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在密不透风的潮水里忘记呼吸
浪潮拍打着悬岩,海风拂起她灿烂耀眼的金发,拂过她白皙靓丽的面颊。碧海上的波纹依旧在涌动,风也温柔,夹带着大海的咸味和不知何处而来的花香。是她钟爱的世界,是她喜欢的美丽景象。
然而她却无心欣赏。
和煦暖软的风无法抚平内心的忐忑不安,身后传来的熟悉脚步声让她心中的海潮比这碧浪更加汹涌。然后她听见轻微的叹息,于她不啻最终的审判。
那个声音在说:“你不该约我出来的,胜利。我们本不该再有更多交集。”
心头突然无名火起,胜利本来想要转过去看看她,却硬是定住了,没有转过去。
“但是你还是来赴约了,提尔比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之下隐藏着火焰,“我上军事法庭的时候,你也会在另一边和我一起上军事法庭。”
于是这片区域陷入了静默之中。除了海潮没有更多的声音。
胜利没想到最后是她先无法忍受这死一样的沉默。
“你恨我吗?”她问提尔比茨。提尔比茨反问:“恨你什么?”
“她的死,有我出的一份力。”
“有什么好恨的。”提尔比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既定的结局。我们谁也由不得自己。”
“那,”胜利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你还爱我吗?”
沉默,又是该死的沉默。
她听见提尔比茨的脚步声,她感觉到对方走到了自己身边。她还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海面。
提尔比茨突然跳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入水底。
“提尔比茨——!”胜利大骇,不假思索跟着跳了进去。她发现提尔比茨放任自己沉入水里,她还发现她根本不换气。于是她游过去,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想要给她渡气,却感觉到了对方的抗拒。
于是两个人在海里纠缠了好久,最后才双双浮出海面。胜利的脸已经憋成了绛色,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缓过来才转向提尔比茨。
“你疯了——!你——”
却被提尔比茨打断了:“我只是想要体会一下沉海的感觉。”
“果然很痛苦。”她淡淡地,使用陈述句,“更痛苦的是,我发现我还是爱你。”
2,幸好我从未对抗争抱有过希望
“提尔比茨。”兰开斯特的声音,在问她:“你还不肯投降吗?”
“投降?”浑身浴血的女人反问。似乎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她咧咧嘴角想要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就废了,长旒旗杖节也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折断。于是她仰起头,平静地对回应空骑士的质问:
“你们是否也问过我姐姐同样的问题?”
“问过,你们就知道我的答案了。”
兰开斯特对她的答复毫不意外,但还是稍微放松了语气:“不投降只有死。负隅顽抗有意义吗?提尔比茨,你很强,也是个聪明人,就这么陨落太可惜。”
“可惜吗?我不觉得。”提尔比茨表情淡漠,“军人战死沙场才是荣耀,苟且偷生活下来,也只会成为耻辱。之前我还在不甘,我会不会沉默着耻辱地死去。再说了,”
她低低地笑,笑声说不尽的讽刺与苍凉。
“柏林不信任我,难道伦敦就会对我交心吗?”
“我可以——”
“——不必再说下去了。动手吧,兰开斯特,砍下我的头颅,你就可以得到一份武勋。而我也算结局圆满,你我算是双赢。”
兰开斯特忍不住对这位可敬的对手,北方的孤独女王肃然起敬。也因此还不愿意放弃。
“可值得?像你这样的人,为一群疯子卖命?你难道真的觉得你和你的战友付出的巨大牺牲,能够为他们赢来胜——”
“我没想过。”提尔比茨打断了兰开斯特,她用尽所有力气,望向南方。兰开斯特以为她在眺望已经回不去的故乡,只有提尔比茨知道她穷极远望,不过是奢求自己的目光能够跨越小半个地球,寻觅那道远在锡兰的身影。
“——我从没想过我们能赢。”
因为这样就可以坦然面对注定会失败的结局,还可以……让我丢下你独自离开的愧疚减轻。
3,“你姐姐教你的忠诚呢?”
“我姐姐教我的忠诚呢?”
“你来做什么?”提尔比茨刚刚从外面回来,没有想到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居然来了意外的访客,而且看样子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北方的孤独女王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来者是欧根亲王。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坐没坐相,还是那副招牌的漫不经心的表情,没心没肺的微笑。
“我来看看你啊——”欧根亲王娇笑着,看似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提尔比茨还是敏锐地嗅到了反常的气息,她心里提了些警惕。
“毕竟你可是你姐姐最挂念的妹妹呢。作为她的……朋友,我当然要来看看你。”欧根亲王似乎是完全看不出提尔比茨的戒备,跳下椅子慢吞吞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下去,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你和皇家海军的精英空母有私情。”说话间她已经到了提尔比茨面前,脸上的笑容蓦地一收,她没忍住给了俾斯麦的妹妹一个耳光。
“你姐姐教你的忠诚呢?!”
“你就是这么学的。和一个英国女人滚在一起?”
“光辉级的次女挺漂亮对吧?”
“你是知道不知道,这个女人也围堵过你的姐姐?!”
提尔比茨不为所动。
“欧根。”她说,“反应这么激烈,这可真不像你。”
欧根亲王一下子定住了,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提尔比茨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姐姐教我的忠诚呢?我当然记得。也问心无愧,因为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国家我的人民的事,我没有泄露过军机,我也没有出卖过战友。我还可以为我的国家和人民去死,只要他们需要。”
她看起来心平气和,一字一句说得认真,铿锵有力。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我没法像我姐姐和你那样能够很好地压抑和隐藏内心的感情吧,让你们失望了。你我都知道心会不会爱会爱上谁,完全不由我们来决定,我无法压制,只能选择忠诚于自己。”她停顿片刻,重新开口便有些嘲讽的语气,“大概这也是,我们为数不多能够身由己的地方了吧。”
“如果想要和司令部告发我,请便,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但有一点。”
“还请节哀。我想我姐姐不会希望你一直沉溺在悲伤里。”
就像我一直在想,当我迎来我的结局时,她最好不要再眷恋我一样。
4,故人只解长入梦
胜利一直在想她的梦里究竟有多少个场景。
没开战前柏林的酒馆,伦敦的街头,开战后挪威的小旅馆,两个乔装打扮,鬼鬼祟祟的女人在一起形迹可疑。还有海上的孤岛,人迹罕至的森林,峡湾两侧的高山。
都是她们私底下约见的地点。
这次她又梦见了海边的悬岩。这次明显是提尔比茨先到,站在断崖之上,背对着她要等的人眺望海面。
胜利走上去。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下意识想要转过身来,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怎么了?”记得是有些低沉但是温柔的声音,她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记忆竟然还如此清晰。
“没什么,只是想抱抱你。”她吸了吸鼻子,“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提尔比茨失笑,“是挺不容易的。”
“对啊,所以你要对我说什么?”她的声音变甜了一点,像是一只小猫一样撒娇,于是提尔比茨转过来,反手抱住她,眼神温柔的像冬去春来。
她说了几个德语单词,胜利没有听清,于是她努力地想要听清楚,结果却睁开了眼睛。枕头有些凉,是被泪水打湿;阳光已经照到了靠窗的地板上,光线在灰尘的帮助下现出身影。
天已经亮了,梦也都醒了。
胜利咕哝着抱怨:“所以说,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5,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
欧根亲王没想到胜利会千里迢迢跑来看她。
“别这么吃惊。我好歹也是在白鹰呆过的,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很正常。”胜利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于是拍了拍衣裙,“我说想要来看看朋友,没人会怀疑。”
“那你应该去和你的朋友呆在一起。”欧根亲王还是那一副散漫的表情,轻快到嚣张的笑意。胜利没说话,但也没离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别看我,我和她不熟。”欧根知道她想问什么,但那不代表她就会老实回答,有什么说什么,她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反正她也都沉在海底了。整个战争海军,唯一剩下的水面大型舰艇就是我,只有我。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我也失去了很多战友。”胜利静静听完欧根这番话,突兀有悲凉涌上心头,“胡德上将,反击,亲王,方舟,还有女王陛下……”她有些唏嘘,“这场硝烟弥漫的战争里,有谁真能幸运到什么都不失去。”
欧根亲王半晌不言。
“我以为你会提她。”
“提她做什么,她又不能活。”胜利淡淡地笑,“非要说的话,我收养了一个像她的孩子,仅此而已了。”
“哦?像她的孩子?”欧根亲王突然来了精神,“是男是女,有多像?”
“女孩,很像。不过不会带过来给你看的。”
欧根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
“挺好的,我想到我本来也可以有一个孩子,可惜没能及时发现,最后流掉了。”她的笑有些自嘲的意味,“不过本来也留不住。我连我的战友,还有姐姐和……都留不住。”
门外传来响动。“探视时间到了。”欧根摆摆手,“你走吧。好好养那个孩子,你比我好。”
胜利站起身来往外走,头也不回。
“只是比你好一点罢了。谁也不能说‘好’。”
6,老来愈觉祭文多
“前辈……这个箱子好沉。”无恐龇牙咧嘴地帮她把一只大箱子搬下来,箱子的重量有些超乎想象,于是她被点燃了好奇心,“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沉?”
胜利的养女提尔维娅也凑过来看,只是未经允许她不敢乱动妈妈的东西。
胜利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籍,走过来看了一眼,“啊,没什么,装了一些信罢了。”
“信?!这一大箱子全是?!”
“也不是……里面也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不过只是一些类似祭文的东西罢了。一封接一封,堆积起来也就把箱子装满了。”胜利说,“反正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不必太过介意。”
“哦……”
等无恐离开后她打开那个箱子,里面果然装了满满的信。
“妈妈,这是……”和那个人有九成相似的养女瞪大了眼睛,不知为何感觉心悸,最后还是挣扎着问出了问题。
“这么多年一封都没寄出去啊……”胜利苦笑,“也不知道,该寄到哪里才能送到你手里。”
“陪妈妈出去烧掉吧。”她捧起那一大箱子的信,“反正留着也没有意义。”
7,她轻声道:“好聚好散吧。”
避风的巷尾灯火明灭,这世界半真半假。
提尔比茨和她说好聚好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昏沉了,明明是还是下午却暗得像黄昏,乌云还在翻滚。胜利想也不知道是谁的心情影响了这天气,很有可能是她,但是也许会是提尔比茨。
这句话落到她们身上就很有些讽刺。开战前她们明知道风雨欲来,却谁也不说好聚好散,开战后也依旧纠缠在一起,还是谁也不说好聚好散。现在战争已经过了大半,提尔比茨却和她轻声说:“好聚好散吧。”
天色深沉如长夜,胜利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说“下雨了。”于是分手的话先放一边,她们随着人流开始寻找避雨的地方,上一刻还说着好聚好散的提尔比茨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头上小心护着她,聊胜于无的遮挡。
最后她们躲进一条小巷子,两个人躲在一起,小小的屋檐为她们挡雨避风,无私且无声。她觉得有些冷,于是往提尔比茨怀里挤了挤,对方无言地抱住她。
她们在檐下紧紧相拥,听着雨声感觉着彼此的体温。没有更多的声音,除了胜利说你如果真的站不住的话靠一下我也可以,提尔比茨说不必了,我重。再没有更多的对话。
等到雨声变小的时候胜利突然笑起来,她说提尔比茨,我突然发现似乎我们本来就不算好聚,最多好散。
对方不答。所以她轻声说:“我们好聚好散。”
雨停的时候她们各自往反方向走。提尔比茨的腿脚已经半残,身上还受了重伤,但是她依旧大步大步往前走。胜利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她没有泪流满面更不打算回头。
她们一个要去锡兰,一个要去林根。
巷尾的灯火明明灭灭,这个世界半假半真。故事最后,各有各路各有各结局,好聚好散,再不相见。
8,可是脖子以下,还有一颗鲜活的心脏。
那台发电机捞出来收拾收拾还能用,在特罗姆瑟的旧渔场里工作了好久。