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同事们说,公司楼下新开了家咖啡馆,是两个外国人开的,里面卖的咖啡、红茶和蛋糕据说味道都非常不错。尤其受我公司已婚男同志们的欢迎。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于是就一直没有去过,不过后来有同事邀请我一起去坐坐,这位同事是我工作上的前辈,我想了想反正不碍什么事,也就去了。
推开门率先迎接我们的是一串贝壳风铃。我就喜欢这些精细的小东西,看起来很有情调,特别是那串风铃看起来和精品店里卖的有些不同,坦白来说就是做工看上去有点粗糙,风铃看起来也很旧了,贝壳有些发黄,似乎已经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岁月。看起来不是那么漂亮,但也有了灵魂。果然同事告诉我这个风铃是老板娘自己做的,前来迎接我们的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用还不太流利的汉语补充说贝壳也是自己挖的。
老板娘就如她们所说,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长得相当貌美,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黄金,又像阳光一样熠熠生辉,湖蓝色眼睛潋滟动人,看起来娇俏可爱。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一股优雅的气质,说话也是和风细雨的,礼仪完全被刻进了骨子里。我于是猜测她是不是英国人,她咯咯笑着说是啊,被你看出来了啊。
老板娘大方的举止让我不自觉放松了下来。此时店内客人不多,她招呼我们坐到靠窗的一张桌子上,我的同事已经是熟客,她刚坐下来就笑着和老板娘寒暄,说老板呢?老板娘于是挑起一边眉毛,开玩笑地叉着腰,故意用有些凶的语气说什么老板娘,我是老板,她才是老板娘。
我听到这里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还没等我斟酌好言辞问出心中的疑问,我的同事就又开口了,她和老板娘开玩笑说可是我听阿尔弗莱娜小姐说她是老板你是老板娘呀,老板娘的回复是这说法一听就是你现编的,阿尔弗莱娜那个闷骚女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感情开这咖啡店的另一个也是女的,这是一对姬。难怪我公司的已婚男士们如此推崇这家咖啡馆,还美名其曰“不用怕老婆多心”,老板娘漂亮归漂亮,她再漂亮也不喜欢男的啊,家属们怎么会多心。
我说阿尔弗莱娜这个名字,不太像英国人,反而更像是德国人的名字,老板娘听了又笑起来,说她就是个德国人啊,只有我是英国人。
得,还是一对跨国姬。
但是我左看右看,没看见那个德国老板娘阿尔弗莱娜小姐,于是问维多利亚小姐,也就是英国老板娘她去哪了,维多利亚小姐说她出去看看山姆了。这个时候有人招呼老板娘说要点单,维多利亚小姐于是和我们匆匆说了一句失陪就过去了,同事趁机告诉我山姆是她们养的猫。
“你说奇不奇怪?同一只猫,她们两个一个它叫山姆,一个叫它奥斯卡。”
我听了也有些想笑,于是纠正我的同事说这不叫奇怪,这是两个有趣的灵魂。这个时候门口的贝壳风铃又响了,有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波斯猫,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品种是维多利亚小姐执意要买的,她说养猫一定要养波斯猫,阿尔弗莱娜小姐实在拗不过她,只能默认了。
我同事和她打招呼,叫了一声阿尔弗莱娜小姐,她转过来和我们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下午好。这个穿着高领毛衣戴银十字耳坠的德国女人也是很漂亮的,完全不输她的英国伴侣,她剪了短发,银白色的头发刚刚及肩,眼睛也是钴蓝色的,再加上她的皮肤很白,整个人气质看起来非常冷淡。但是在维多利亚小姐匆匆跑过来迎接她的时候,她的气质还是柔和了下来。
维多利亚小姐拢了拢她的衣领,用英语关切地问候她有没有着凉,阿尔弗莱娜小姐用满怀宠溺的温柔看着她,用德语回复她怎么就弱成这个样子了,维多利亚小姐对她的答案不太满意,哼了一声说你还以为你是过去的你呐,你现在身体可虚弱了,得好好修养才行,阿尔弗莱娜小姐无奈地笑笑,连声答应。
她们两个一句英语一句德语,对话却能无缝衔接,内容更是洒满了狗粮,我于是问我的同事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没想到被阿尔弗莱娜小姐听到了,她转过来对我们说见谅,我如今身体不是很好,总是惹维多利亚担心,让你们见笑了。我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是我先冒犯了。同事给我打圆场,说我们先点单吧。
点单的时候我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同事要喝爱尔兰咖啡,同时她向我积极推荐这里的伯爵奶油戚风蛋糕,说蛋糕都是由维多利亚小姐制作,她的手艺绝对值得期待;她自己也点了一块红丝绒,又说如果阿尔弗莱娜小姐不忙的话,她可不可以点一份北欧炸肉丸子,或者把咖啡换成一杯黑俄罗斯。
阿尔弗莱娜小姐答应了,说白天喝酒不太合适,我给你做一份炸丸子就行。我记得菜单上并没有这道菜,于是问这是熟客菜单吗?同事笑着点头,对我说今日我们有口福。阿尔弗莱娜小姐做得一手地道的北欧菜,只是维多利亚小姐担心她的身体,不愿意放进菜单而已。当事人微微颔首,说只是在挪威呆过一段时间而已。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我们一边吃着先上的咖啡和蛋糕一边说话。不得不说即使阿尔弗莱娜小姐把北欧炸肉丸子做得一塌糊涂(不过从我这位嘴刁的同事的赞誉来看,不会差到哪里去),她这一手做咖啡的手艺也足够折服我了,卡布奇诺做得香浓,醇厚的口感叫人赞不绝口。和维多利亚小姐口感无比轻盈的奶油蛋糕搭配在一起可谓相得益彰,就像这对恋人一样。即使刚刚结识她们,我也忍不住觉得她们就是天生一对。
同事说其实维多利亚小姐泡的英式红茶也非常好喝,来中国后她也学了一手做奶茶的好手艺,这也是隐藏菜单来着。我笑着说这两位老板娘可真是身怀绝技,该不会调酒也在隐藏菜单上吧?没想到同事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你刚刚没有注意到我和阿尔弗莱娜小姐点了一杯黑俄罗斯吗?虽然被她拒绝了。
我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了。同事告诉我如果阿尔弗莱娜小姐愿意的话,这家咖啡厅也可以出售鸡尾酒,只是得自己报上要点的单。不过有一杯酒是绝对没有的,那就是红粉佳人。阿尔弗莱娜小姐只会为维多利亚小姐调制红粉佳人。
我有些惊讶,问这里面有什么故事吗?同事说还真有。据说当年阿尔弗莱娜小姐就是靠这杯酒向维多利亚小姐表的白,当年她们约在挪威的街头,阿尔弗莱娜小姐带着维多利亚小姐走进一家酒吧为她亲手调制了一杯红粉佳人鸡尾酒,而维多利亚小姐在她的衣襟上别了一朵大波斯菊花,她们就是这样定情的。我想那这可真够浪漫。
不过我突然又想到一点,挪威,怎么又是挪威,该不会她们初见也是在挪威吧?维多利亚小姐端着盘子走上来,笑嘻嘻地说是啊,我们可是不打不相识哦。她说着还俏皮地眨眨眼睛,我的同事哄笑着说老板娘你的普通话说得越来越好了,就是不知道这个熟语用的对不对。她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佯怒,说阿尔弗莱娜才是老板娘呢,叫我老板。刚刚放下一杯咖啡路过的阿尔弗莱娜小姐听到了,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个看起来高冷的女人眼神温柔宠溺到了极点。
我说挪威一定有很多两位共同经历过的故事,维多利亚小姐笑着点了点头,又伸出一根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指着门口那个旧贝壳风铃,喏,那就是用在挪威挖出来的贝壳做的。
维多利亚小姐和阿尔弗莱娜小姐怎么会想到专门去挖挪威的贝壳?我的同事问。这可不是阿尔弗莱娜挖的,她只负责做风铃,挖贝壳的是我。维多利亚小姐随意地摆摆手,不过我当时千里迢迢跑去挪威也不是专门去挖贝壳的啦,只是顺带而已。
那你当时是想要挖什么呢?我问。
一件对我而言很重要的珍宝啊。维多利亚小姐笑了笑,看起来没有解释的欲望,她告罪一声就走了。
虽然画风有点不搭,但是我不得不说阿尔弗莱娜小姐做的炸肉丸子的确好吃,比宜家做的都好吃。我和同事一道分享完了那份炸肉丸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考虑到德国老板娘的身体似乎确实脆弱,也没有再点一份。我舔了舔嘴唇,打量着室内的装潢,注意到一面墙壁,上面贴着些照片。
那是什么?我问同事,同事啜饮着她的爱尔兰咖啡,说她们的旧照片啊。据说两位老板娘在来我国之前,也曾经在美国开过花店,在俄国开过礼品店,在法国经营过酒庄,因为这些地方都有她们的旧相识在。来中国也是因为有老朋友在这里,她们过来看看朋友,顺便住一段时间。这间咖啡馆也是她们的老朋友帮她们置办下来的。说到这里她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听闻她们那位老朋友在国家内部地位很高。
我听了忍不住咋舌,没想到这对英德老板娘组合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背景,不说那位神秘的中国朋友,光是她们的友人遍布全球这一点我都觉得厉害了。这个时候那只不知道叫山姆还是奥斯卡的白色波斯猫跳到了我的旁边,英国老板娘追过来,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我们凑在一起的脑袋连忙分开。我轻咳一声,说没事,对了维多利亚小姐,这只猫是不是叫奥斯卡?维多利亚小姐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说叫山姆,也就阿尔弗莱娜喜欢叫它奥斯卡。又不是小金人。
那为什么不起一个统一的名字呢?
其实我是想过把她姐姐的名字给这只猫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阿尔弗莱娜现在的身体和过去完全不能比,还是别让她生气好。所以我就给它起名叫山姆,她说还不如直接叫奥斯卡,然后就这样了。
维多利亚小姐一边耸肩一边解释,她的话我不能全部听懂,应该是只有她们两个能明白的事,但是我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点。
啊,我说,阿尔弗莱娜小姐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事才导致身体不好的吗?
同事没能及时拦住我,但是刚说完我就注意到维多利亚小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
是啊,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我差点失去她。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身体还是彻底垮掉了。
她神色淡淡,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她露出一个微笑说没关系,就离开了。她明显不喜欢这个话题。
回去的路上同事责备我不该草率问出那样的问题。她说你不知道,阿尔弗莱娜小姐脖子上有一条非常丑陋的疤,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生死关头,命悬一线之时留下来的,所以她常穿高领的衣服,或者打一条丝巾,偶尔人少才会把脖子露出来透气。
有一次有个男人故意骚扰她,还没等暴怒的维多利亚小姐动手,她自己解下丝巾,丑陋而狰狞的疤痕直接将那个家伙吓跑了,只有维多利亚小姐抚摸着那条疤痕满眼心疼。阿尔弗莱娜小姐握住维多利亚小姐的手轻声说没事,这本就是她命中该受的。她罕见地用了英语和恋人说话,维多利亚小姐沉默着一言不发。
当时我的同事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还说你别看维多利亚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优雅英伦淑女,其实她武力值特别高,阿尔弗莱娜小姐也能打,说不准会不会比她还要更能打一些。
她曾经将几个试图对维多利亚小姐动手动脚的小流氓制服,路子狂野大开大合很有普鲁士军人的铁血气质,一群汉子对上一个病弱的女人愣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被阿尔弗莱娜小姐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虽然她打完以后咳嗽不止,把维多利亚小姐吓得不行。
我同事说,像她们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不如说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以前说不定还是什么呼风唤雨的人物,只是如今选择了褪尽铅华,大隐隐于市而已。
维多利亚也好,阿尔弗莱娜也好,恐怕都不是她们真正的名字,她们的真名说出来,只怕能把我们两个普通人给吓死。只是如今她们既然把过往的所有荣光和辉煌全部抛弃,彼此相扶着归隐,那就肯定不再希望别人再深究她们的过去。
既然如此,不该问的最好不要再问。
我点点头表示受教,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她们肯定可以白头偕老的吧?
同事看了我一眼,笑了,说她们不是已经相濡以沫了么。
既已相濡以沫,为何不可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