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糸侑正站在市艺术馆门口犹豫着。
已经是年末了，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自己也不例外，今天受灯子的邀请来这里参加她的个人画展。
虽然知道灯子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但没想到居然是艺术馆的常客，几乎每个季度都有她的作品展展出，在本市也是赫赫有名的艺术家。
自己从来没想过会认识这么优秀的人，灯子真的是又有才华又有魅力，相比较于自己，自己就略显普通了。
现在自己的手里正捏着一张门票，是前两日灯子特地跑来送给自己的，说是一定要来看。
虽说答应了她，但是自己也确实不怎么懂艺术，不过这周末很闲也是，据说门票也是灯子亲手设计的，看样子门票的原图是用水粉画的，通透感很强。
心想着再在门口徘徊，说不定就要被保安当成坏人了，拢了拢围巾，本就不高的个子，再加上怕冷的体质，被一层层裹住的小糸侑此刻显得更加娇小。
‘我真的是不擅长应付冬天啊。’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之从嘴巴里呼出的白雾有些模糊小糸侑的视线，令她有些恍惚。
朦胧的白雾就像自己和灯子之间的关系一样，总有让自己看不透的地方，直觉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有一天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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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进大厅，就看见灯子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站在正前方，周围围了一圈人，有说有笑的好像在庆祝些什么。目光刚找到灯子的时候，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冲自己投去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一时间小糸侑觉得心头一颤，此刻的灯子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优雅端庄的气质，与平时和自己相处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此时灯子的周身好似被一股无法靠近的气流包裹着，表面上对所有人都和善，谈吐得体，却无法令人再走进灯子一步。
七海灯子对身旁的人微微欠身，示意自己要离开一下，小糸侑还站在原地呆楞着，等缓过神来的时候，七海灯子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侑你来啦，外面冷不冷？”
刚刚在七海灯子身上感受到的强压迫感此刻一扫而空，抬眼看向灯子，她今天的妆有些浓，但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孩子气，好像她在小糸侑面前的时候就会把戴在自己身上的面具摘下来一样，毫不设防。
“不冷，倒是灯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艺术馆里有空调，不冷。不过你看样子很怕冷嘛，好可爱，像个小朋友一样。”
七海灯子笑吟吟的看着今天裹得像个雪人一样的小糸侑，伸手揉了一把小糸侑埋在围巾里的橘色脑袋，顿时小糸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扯了扯自己的围巾，又挠了挠头，视线在七海灯子的身上飘忽不定，好似是因为空调不断输送着热风的原因，小糸侑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没办法，年纪大了嘛。”好似是给自己打着圆场一样，小糸侑自嘲了一把年纪，企图能蒙混过关，不让七海灯子再得寸进尺般的揪着自己的脑袋不放。
七海灯子看着小糸侑微红着脸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也不打算继续得寸进尺下去，于是和小糸侑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次画展的有关事项后，和她道了别后刚走出两步又被一群人围住。
能见到这样的灯子小糸侑觉得很是新奇，走到灯子身后的画廊里，假装在欣赏挂在墙上的画，视线却一直游走在七海灯子的身上。
自从一个月前灯子那次在小糸侑家里喝醉以后，两人的关系亲密了许多，好像酒是一把助燃剂一样，使两人之间的温度迅速升温，但要真问起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恐怕两人谁也都说不清。
各怀鬼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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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子，上个月不是才举办过画展吗，按理来说应该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举办下一次呀。”
佐藤丽奈同样受邀来到了艺术馆内，逛着逛着就发现这次的展品几乎与上次的一模一样，仅有几幅画进行了更换，于是抓住七海灯子此刻身边没人的时候走了过来，想要一问究竟。
七海灯子好像是早就料到自己会这么问一样，几乎是不假思索一般就脱口而出。
“今年马上就结束了，算是给自己做一个总结吧。“
无懈可击的回答，但此时佐藤丽奈的心里亮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七海灯子这次是有目的的？’
思来想去，除了能和文学系的小糸侑有关系以外，还有谁能值得让灯子这么大费周章？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吧，小糸侑几乎隔三岔五的就会往七海灯子的办公室里跑，而七海灯子没课的时候也基本在办公室见不到人。
有一次自己旁敲侧击了一下两人的关系，得到的回答却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只是朋友而已。
虽然自己对于这个说法不是很相信，但两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再继续猜测下去就不太礼貌了。
正准备和七海灯子告别的时候，一位茶色长发的女人走到了灯子的身边，冲二人微笑点头致意。
“沙弥香，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的。”
七海灯子显然对于这个女人的出现觉得很惊喜，喜悦之情满溢于表。
“上次因为工作忙缺席了，这次可不能再缺席了，就算翘工我也会来的。”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佐伯沙弥香，我高中时就认识的好友。”七海灯子转过头来看向佐藤丽奈，向她介绍着突然出现的茶色女人。
接着又转回沙弥香的面前，“这位是佐藤丽奈，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前辈，在工作上帮了我许多。”
听到灯子这话，佐伯沙弥香朝佐藤丽奈鞠了一躬，“让您费心了。”
这下佐藤丽奈有些慌了，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分内的事情，没想到会被行如此大礼，赶忙摆手示意她起来，不必跟自己客气。
“那我就先四处逛逛了，你们聊。”
佐藤在抛下这句话后，转身消失在了大厅里。
佐伯沙弥香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没人后，缓缓开口道。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在哪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七海灯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双颊也微微发红，好像没有接她的话的意思。
“小阳呢，她今天怎么没跟你来？”
“她今天回了老家。”说到这里沙弥香有些微微泄气，“还有，我也很想见见灯子喜欢的人，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吧？”
沙弥香如翡翠一般的眸子含着满满的笑意看着灯子，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也是彼此的知己。
“嗯，是第一次。”七海灯子微微低下头，微微抿着嘴唇，枪灰色的眸子好似因害羞蒙着一层水汽，活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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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糸侑此时正走在第二展厅内，一圈看下来后发现有的是七海灯子的作品有的是她的收藏品，从国内到国外，从古至今的画家都有，还有一些她父亲的油画作品，看着展品下面的照片，与七海灯子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不由得感叹七海灯子真的是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和艺术细胞。
小糸侑是不太懂艺术的，对于一些作品的表达里晦涩的部分只能靠下方作品简介来理解，曾经听人说过能通过一个人的画作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此时站在一副油画面前的小糸侑稍微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灯子的画作很细腻，笔触也很温柔。
不知不觉小糸侑走到了一副巨型油画的跟前，估摸着几乎有两米多高，但画面上的内容却很简单，就是两名少女亲吻着彼此的模样。
“….”
看到这幅画后小糸侑怔在原地，她甚至觉得这幅画里的两位少女有些像自己和灯子，连忙看向左下角的署名，是一个不认识的英文名，看到这里小糸侑松了一口气，如果这真的是灯子画的，自己怕是要当场羞成一朵蘑菇云。
‘不过我自己觉得这两人像我和灯子也太奇怪了，我在想什么啊。’
小糸侑有些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脑袋，顿时有些泄气。
‘我和灯子不过是朋友而已，就算我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呢。’
把视线从脚尖移回油画上面，看着画面中两名少女互相亲吻着彼此，两人的脸颊上都贴着彩虹旗，背景看起来是在游行，许多人手里都拿着彩虹旗表明了这是一场平权运动，两名少女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喜极而泣的泪水都证明着从此往后她们可以站在阳光下亲吻着彼此。
“怎么了吗？”
小糸侑看得有些入神，没有察觉到身旁已经悄悄地站过来一个人。
被突然的这么一问，小糸侑的思绪还游走在游行胜利的喜悦中来就被扯回了现实。
“没..没什么..”小糸侑不用转头也知道是灯子，毕竟现在这个场馆里只有她认识自己，也只有她会过来向自己搭话。
“喜欢这副画吗？”七海灯子
“嗯..画的挺好的。”小糸侑不知道七海灯子问的是喜欢这幅画的表面还是喜欢这幅画背后的含义，只能含糊的回答她。
“这幅画是我在一场拍卖会上买下的画，我很喜欢这幅画背后的故事。”七海灯子把手交叉背在身后，并肩和小糸侑站着，看向这幅画的思绪逐渐飘向远方。“左边的这位女人就是这幅画的作者，她右边的这位就是她的爱人。”
七海灯子边说着边用余光瞥着一旁的小糸侑，害怕她听到这句话后露出反感的神色，在确定小糸侑没有抵触的情绪后，继续缓缓开口道。
“这位画家是在大学三年级时遇见了她的爱人，在这之前她一直为自己的同性倾向而觉得自卑，她被朋友们怀疑，质问，恶语相向，甚至曾经为了证明自己是异性恋和勉强自己和男性交往过，但最终还是没能骗过她的内心，她曾经一度十分的自我否定和嫌弃，在她准备自杀的前一晚，她的爱人，简出现了，她们相识在一间酒吧里，当时的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点了一杯烈酒，简注意到了她，就坐在了她的对面，兴许是秘密很容易向陌生人坦白，推杯换盏后，画家向简说出了心里积郁多年的秘密。”
七海灯子的声音温柔，像一颗蜜糖一般滋润着小糸侑的灵魂，听她一字一句的讲述着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令小糸侑有些沉醉其中。
“最后画家喝醉了趴倒在桌子上，简整夜都坐在她对面陪着她，听着她醉后的胡言乱语以及替她抹掉泪水。等画家清醒了一点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酒吧早就打了佯，此时店内一个人也没有，灯也没有开，画家的身上也披着一个毯子，正当她觉得疑惑的时候一杯热牛奶被放到了她的面前，原来简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画家忘了是什么时候爱上了简，但她知道从那天起她每晚都会来到这家酒吧点一杯烈酒，而简每次都会为她端上一杯热牛奶，约莫过了半年，有一天画家像往常一样在深夜来到酒吧，点一杯烈酒，但这次她摆在桌面上的不是纸币，而是一捧玫瑰花，这次的简终于把一杯烈酒摆在了画家的面前。”
七海灯子顿了顿，看向小糸侑，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糸侑觉得有些疑惑，自己正听到故事的高潮处，灯子怎么突然停下不说了，偏过头去正好对上七海灯子的视线。
也许和喜欢的人对视真的能让时间暂停。
七海灯子平日里纯粹赤裸的眼神里此刻多了一些隐忍的意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怎么了吗？”
“侑你对这种…同性之间的恋情，没有什么反感吧…？”此时的灯子声音有些颤抖，秀气的眉头也微微皱起，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交织在一起，手心也有些微微出汗。
“不会，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小糸侑的这句话好似一针镇定剂一般打进了七海灯子的身体里，安抚了她紧绷着的神经，同时也令她欣喜若狂，接下来讲述故事的语气都上扬了几分。
“于是她们一拍即合，这半年的时间里画家认识了许多跟自己一样的人，她们的人生轨迹，性格，经历过的事情都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就是想要成为彼此法律意义上的伴侣。总有人要站出来发声，于是性格内向的画家站了出来，为自己的热爱四处奔走，尽管过程很坎坷，曾被暴力对待过，甚至差一点入狱，但最终她们在阳光下亲吻着彼此。”
言毕，七海灯子微微低下头，抿着嘴唇，在思考着什么。
小糸侑怎能不知道她一番话里的含义，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试探自己是否接受同性之恋。
可是现在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说实话，自己到现在对于七海灯子的感情并不明朗，自己并不知道是否想要和她更进一步，更进一步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个很浪漫的故事。”
“是啊。”七海灯子看了一眼腕表，马上就要到闭馆时间了。“着急回家吗？”
“不着急，怎么了？”
“跟我来二楼一趟，我有东西想给你。”
七海灯子冲小糸侑宛然一笑，有些神秘兮兮的。
跟着七海灯子走上二楼的台阶，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长长的走廊，铺着红地毯，走廊两侧有各种各样的房间。
大概走过有七八个房间后，七海灯子在一间白色的木质门前停下，拧动了门把手。
打开门来是一间工作室模样的房间。
七海灯子走到一个柜子的旁边，拉开柜门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小糸侑趁着这个空隙打量着周围，在落地窗旁有一个油画架，画架周围散落了一地的颜料，画笔和调色盘也被随手扔在旁边的矮桌上，看样子当时创作的并不顺利，画架上搭了一块布，正好盖住了画布，看样子这幅画的主人并不想这幅画被别人看到。
稍微走进一些便看见桌子旁的垃圾桶里塞满了纸，正当视线移到桌面上时，刚看到一本约莫有A4大小的绘本，正摊开一页平躺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看清画的什么内容就被七海灯子一把合上，刚想开口，灯子就抢先一步把一个精致的纸盒子放到自己手里。
“这是上次答应给你做的纸模。”
小糸侑稍稍回想了一下，大约都是快两个月前的事情了，自己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我能打开吗？”
“可以。”
七海灯子双手交叉在背后，略微有些不安，虽然自己花了很多功夫在这个上面，但不知道小糸侑会不会喜欢。
打开盒子看到一个奶橘色的小人正抱着一颗星星，好似是睡着了一般，头上的呆毛也蔫拉着。
“这是我嘛？”
小糸侑看着盒子里可爱的小人笑了出来，抬头看向灯子。
“是啊，可爱吧。”仿佛是在邀功一般。
“可爱，做的真好，我会好好保管的！”
从落地窗外洒进来的淡黄色夕阳落在小糸侑好看的笑容上，一时间令七海灯子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两人对视着，眼神交错着，在对方的脸上游走着。
兴许是此时的艺术馆太过于安静，又或是这夕阳洒的太过于斑驳，两人此刻都多了一份欲语还休。
工作室内两人沉默着，注视着彼此，温柔在二人的眸子里静静地流淌，只能听见钟表滴答的声音。
“其实，那个故事到最后，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
“是什么？”
“选择爱你，让你感到幸福的那人。是真爱的话，即便明天就死去，谁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