃塞克斯告别。
真是可怕的女人。
奔到企业房前一鞠躬大喝一声“希望能请前辈一起参加重樱的新年参拜”就落荒而逃然后稀里糊涂守在这里吹冷风。真是蠢出了一种新境界。
天已经全黑了,小铺子都点起了灯,三三两两点燃了夜色,像汇聚的星辰。从埃塞克斯所在的小坡上正好能望见水光潋滟和远处默然而立隐于黑夜的石桥,向上则窥见庄严的神庙无言坐落在山顶。
埃塞克斯闭眼听风声。忽而分辨出有谁踩着木屐踏落樱而来,伴一声轻笑:“和服很漂亮。”
她回头望去。企业一身夜紫振袖,浅色桃枝盘踞在下摆向天空伸出枝丫,抖落一树繁茂。白色长发少见地编起,再别上几支寒绯樱。
“实在抱歉迟到了这么久。着实搞不明白究竟该如何穿戴,最后还是去找了约克城姐帮忙。”企业打量一番自己,微抬双臂,长袖便笔直垂在身侧。她抬起头,带着与所有姑娘皆无两异单纯神情期待着埃塞克斯的评价,“会不会很奇怪?”
埃塞克斯用力摇头,“前辈很好看。”
很好看,很好看。埃塞克斯啊,你反手就能几千字作文的水平哪去了?连夸人都不会了吗?
“要去逛逛吗?我路上听说有幸运签可以抽。”企业并没有注意到埃塞克斯的窘迫,已开始张望着热闹的市集规划路线。
埃塞克斯稀里糊涂一应声,香格里拉的游玩建议书就成了废纸。她的前辈,抽中大吉时跟小孩子一样惊呼出声,心情大好拽着埃塞克斯越走越远,结果两人在参拜前怀里就抱了一堆东西。
“这下麻烦了。”企业有点无措。
不得不决定先停下脚步把糕点饮品一类先消灭干净。
她的前辈,一边望着月色如水,一边将甜点往嘴里送。即使穿着和服还是难以掩盖几分干练和英气,简单而干脆的动作越发让人觉得她真是纯粹得可爱。
“前辈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Omega呢。”
前辈就像是垂枝樱,宁静肃穆。埃塞克斯无法想象会有人打起亵渎的念头。比起一朝月下折枝,人们应该会更乐意于岁岁浇灌陪伴。
企业微叹气。“埃塞克斯,Omega是没有反抗力的。”
她吃掉最后一块糕点,拍净手指尖沾着的碎末。“意志在生理特征前就是一句空话,Omega注定是能够被轻易征服。任何人都可能趁你发情期图谋不轨。欲望总是比理智更有力量。假设,埃塞克斯,如果你想得到我,放出信息素我就只能乖乖听话。没有人会在意被征服者的话语。”
她看着陷入沉思的小后辈,默默立起身,“这是天生的不公平。”
埃塞克斯的脸黑得吓人,委屈几乎要溢到空气中。“前辈是这么认为的吗....”
企业揉了揉小后辈的脑袋。
“不是认为,更贴切的说,是不得不接受吧。”
游人如织,从两人的身侧路过。她们像是在一个只有彼此的空间,再不被外人所见。参拜者的脸上带着期待,带着祝福,仿佛再向前即可触及一个光明的未来。她们只是默立在原地,任时间凝固。
“可是为什么呢...”
埃塞克斯低着脑袋,重力把泪水一串一串扯出来砸在地上。微颤的肩膀似乎要抖落布料上染着的樱花瓣。蓝紫色的长发向地垂落,刘海挡不住柑子色双眸泪眼朦胧。
霜花从夜色中纷然而下。鹅黄色的灯光让寒风也变得温柔。
她们在山脚下,在神明的跟前。
游人的交谈声,参拜的铃铛声,硬币掉落的清脆响声。工作人员指挥的声音声,小贩推销的声音,小孩子不懂礼数放肆的嬉戏声。
都变得好安静。
“可是为什么,我想听到前辈的回答呢?”
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